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书本网【eternuo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《执念录(一)》作者:琥央 文案: 梅羡是一只梅花妖,先天不足后天不勤,直到遇见了梅言。 内容标签: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:主角:梅羡,梅言 ┃ 配角:绿颜,胡倚楼 ┃ 其它:架空,执念,爱情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  楔子   彭淮之海的无荒之岛,古凰一族的禁地。   此时的无荒之岛,狂风呼啸,飞沙走石,没有一点绿意。   岛中央伫立着高高的圆形祭台,岛面的躁动没有对祭台产生什么影响。相反,这里安静地过分。   散着长发的凤延神君掀开身上的流云纹长袍坐在地上,祭台四周的海明珠闪闪,却都夺不去此刻他手中碧羽的光彩。   它周围笼着数层蓝光,直射天际,在凤延神君的喃喃细语中,时而绚丽夺目,时而隐下其光,散发着浓浓异香,仿佛要摄人魂魄,令人神魂颠倒。   其对上的一片天空,此刻正飘来白云一朵,那白云“噗”地被碧羽的光芒吞噬,它翻滚着,缠绕着,散发着诡异的红色。   传说,碧羽一出,加以古凰秘术,便能聚人神魂魄,起死回生。   蹲坐在凤延神君身旁的宿命星君手掌掩在双眼之上,神色复杂。   “凤延,你打算怎么做?”他不敢看碧羽,余光却飘向看向天上的那朵白云:“怪哉,我卜不出任何卦象。”   这万年碧羽出现在古凰一族,说来也是古凰一族的秘密。   但不知怎么,隐藏得好好的碧羽却在近些年飞出古凰,云天变色,海水翻涌,下界征战连连,民不聊生。   碧羽在古凰皇族手中,便不是秘密了。   天帝听闻宿命星君与凤延交好,便命他来寻凤延,要古凰族拿出个说法,交出碧羽。   宿命头疼不已,暗自嘀咕自己吃多酒误事。   什么交好,他可不敢跟古凰皇族扯上关系。   素来天降异物,为了避免灾祸,每个神君们都要装模作样地卜一卦,判断福祸。   可惜多个神君都卜不出凶吉,天帝联想到近年的异梦均都无解,便拿碧羽说事,接连发了好几条御令催促古凰皇族。   古凰皇族与天帝一族的夙仇天界的仙神俱都有所闻,只是古凰皇族一直战战兢兢,小心行事,倒也没被天帝揪出大错。现在天帝抓到把柄,当然不会就此放过。   古凰皇族拖得越久,对古凰族越是不利。   天帝还发话,若是古凰皇族不快快将这碧羽处理了,凤延神君将不得迎娶龙族十三公主。   三万年前,魔族和鬼族合力攻破结界,不是战族的古凰皇族被天帝安排在前锋,因此,古凰皇族伤亡惨重。   但在最后,古凰的凤延神君却是凭着一己之力,在魔皇岭大败魔族织炎大将军。   而在早些年古凰皇族便为未成年的凤延神君与龙族定下了十三公主,以两族之好保古凰皇族的安宁。   只是凤延神君一战成名,这婚事便尴尬起来了。   现在他已经成年,与龙族履行婚约的事也要提上日程,这碧羽之事却被这天帝发现了。   现在古凰的族人虽多,但到了现在,最后的皇族,也只剩下凤延神君了。   凤延神君手指摩挲着那散着暖意的碧羽,淡笑不言。   他这次领的好差事!宿命头疼不已。   凤延看宿命做头疼状,不禁好笑:“宿命,你相信碧羽的传说吗这个传说吗?聚人生魂魄,起死回生。”   呃!这倒是把宿命问住了。   这传说流传已久,且碧羽出世可遇不可求,宿命活了十几万年,也是第一次见到碧羽的真容。也因为碧羽这个传说,龙族才答应了古凰族的求亲。   碧羽,是两族的定亲信物。   只是凤延神君迟迟没将碧羽交与龙族。   宿命星君觉得,可能这凤延不喜十三公主。   毕竟这公主也不是他定下的。   “凤延,交出碧羽,古凰族,或许可以得到安宁。”宿命星君说着这些话,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。   现在的古凰皇族不复辉煌,剩下的族人趋利避害,已经不和皇族一条心了,皇族中只剩个凤延凋零,古凰族是不会要为了凤延与天帝为敌的。   这是个死局,但他还是得必须跟凤延神君如此说。   这是他来寻他的任务。   凤延,我帮不了你。   天帝杀伐果断,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。   宿命心中痛苦,痛苦神界又要少这么个灵秀的神君。但这种痛苦在千年万年后,便会慢慢退去。这是宿命星君的道,亦是他的生存之道。   凤延嗯了一声,握紧手中碧羽:“星君,你回去吧,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,可能飞回天上去?”   “凤延,你再想想。”宿命星君继续劝。   凤延低头恍如不闻,他抚摸着碧羽,眼中带着点留恋。   你等着我,我不会让你死的。   宿命还不放弃。   凤延不耐宿命的不停催促,朝他跟前晃了晃碧羽,淡道:“爆炸了,还不走?”   啊?   “现在,只剩一刻钟了,你不走?你不想活了?”凤延眼中流出笑意,看着有些呆滞的宿命星君。   走,为什么不走?宿命没有多的反应。   命比较重要啊。   “我走我这就走。”宿命说完,忙跳上不远的一朵彩云,飘飘乎往天上飞去。   驾云飞了许久,宿命星君才有些回过神来,敲敲自己的脑袋,坏事了,怎么不等等凤延?   宿命星君看向无荒之岛的方向,喃喃:“凤延,你这么想死?”   天边不时飞过一只仙鹤的鸣叫,哀哀凄凄,闻之欲绝。   碧羽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,一朵朵爆炸云停靠在天空久久不曾散去。   这样的大动静,倒是免了他没能带回碧羽之罪了。   不过一刻钟,天界各处便传遍了无荒之岛爆炸的消息。   凤延神君也在无荒之岛上,可是,古凰一族苦苦在荒沙残火中寻找的凤延神君,却不知所踪。   古凰神殿高高伫立的凤延神君的本命神柱,在无荒之岛爆炸的那刻,轰然倒塌。   凤延神君陨灭!   古凰一族大恸!   古凰皇族消失于世!   宿命星君俯身在天书上如此写完,便命仙童拿到晾晒台晾干。   看着仙童吃力抱着天书往晾晒台而去,宿命揉着额头拿起青花酒瓶啜一口仙酿,又咬了一口蜜桃,嘴中酒味混着甜味昏昏睡去……   一千年之后,天界迎来喜事,天帝迎娶龙族十三公主,结两族之好。   大婚隔日,天帝照常上朝,天后神色怏怏卧躺在白玉床之上,几个仙婢跪坐在一旁给她捏身揉腿。   一个仙婢从外边进来,说是绿颜求见。   “进来吧。”天后示意几个仙婢下去,坐起了身子。   金乌的光顺着殿外的玉阶蔓延进了内殿,在雾纱帘中停了下来。   一绿衣神女戴着面纱走了进来,袅袅婷婷的身子朝天后拜了下去:“公主殿下,我找到十七公主了。”   “哦?”天后举手挽起了头发,命绿颜起身:“在哪?下界了?”她在神界翻了个遍,都不见她的踪影。   她觉得她没那么容易死透。   绿颜称是:“只是她失了记忆,成了妖。”而且,身边还有个保护者。   失了记忆身份,也好动手。   “嗯,你是知道该怎么做的。”   绿颜笑弯了眼:“无论如何,都会让她死在我的手中,以前怎么死的,以后还会那样死。”   天后看到她的笑眼,微微皱眉,冷淡道:“别让她死得太轻易就是了。”她受的苦,她要她一点点还回来的。   绿颜敛住眉眼,低垂着眼。   新天后见她如此,又道:“只是现在还不急,重要的是找到那个东西,凤延他,为了她竟能做到那种地步,真是好!真是好!”   绿颜低头附和,不妨天后一个挥手掀开了她的面纱,抓起她的下巴,狠狠警告:“只是这次别再把事搞砸了,你要想想你的下场。”   天后的眼里恨恨,手中的力道也不减。绿颜的眼泪慢慢从眼中流了出来,在脸上划出一道道泪痕,原本饱满的脸颊顿显青紫灰暗。   在天后看来,她恍如变成了另外了一个人,惧怕的眼眸满是屈服,她怯怯地呜咽:“我知道了……我知道了……我知道错了,公主殿下。”   在绿颜的呜咽声中,天后多日的郁结仿佛消散无踪,她很畅快。   她松手站起来,缓缓道:“知道就下去吧,这是最后的机会了。”   绿颜抹去脸上的泪,低头应是,慢慢退了下去。   站在殿前腾空的玉阶,绿颜望着玉阶外的翻滚着的白云,慢慢戴好脸上的面纱,笑了笑,跳了下去……   ******   无荒之岛,最深处的一处岩洞,隐约可听见水滴滴答答落入河面的声音。   滴答!滴答!   碧羽悬在暗河的上方,发出闪闪的蓝光照亮着整个河面,整个河面波光凌凌,蓝色的紫色的,像为它铺上了一层蓝色的面纱……   浑身狼狈的凤延飘在暗河之上,修长的双手抚摸着那发着蓝光的碧羽。   一个红衣男子站在他不远处,皱眉看着那碧羽的灵气翻滚纠缠。   那灵气纠缠间,沉睡着他熟悉的眉眼,柔柔的一团,委屈地瘪着嘴巴。   红衣男子慢慢笑了,笑得苦涩。   他闭上眼,在黑暗中动着眼珠子,那个模糊的影子,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子,站在训练场上,板着一张脸,但眼睛却不停飘过来。   他想要认真看她的脸,却又看不真切。他睁眼注视着碧羽里面那个有些委屈的小脸,问道:“她什么时候才能醒?”   “很快了。”凤延哑着声音。   过了几天,碧羽吸足灵气,顺着那羽的脉络裂开了一条条缝,散着莹莹的光。   这受人觊觎的碧羽,最后,便在凤延手中,一点点捻碎,只剩下一颗小小的石头。凤延注视着那中心的一点,将它递给他。   一个小石头。红衣男子挑了挑眉。   凤延白着脸凝视石头上的光华,慢慢笑了:“十七公主的母族是梅妖,算不得是纯正的龙族血统,现在她的魂魄都凝聚在此,只要将其放入世间孕育,几百年或千年后,她便能出世了。只是,到得那时,她便不再是龙身,不再是神了,而是妖。”   妖?红衣男子一怔,继而莞尔。   妖也罢神也罢。我都会将她养得好好的,妖魔妖魔,不是正好吗……   他接过凤延递过来的小石子儿,微微的凉意就在掌中,他手指动了动,轻轻握紧了它。   凤延想了会,又道:“不过,因为是再生,她的身体可能不怎么好,她……可能什么也不记得了。”包括忘记他。   男子没有答话,他将小石子放入袖袋中,看着这个他们身处的暗洞:“你打算躲在这里,再也不出去了吗?”   凤延摇头:“时机未到。”这种再生的秘术消耗体内大部分的灵气精气,他可能出不去了。   “别忘了,我现在是个已死的神君了。”   ******   红衣男子走了。   暗色的河上流光溢转,光滑的壁岩慢慢渗水,滴答滴答落入河中。   凤延惨白的脸满是虚汗,最后,他还是重重坠入河中……   第一卷:浮云岁月   初生人形   梅羡是浮云山上的一只梅花妖。   据说,在夕阳西下,地平线吞噬掉红日一半的时候,便有山群从地平线喷涌而出。群山逶迤中可见高山一座,名浮云。   浮云山顶终年积雪,终日缠绕着环带状稀薄的白云。   山顶有一棵梅花树,盛开红白两色梅花。白如天上白云不染尘埃,红如少女红唇诱人心动。   终日的修炼,那白梅盛开的一霎便承载了花灵一只,它躺于花瓣吸收天地之灵气,风吹雨露,渐化人形,成为一个女子,便是梅羡。   黄粉蝶桐桐扑闪着布满褐色点纹的翅膀,停在离梅花树不远的一根朽木上,注意着梅花树下的动静。   银白积雪之上,红白两个身影颜色鲜明,雪花飘落中,隐隐传来说话声。   身着粉白色长裙的梅羡靠在红衣男子身上,手指扣着裙边上的丝线,神色怏怏:“梅言,我们还要在这里多久?”她脸色苍白,神色靡靡。   这妖先天不足,后天不勤。   还不老实。妖做成她这样的真是没谁了。   桐桐瘪了瘪小嘴,触角抵在那朽木之上,一下又一下。   梅言侧首看她,坐起身来,揉她的头发:“你这鬼样子,还想下山?”   “唉……疼疼疼……”   “噢?那我轻点……”   桐桐从朽木上抬起头,看着那红衣男子给那懒洋洋的梅羡顺头发,越看便越是发闷。   它怎么就没有遇到这样的好事呢。   说来也怪,山顶的梅花树少说也长了千年了,一朝花灵化为人形,披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,痴痴傻傻闷着一口气就要下山。   山神把桐桐扔在山顶那么多年,她的事情,就是看守梅花树,她不想就这么惹出麻烦。   她也拉不住这只痴傻的梅花妖,她有一股子怪力,桐桐几乎近身不得。   就在它手足无措的时候,那红衣男子却不知道从那里窜出来,拉住梅花妖的头发,拖着她坐在雪地中说了六七年的话,那梅花妖才渐渐有了神智。   连那名字都是红衣男子取的,梅羡。   而他,则叫梅言。   自那以后,除了梅言偶尔的下山,他们好像就生在了一起,黏黏糊糊的。   山神没发话,桐桐也不能怎么样。   黄粉蝶看着脚下的那一根朽木,不想就这么输给这只梅花妖。   但是现在,她看着自己卡在朽木缝隙的脚丫子,哭笑不得。   “梅言梅羡,来,你们来一个帮一下我。”桐桐朝着他们喊道,它的脚出不来了。   周边的灵力微微波动,梅言眼神微动,一个挥袖,一股暖风迎面而来,那朽木便化为了碎渣渣。   桐桐呆滞地扑扑翅膀,又扑扑,讷讷:“谢啦。”   恩,她在梅言的面前,根本没有实力可言。   桐桐用雪水稍稍理理翅膀,化成个瘦巴巴的小姑娘跑到梅花树下。   天上的雪落得更大了,一朵朵飘在地上,整个天地好像就这剩下这白色,纯洁开阔,寂寥无边。   梅言将一截梅枝化为一把小木梳子,背靠梅花树,将梅羡头发从头至尾梳着。   啧,又细心又认真。   “桐桐,你又要走了?”梅羡抓着梅言从山下淘来的铜镜,看着里面照出来的人脸。   这是桐桐例行的公事,明着是每天下山给山神报告修行进度,其实是给他说梅羡有没有异动。   桐桐一开始还疑惑,为什么不是监视梅言的异动,他明明更有价值。   不过她很快便不疑惑了。   “梅羡,若是要下山,你要往山神洞府去一趟才行啊。”浮云山的规矩,要下山,便要完成山神的任务。   桐桐不觉得山下有什么好的,几百年了,她几乎都要忘记了,现在的人世应该不一样了吧……是沧海变桑田,还是桑田变沧海?桐桐甩了甩头,不再想了。   “我走了,记得到山腰处去见山神的时候,顺便来看我。”   略略交代了几句,桐桐就跳下树枝变成黄粉蝶慢腾腾飞走了……   梅羡将梅言那头乌黑的长头发结成两大股麻花辫,轻拍她的头顶:“这个点,山神应该还在睡觉,等他睡醒了,你去留个名,有了妖籍再做完山神交代的任务,我们便能下山。”   “真的?”梅羡半眯着的眼睛一亮,红晕渐渐浮上脸颊。   她站起来,想证明自己不像别的妖怪以为的那样弱。   ******   梅羡觉得,梅言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送给她的,在那落日还不曾完全沉入地平线的时候,她看见他从那落日的烈焰中跳出来了,一次又一次。   那会儿,她还是一只什么都做不了的花灵。   他一次次从烈焰中跳出,一次次又被那烈焰吞噬,又跳了出来。   身为花灵,她没什么灵力,打不赢浮云山其他的妖怪。她看着妖与妖之间的争斗,装作一副痴傻的样子,担心受怕,恐惧自己那细小的梅花条被他们折了。   还好,他终于从落日的烈焰中跳出来了。   他那一跳,便落在浮云山顶,落在她的面前。   梅羡对他笑嘻嘻地,释放所有的灵力,将梅花引种在了他身上。   自她在梅花树看到他的那一刻,她就想着要用个什么法子,让他离不了她。   她用灵力培养出梅花引,要用此迷惑他。   她不能让他走,她要赖着他。   ******   梅羡飞不起来,便在地上又跑又跳,越蹦越高,使劲在积雪上击出一个一个深坑,边跳还不忘回头说好话:“梅言,你看……你看!”   梅羡蹦的很高,呼呼呼的风声就在耳朵边上刮着她的耳朵。   她很高兴。   可灵力如流水般瞬时从身体抽离,剧痛袭来,她没来得及反应,那跳得几米高的身子便落下来,在地上砸出一个雪坑。   梅羡又痛哼,翻了个滚。   乐极生悲了。   她又翻了个滚,不敢看一旁梅言,周围的空气像被冰冻了一般,冷肃让人有些不安。   梅羡哆嗦着闭上眼睛,啥都不想看了。   体内的力气流失殆尽,她忍不住白着脸睁开发红的眼。   她的样子很可怜。   梅言看不过眼,抱起她,抹去她额头上的冷汗,又摸她手脚的骨头。   “没事,没断。”他的话一直不多。   用梅花引诱惑他也没用。   “我好痛,真的……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不过你给吹口气就好了,别生气了梅言……”拉拉他的衣袖。   淡色的梅花香在周围飘散。   梅言瞟一眼冒出黑丝的小手,眸光微动,抱紧怀中的身体,手指不停摩挲她苍白无色的唇,抚上她的脸低头给她传了一口灵气,那微弱的灵气慢慢从口中挪出,在空中缓缓动作,就是不进嘴巴里。   梅羡眼睛眨也不眨地神色紧张地盯着那口气,就怕它跑了,好歹它也是梅言修炼出来的,对于她这半吊子的妖来说,是难得的好东西。   隔着那团泛着蓝光的气,她没看见梅言眯眼诡异一笑,眼角泛着狡黠的余光。   梅羡觉得一只手掌在靠近。   不好,他要打她。   念头一闪而过,梅羡想要挣扎,可身子被梅言制住不得动弹,她吓得闭上眼。   “啪”一声响起好久,而预感中的疼痛没来,巴掌也没有。   唇上一热,咕咚,那口温热的气便慢慢进了肚子,暖乎乎的,全身都充满了力量。   梅羡瞬间热泪盈眶,过了许久消化那口灵气睁眼。却见梅言懒散坐在一旁笑着,一身红衣更衬得他唇红齿白,乌黑的眼珠子微微眯着,肆意披散的长发直直垂到了雪地上,红的白的黑的纯粹。   扑扑……扑扑……   梅羡这时候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,她知道自己是长得不错。   但是梅言,长得比她还要好看,梅羡想到自己在镜子中的模样,他们长得太不一样……   他长得更像一只妖。   但他没有妖气。   他一次次从落日的烈焰中跳出,梅羡想着,他或许是仙人,或许,他是金乌。或许或许……   现在他是她的,梅羡心中有些高兴,她的梅花引还是有些奏效的。   ******   几朵白云围在浮云山山腰处,若即若离,风口处的云时浅时厚,朝阳升起,一道金色的霞光打在云上四分五裂。   山神古意把自己裹在厚被子里,在地上滚了几滚变成个大大的叉烧包,呼呼发着热气。   梦中,是热腾腾的白雾,那女子巧笑颜兮:“古意……”他的名字在她的嘴中念了出来,打了几个转,在他的心里又过了过,麻麻痒痒。   梦的另一边,那女子正在他的眼前,一声绿衣衬得她亭亭玉立,她脸上蒙着面纱,那仿佛会说话的眼睛诱惑着他:“古意,想做山神么?听话,你什么都会得到的,包括那个女人……”   他听话了,他得到了那个女人。   他抓住了她的手。   只是,大奔的声音传来了。   “大人……大人……”   古意从梦中惊醒,再睡不了,掀被坐起来,眼睛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大奔。   他的脸笼在一团云雾之中,大奔看不清山神的表情,却能感觉到山神释放的冷意。   山神不快。   大奔低着头不敢说话,等着周围的冷气散去之后,才松了一口气。一五一十将一直守在山顶的桐桐带来的消息说了。   山顶上的梅花妖要下来拜见山神了。   想到那梅花妖的模样,传令的大奔激动地说话都不太利索。   但相比大奔的激动,古意则显得镇定,可以算的上是冷淡了。   那梅花妖为人形便是个痴傻的样子。   那位一直让他注意山上的动静,古意派小妖在上面留意着。   岁月流逝,上千年都已过去了。   那梅花妖是不是还有用?她没说,他也没问。   大奔不知山神所想,但他知道,山神为了这浮云山,没少费工夫,只为让这山热闹点,还引进来许多妖。   花妖,却仅有梅羡一只。   大奔不傻,他看不到山神的脸,但还是感觉到山神的兴味不大。   他几乎没有问什么。   山神揉揉眼睛,伸腰打个哈欠。   “照着以往的规矩来便是。”慢慢来,他不着急。   山神古意   山神座下的传信小雀来的比梅言预想的快,夕阳西沉,梅言和梅羡踏雪来到山神的洞府前的一片草地。   小雀指完路就飞走吃饭去了。   梅羡和梅言站在草地上吹风,风吹起他们的衣服,噗噗噗的响。   过了许久,蚁妖怪大奔才从地上冒出来,他的眼睛很大,眉毛弯弯,肉嘟嘟的脸颊,笑得很是可爱。   他是带他们去山神处的。   人形的大奔只比梅羡高一点。个子不大,但嗓门倒高。   虽没下过山,但梅羡几乎把山上的妖怪认全了。梅羡很欢喜大奔笑眯眯的眼,又想到桐桐,两只妖便有很多话说。   每次见面他们几乎都聊得热火朝天,若不是梅言一直拉着她的手,不让她乱动,她几乎都要上去跟大奔勾肩搭背了。   梅言看得她很严,梅羡不知道是不是梅花引的作用。   梅花引,梅花引,最开始的初衷,便是要黏着她。   山腰没有雪,一片草地,三两只牛羊。   这里很静,那些羊挺大胆,看到他们,其中一只羊还朝他们长长的“咩—”打招呼。   “这是山下百姓的供品,山神说吃了可能只爽快一顿,不如放在山上养些时候,吸点山中的灵气,若是有造化能修炼,那最好不过,我们山又可多几只妖……”大奔挠着头解释说,还咩的回了那些羊。   梅羡:“……”   梅言没怎么说话,只笑得礼貌。   梅羡抱着狐疑的心,眯眼凝神看这周边的灵气。飘飘忽忽,半腰上的灵气散的很,更多的只在高处蹦跶,她将那高度对着头比了比“噫!真奇怪?”   “哪里奇怪?”大奔不解。   一直注意着两妖的梅言瞟了梅羡一眼,让她不要乱说话,梅羡哦了一声,不得不摸头嘿嘿嘿地笑以回应大奔。   蚁兽妖和花妖到底是有些不同的,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。所以山顶才有梅花妖,虽然山顶的灵气更充沛些。   大奔见梅羡不说也没留意,直直走了几步路,梅羡注意到他在一块没什么特别的草地上停下来转了几圈,又转了几圈,嘴里念念有词,应该是开门的法决。   地上的门未开,天上却有了动作……   轰隆隆轰隆隆……   天空一片昏暗,黑云浓厚翻卷直逼地面,云间不停闪着亮光。周围的牛羊被吓得四处流窜。   梅言抬头看着天际,皱起眉头,紧紧拉住梅羡的手。   梅羡成人形时没经过天劫,据说成形的妖被雷劈到的话没几个能活的,在天劫下活下来的妖一般是有仙缘的,她这种没被雷眷顾过的妖就属于没什么仙缘的。   至于梅言,他从来就不是妖。   但小心为妙。   梅羡也不想为了仙缘这事把命给搭上了。尽管手被梅言抓的痛极,她还是一言不发。   草地上大奔牙齿咯咯响,额头上的头发都黏糊糊的黏在一块,看起来很难受,梅羡紧盯着轰轰作响的地面,看它慢慢显出个大的黑洞。   这就是山神洞府的入口。   洞门一开,大奔便跳了下去,头上雷声作响,梅羡跟梅言也紧跟着跳了下去。   用黄泥巴砖块堆就的地道,昏昏暗暗,整个道上都散发着泥土的腥气,他们跟着大奔穿过分叉口,一步接着一步,彼此都沉默着不说话。   头顶的寒风偶尔飘过,走几步路,便有簌簌的粉尘掉在头顶衣服上。   走了大半个时辰,才见一丝微亮,走了好几百步,终于出了地道,豁然开朗起来。只见不远处,一方大池塘上搭了十几个茅草屋,每个茅草屋下都靠着几叶小舟,池上水汽环绕,几只小鸭子在水中欢快嬉戏,水波荡漾。   池塘周围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芦苇,风过时可听见叶子互相摩擦声,如久久的细语。   这就是山神的洞府?   梅羡睁大眼睛,松了梅言的手跑过去,白色的身影像只飞鸟一样落在水面上,笑靥如花。   大奔落在后头,待反应过来,忙也跑过去,笑眯眯地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。   他看得出,梅羡她的修为跟他差不多,或许,还比他差些。   山神这里有许多禁区,他得把她看牢了,别让她踏错了。   “呀,水还是热的……”她伸手进池塘里拨弄着,真是好玩。   站在岸上的梅言看着她笑着,不避不闪的被梅羡撩了满身的水,湿了许多的红衣颜色愈发深沉,原先落在身上的尘土像脏污般点点在鲜艳的红衣上,也无损梅言的一身红衣的风华。   为了避免麻烦,在山顶上的时候他们便稍稍处理了一下面容,现在他们的脸少了些灵气,多了分呆气,放在平常的那些妖中也没什么特别了。   大奔在旁时不时说两句,逗弄着池塘里的鸭子,等梅羡兴尽才引他们进了中间最大的茅草屋。   茅屋内很大,里面的布置不多,更显得整个空间的广阔。竹子做的地面上一几一塌,竹竿撑起的窗户旁一个大书架,上面摆满了大小不一的书简。书架子旁堆了好几个大箱子,上边积满了蜘蛛网。   屋中央的地板被劈开一个大口子,裸出下边的池水,一个着玄衣的男子坐在榻上,手里捉着根长长的竹竿像是在钓鱼,只是在水雾渺渺中看不见那钓鱼的丝线,也看不到他的脸。   梅羡一眼过去便退步,躲到梅言的背后,只露出两只眼。   这钓鱼的男子应该就是山神,因为小雀说山神是山上长得最好看的男子,最喜穿玄色的衣物。这灰蒙蒙的,他好看不好看梅羡无法辨别,桐桐也说过好些有关山神的事,可没有哪只浮云山的妖怪跟她说,山神身边还有个很可怕的东西。   一条色彩斑斓的花蛇蜷缩在山神脚旁,昂着的头不停朝他们吐着猩红的蛇信子,吐出的浊气跟水雾互相交杂在一起,分不清什么是水雾和浊气。   大奔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,梅羡也没留意。   屋内静的只听到屋外芦苇摆动声还有鸭子扎进水里的噗噗声,蜷缩了许久的花蛇动了,她伸展了蛇身,目测有三个人形大奔那么长,腰身比一个拳头大一些。   花蛇扭动着长尾巴行着朝他们靠近。   “嘶嘶!嘶嘶!”   梅羡能听到心里咚咚咚的鼓声,可梅言不动,她也不能就这么跑了,只能紧紧靠在他的身上。   花蛇眼中慢慢漾出笑意,“噫”的一声,那花蛇化为一个身姿妖娆的女子,身上穿着彩色的鳞片,光脚立在竹青色的地板上。她皮肤微黑,眼角发际处布满细细的鳞片隐隐发亮,上下打量着梅言梅羡:“你们长得可真是俊俏……”   梅羡下意识地摸了摸脸,不知道这是褒是贬。   而不远处的古意,则是感觉着这周围飘荡的熟悉气息,心中安定了下来。   来了啊。   他站起来。   只觉一股微风铺面而来,还未来得及反应,梅羡就见山神飘至眼前,脸上罩着一层白雾,她看到了他的眼。   褐色的琉璃眼紧紧眯着,直直地盯着她。   一副专注的样子,梅羡有些惴惴,虽然不知道在不安什么,但她表现地有些拘谨。   她不喜欢这样的目光。   “梅羡?”古意压住心头的困惑和狂喜,注意到梅羡的不自在,忽然道。   他若无其事般退回钓鱼的那鱼竿后,长长的手臂还圈住花蛇女子的细腰。   梅羡干巴巴地应了,古意又说了些修道上的事。   这个可把梅羡难住了,她支支吾吾着,几乎什么都答不出来。   古意摩挲着花蛇腰上的鳞甲,眼中注视着微动的鱼饵,脸上露出一丝不耐。   但想到那个女子,他又笑了。   外边的鸭子好似也感觉到山神的心情,一时间俱都嘎嘎嘎的叫了起来,整个屋子都被聒噪包围……   在鸭子的叫声中,梅羡仿佛见到山神从云雾中渐露出的脸,长脸尖下巴,长眉扫入鬓间,隐隐可见夹杂其中的银发,身上玄衣飘飘,倒是有几分仙家飘逸的味道。那股子飘逸很好地掩饰了他那略有些刻薄的面相,但他那藏在眉间唇角的威压和梅言警告的手,却让梅羡不再去细看。   这山神不好相与。   山神又问了梅言几个问题。   梅羡看梅言脸色与平常无异,对山神的问题回答得也无差错,才暗中松了一口气。   梅言说,万物皆有心,有心者,意难测。   身为花妖的她,长得比世间最美的凡人都要好。   她是妖。   不能现出真颜惹人注目,能不说话便不说话。   做人应该低调,做妖就更应该低调。   下了山顶,她就得乖乖听他的话。   古意注意到梅羡一脸怔仲的模样,那眉眼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呆滞无味,还能看得下去,而且,越看,越是让他欢喜。   她一定也欢喜,他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愉悦。   屋外的鸭子叫个不停,翅膀扑扑……   “梅言,你带梅羡去文书那登记……”   古意这般把他们打发了,引了花蛇坐在身旁继续钓鱼……   私心在怀   文书贾川在旁边不远的一个草棚子。   草棚子没有门。   他们一进去,看到的便是个几乎堆满半个棚子的书架,书架前有一个低矮的书桌,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少年趴在上边奋笔疾书,匍匐的身子瘦弱不堪,后脑勺戴着一顶灰扑扑的小书生帽,两边脸颊垂着一两揪枯黄的头发,在微风中轻轻摇摆。   入神的贾川什么没有察觉他们进来了,两只眼睛只顾着要贴紧那灰茫茫的纸。   好认真。   认真到梅羡不好意思去打扰。   还是等等吧。   她从没离开过山顶,山腰的灵气太稀薄,她眨眨眼睛,有些疲了。   又等了些时候,见贾川还是这般。   她却等不及了。   梅羡捂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,伸了个懒腰。   舒服啊……   那趴着的贾川果然被吵回神,不再看书,抬起头露出两只充满血丝的小眼睛。   文书是穿山甲妖,不知道是不是书看得多的缘故,眼神儿有些不好使,但他嗅觉灵敏,鼻子看上去有些尖尖的。   捂着嘴巴哈欠的梅羡看他那小眼还迷蒙着,便要走近去瞧瞧他写的什么,贾川却眼疾手快地一把把案上的那张纸卷成一团,手上的笔毫无预兆地指过来,一下子就点在她的额头上。   凉凉的墨汁带着些微弱的灵气,梅羡被一点之下定住,动弹不得,只能用眼睛示意梅言解开她。   “你就是梅花妖梅羡?”贾川用手顶着那只笔,皱着鼻子,“只是这梅花味也太淡了些,恕我没闻出来,让你们久等了,真是不好意思。”   站在一旁的梅言嗯了一声,拿开戳在梅羡额头上的笔,温热的手指抹去留在梅羡额上的墨汁。   终于能动了。   “哦无妨。”梅羡摆了摆手,“我们也是刚从山神处过来登记,倒是我们有些不妥,没打招呼就走近来。”   梅羡摸着额头笑了笑,更加不好意思。   “如此……”   贾川抽出背后书架上的一个本子,眯着眼问了梅羡成形的时间,名姓等等,舔舔毛笔唰唰下笔在一本子上写好,知梅言识字,交与他看没什么问题,签好字便夹在一旁的书案上。   他又从书桌上的架子拔出一张折子递给梅羡:“这是浮云山的规矩,好好学着,不懂随时可来寻我,当然,平时也可来,浮云山也没几只妖,我在这里寂寞地紧。”   说着他又翻箱倒柜拿出个沙漏,小心翼翼放在那上边的一个个小格子上,每一个小方格子都有一个小沙漏,下面都吊着个刻有名字的小木牌子。梅言梅羡看着刻有他们名字的牌子都吊在那个沙漏下,晃晃荡荡的,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。   “这是什么?”梅羡问。   “计时器,从今天开始,以一月为期,一月之后便要考教你的功课,若是考教不过,浮云山你可不能呆了。”贾川指着刚开始发的规矩本子。   梅羡点头,她知道这规矩,还好这山上的妖也不多,想来这规矩也不会很多。   见梅羡不答,贾川还以为是被吓住了,便安慰道:“不用担心,本子不过百字而已,以精怪的灵气,很是容易记清学会,这也是要让浮云山上的精怪都能认字,才能在人世间行走的更加方便,梅羡,你不会想着一直呆在浮云山上吧?”   可以下山。   梅羡大声道:“当然不想。”   回山顶的时候,天已经黑透了,梅羡未曾见到桐桐,洞府外边黑乎乎的一团,他们自己回山顶去了。   睡了一觉,梅羡拿着手中拿折子,便跟着梅言开始漫漫的识字之路。   以梅枝作笔,以雪地为纸,看着梅言写在雪地上的样字,学着从简单到复杂,从歪歪扭扭到略显工整。   识字写字没什么难的,梅羡暗自嘀咕。   梅言对她的嘀咕回以点头,使术将自己写在地上的字抹去了,让她继续练字,然后便跳上树枝修炼去了。   漫漫风雪中,当梅羡再次执笔,哦不,是手执梅枝点在雪地上时,她脑子里一度空白。她抖动着手在雪地里划弄了许久,还是一些思绪也没有。无法下笔便不能成字,后来的下笔都只是一圈一圈歪扭的线,那些线歪扭着嘴巴,梅羡看着都很是憋屈。   她意识到她恢复为还不认字的状态之中,多少次无奈抬眼求助。只看到漫漫白雪,梅花树上的梅言一袭红衣闭眸凝神修炼,身旁的红梅娇艳堪绝,雪落着,而他却稳稳歪在枝头,一静一动间,恍若已过了千年。   梅羡不禁想,她跟他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。   她天资不足,他却很是聪慧。   她是一只梅花妖,他的身份不明。   再这样下去,等他们之间的差距慢慢拉大,他迟早会发现自己在他的身上下了梅花引。   若真有这么一天,梅羡想不到梅言会怎么对她。   她害怕想,但是那日子还是会来的。   她得好好用心,将自己的能力提高才稳妥。   她想跟他在一起的。   以前那些过路的小鸟儿也常停在她的枝桠下叽叽喳喳地说话,天南海北地聊……听多了,梅羡模模糊糊中觉得,世间最牢固的,便是人们之间的感情。   梅言若是与她有了感情,以后就算知道她在他身上下了梅花引,想来也不会气到将她杀了。   梅言经常下山,回来就跟她说在山下看到的人和事……   她窝在白梅中,握着他递给她的施过法的镜子看外面的天地,时刻担心外边的风雪,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她给折了,不然,就是在里边昏昏欲睡。   每次他走时,都会劝她,要好好修炼,将来就能一起下山了……   他一定很想离开这里,只是她有私心,想要将他困在身边。   她不能拖他后腿……   梅羡下定决心,抿唇回忆他写字的动作和样子,耐心说过的话,手抓梅枝一次次在地上划字。   歪在树上的梅言不时睁开眼睛,看到梅羡身边的断梅枝越来越多,掩在雪中的眉眼若有所思……   梅羡练字不止,可数次梅言悠悠然从树枝上跃下,看着她写的字,虽用词委婉,但那似笑非笑的眼睛,传达的都是一个意思。   不行……   不行……   还是不行……   几天了,梅羡觉得梅花树上的白梅都没了精神,梅树上的枝条越来越少,若它会说话,肯定会气急,整树梅枝她只对那些开花的梅枝没下手。   靠在梅言的肩膀上休息的时候,她欲哭无泪,连日的练字,她不理会梅言让她休息的话,也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……   先天不足的她早早成形,最该做的事,不应是练字而是勤加修炼。   枝头的白梅耷拉着脑袋,急需她回去吸收灵气。她成人形时间不长,最好便是在枝头多待些时候,修炼好了再出来。   梅羡最后还是决定乖乖去修炼。   靠着梅言好一会儿,她便飞到树梢的那白梅上,花了好些力气化为灵,窝在那白梅中央,闭眼感受着山中的灵气分布,然后用已经深入地底的根茎探入更深处汲取养分,将分布在山顶各处的灵气一点点引入腹内,经过吸纳将暖乎乎的灵气再释放到各处的经脉之中,再慢慢扩散到整朵白梅中……   这个过程很长,梅言不能思不能做其他的动作,只能不停重复做着同一件事……   梅言取了朵梅花置于唇上,靠在梅树下看雪渐停,它们将梅羡留在地上的断梅枝全数掩盖。   空中呵出来的云散开了又凝聚在一起,又一朵云被呵了出来,那天呵气的空子,隐隐可见天上仙人走动的裙摆,那模糊而又清晰的面容……   若是下雪,梅花的花期便被延长,越冷,梅花的暗香便越是好闻,那也是梅花修炼最好的时候。白衣女子站在茫茫的梅花林中板着张俏脸,故作高深。   “胡诌……”梅言喃喃。   话未落,头顶上一树的梅花却纷纷飘落,红白相间,白红的花瓣落与他的衣服,落与雪地之上,有些则被风卷着飞走了……   风起的声音呼呼,渐渐随着风声飘远的,还有藏在记忆里那个冷漠而单调的声音,它缓缓吐出的一字一句,如远走的风,渐渐几不可闻……   织炎……你既败与神族手中……失了魔族脸面……驱出魔族……不得回魔界……   最高处的那株梅花,余下来的红白两色梅花紧紧相靠,在风中很是牢固,还好,还在……   忽然而来的狂风如山压之势直逼梅树,山顶之上碎雪随风涌动,他自挥袖拂去那些如梦魇一般缠人的事物……   过了许久,山顶恢复寂清,唯有一红衣男子眼中流动的笑意不绝,靠着的梅树上红梅白梅开满枝头,沾在男子红唇上的白梅还是那般纯净无暇不染风雪……   堪可见人   转眼又是两百多年,浮云山上。   梅羡窝在花朵上,偶尔翻阅梅言从山下带来的话本,还有他从世间搜罗的百事书。   那书,集合了许多可供妖类了解世间事物的信息。   更多的时候,梅羡是在感悟梅言百年前据说可以提升修为的法决。最近,她顺着那法决练到了关键处,却一直悟不来,到最后实在支撑不住,索性倒下头去睡。   ******   正午时分,离浮云山不远的一个村口,一处酒家酒旗迎风飞扬,酒香醉人,可路上行人则不多。   店小二弯脖子上搭着条长毛巾,一只胳膊靠在桌子上,昏昏欲睡。   “小二,小二?”一个年轻男子进了门。   店小二睁眼,点着的头倏的抬起,手背拭去嘴角的口水,站起来:“呃客官,客官说要几个馍馍来着?”   说话的当空,他的眼便将来人打量了个遍。穿着不太合身的灰色布衣,背着个大书箱,看他那身骨,那书箱几乎都能把他给压垮了。   听店小二如此问,男子一怔:“馍馍?”   店小二见他有些破洞的布衣,瞧着原先可能还是白色的,早知道读书人最是清苦,可也没见过那么贫寒的,面黄肌瘦,也不知道几天没吃过了。   “恩那客官你要点什么,可要馍馍?”他换口问。   “那来两个馍馍吧。”   “好勒,稍等客官,两个馍馍勒!”小二朝着厨房大喊了一声,引得在厨房帮工的一个老婆子探出头来:“什么?我刚刚没听清。”   小二又说了一遍。   男子脸颊一红,低下头:“小二,你可知浮云仙山怎么走?”   “来了馍馍,浮云仙山?”小二摆摆手,“哎呀那山远着呢,出这村子到了分叉口,走最西边的那个然后一直往前走就是了,你去那里做什么,若是求仙访道还是别去那了,那人影子也不见,过路的人也不多,土匪马贼什么的都不往那里去呢……”   “我知道,我就是去寻人……”   ******   梅羡是被疼醒的,她半睁着睡眼,一下子倒没反应过来。   有东西在揪她的头发。   梅羡闭上眼皱眉继续睡,偶尔桐桐也会上山找她,若是碰上她修炼,就来揪她的头发,揪几次觉着无聊便自下山了,梅羡想让她自己揪够自己下山去……   但这次下手也太狠了,梅羡疼得睡不了,整个头皮都在隐隐作痛,她大声抗议:“哎呀别拔了。”   她果然没再拔了。   只是梅羡已经没有了睡意,她从花中坐起身来。   化为人形跳下枝头,却见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。   她看了又看,真的人啊。   一个陌生的男子,背着个大箱子,脸带讶异地看着她:“你!你!”   梅羡头顶作痛,看着他的手还停在梅枝上,那手正维持着摘花的姿势。   手中的白梅都被他弄的奄奄一息,垂着脑袋可怜兮兮的。   梅羡心中抽痛,心疼不已:“你做什么?”   “哦?我看这白梅开的好,古人云花开花落终有时,”男子像在酝酿腹中的墨水,“等花败了岂不可惜,不如摘了放于我的书中,那花还会娇艳如在枝头一般……”他嘴里说着,手中还不停去扯白梅。   桐桐落在花朵中扑腾着翅膀,捂住嘴巴竖起耳朵认真听。   还没摘下它就要死了,还娇艳。   眼看着的梅羡急的一把将他的手拉住,喝道:“你这人怎如此无礼,可知这树是谁的?竟敢辣手摧花。”   男子看着梅羡不加掩饰的紧张,悟了:“这树……是姑娘你的?”   “当然。”   “那姑娘可能让我摘这一朵?小生实在是真心喜欢这花……”男子想要逗逗她,不知道她更生气是怎么样的。   “不行。”   “我有银子,姑娘可能卖给我?”   “不能。”   “那姑娘能否将手松了,毕竟男女授受不亲,小生还未曾娶亲。”   “不能。”   山顶吹起一阵风,又落起了雪。   男子眼神灼灼,经了风吹日晒的黑色的脸颊微红。   梅羡看着他的眼,风吹过他,带来了陌生的气息。她皱皱鼻子,有些醒过神来,她跟人较什么劲啊!  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,百事书第一卷。   这话果然不错,她差点就被他摘下来见不到明天的浮云山了。梅言下山好些日子都没有回来,不知道有没有出什么意外。   想到这个,梅羡盯着眼前这人便有些凶狠,抓着他的手更加用力。   却不知那凶狠的眼睛衬得她苍白的脸都灵动起来,长发乱蓬蓬的散落在后背,墨眉长长,淡色的唇抿着,碎雪落在她的头上肩上,那样子含着委屈还有些不安……   委屈的不应该是他么?手被那么大力抓着,勒成条红痕。   胡倚楼在很久之后想起这一幕,这个女子,那时候更多的应是愤恨吧,而不是他一厢情愿的娇羞。   他看着风雪中的梅羡,心中微动,伸出另外一只手抓住她,突然道:“姑娘可曾定亲?可否告知家居何处?小生胡倚楼当即登门求亲……”   本闭着眼睛想要入睡的桐桐猛地睁开了眼,看向这说话的男子。   心中却是暗笑,真是个傻大胆儿。   “啊?”梅羡没反应过来。   她看见了个红影子。   “就是不知你能下多少聘金?”一个声音突然从胡倚楼的身后传来,清清冷冷的。   梅羡迅速松了胡倚楼的手,跑到梅言面前,一把抱住他:“怎么去那么久?我差一点就死了……呜呜呜……”   梅羡用脸蹭着梅言身上的衣服,胡倚楼讷讷,求娶的话被外人听到,他又红了脸。虽不知这人怎么出现在他后边,但他要做的事情还是想要继续做下去的,他朝梅言拱手,一板一眼道:“某胡倚楼,金陵人氏,年一十九,尚未娶亲……”   梅言摸着梅羡的头发,沉默。   他在等梅羡说话。   梅羡扭头看向胡倚楼,带着颤颤鼻音道:“胡倚楼?”   “正是在下。”   “你想娶我?”   “是,若能娶得姑娘,是某之幸,不知姑娘意下如何?”   “你知我是谁?就敢娶我?”头皮上的痛提醒着她这人对她作的恶。   “小生大概能猜到。”   只是梅羡不想听了。   她挥手使诀,让胡倚楼昏倒在地上。   梅羡走近抬起他的胳膊,把他的身体拖到梅花树下。   天上的雪花在落。   梅羡拍手拍去余雪,又摸摸脸,想到了什么,低垂着头嘿嘿嘿笑起来。   笑了许久,她才抬头,对着梅言问道:“我真的那般好看吗?”   好看到一个男子见了她就向她求亲了。   梅言抚平先前被她蹭的衣服的褶皱,见她百年前处理过的的脸随着时间消去,露出原先的模样,脸色苍白,不带一点血色。   他声音淡淡:“堪可见人。”   “堪可?”   树梢上看着的桐桐吭哧一下笑了,化为人形落在雪地上,拍拍梅羡有些失望的脸颊,又凑前去一再打量:“真的只是堪可见人……不过这人的眼光还算不错……”   说罢,桐桐转身还用脚踢踢一动不动的胡倚楼,道:“梅言,你打算把他怎么样?”   想不到他居然能爬上山顶,若是梅羡睡得沉,被他摘了花,可就坏事了。   梅言临走前可是交代好要好好看护这棵梅花树,她不过打个盹,树下居然就多了个人,吓她一跳,但梅羡下来了,她便权当看戏。   “丢下山便是。”梅言声音泛着冷意。   “也好。”桐桐打了个冷战,随手捞起躺着的人就像捡起一朵花,对准那无云的天际,就要往那丢去。   可是没留意,那头发竟被胡倚楼抓住了。   桐桐惨叫了一声。   梅羡睁大了眼睛瞪着胡倚楼,这人耍无赖啊。   桐桐疼得哇哇直叫,便同手中那人商量:“喂,你能不能松松手?”   被举起的某人喘了一大口气:“好,我们一起放手。”   “那,一……二……三……松”   “哎呦!”一个松手,胡倚楼直接便摔倒在地上,被桐桐三步作两步一个脚踩在肚子上:“还没人敢揪我的头发,你小子有胆,说,你想怎么死?”   梅言皱着眉头,看着周围灵力的浮动。   桐桐散出来的灵力慢慢消失了。   胡倚楼仰躺在地挣扎,梅羡一脸不解:“你怎么脱离了我的灵力?”她竟然没有将这人控制住。   她虽灵力不济,但制住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,难不成她的修炼不得法?   梅羡很失望。   “姑娘,小生是真心想要娶你……”胡倚楼说着,脸上又红了一片,“小生不怕妖,我曾遇到一位师父,他说,小生……此生与妖还有一世情缘。”他突然执住梅羡点他脸的手,抬眼望她,一脸的认真:“梅姑娘,你愿嫁与我么?”   胡倚楼虽然装晕,但他的耳朵却还在。   那黄衣姑娘叫红衣男子为梅言,这姑娘也从梅花树落下,一白一红如树上的花色,想必都为梅树所化,当然也为梅姓。   她肯定不是人。   梅羡看着他的手,又黑又脏,跟她的白乎乎的手一起,黑白相间,体内的灵力好似不受控制的往外涌……   他问,梅姑娘,你愿嫁与我么?   她当然不愿意。   “她不会嫁你。”梅言打掉他拉着梅羡的手,把梅羡拉起来圈在怀中。  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,让梅羡一惊,不过她很快打蛇上棍,长长的手臂抱着他的腰,感受他的气息。   梅言没有注意,他示意桐桐不要再踩着胡倚楼:“再踩下去,你就要好好修炼,将你的灵气修回来了。”   灵力?   桐桐感觉到灵力在减少。   是了,灵力哪里去了?   “死小子,你搞什么古怪?”她跳开两三米,看地上的胡倚楼爬了起来,气呼呼道。   古怪?   胡倚楼寻思了一会儿,将身上的雪拍下来,整整衣裳,从怀中缓缓掏出了一个青色的玉佩。   “这是?”桐桐和梅羡看着那云佩,只见这青玉佩在雪光中闪闪发亮,空气中流动的灵气丝丝缕缕如云似雾般,一点点被那它吞噬掉了。   看着就是个不省心的东西,   桐桐忙避得更开了,化成一只蝴蝶停在梅枝上。   她一只小小的蝴蝶,遇到危险还是该逃就逃。   梅言面无表地看着这古怪的玉佩不说话,拿着玉佩的胡倚楼倒笑得腼腆:“这是家中传世之物青丝佩,吾愿以此为聘礼,愿与梅姑娘结今世之好,不负初心……”   他转眼看向梅羡,眼睛灼灼:“姑娘,你可应我?”   梅羡屏住呼吸,摸摸放在袖口中的话本,想着本子里的情节,遇到这样的情况该如何?   话本中几乎都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,到了她这里,她怎么的也得不一样。   她看向梅言,但他只抬起头眼也不眨地看着天边,梅羡也跟着看了一眼。   什么都没有。   她是妖不是人,怎么的都能把这人给解决。   最后她是使力朝着胡倚楼的方向一挥,不过眨眼的功夫,他就如一阵风一样消失不见……   她大呼了一口气。   “砰!砰!”两声传来,梅言扭头看向梅羡,狭长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,但眼角隐隐得笑却泄露了他的本意,仿佛是在夸奖她做得不错。   梅羡不好意思地笑:“忒烦人了这家伙……”   话落,她的头顶慢慢浮现一团黑气。   梅言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……   一世情缘   梅羡闯祸了。   她没想到,一个挥袖,不只把胡倚楼给打飞了,还把他准准的抛在了山神的身上。   山神被砸的大发雷霆。   作为见证的桐桐梅言紧跟着到了山神洞府。   茅草屋内,黄粉蝶停在窗户边上,看屋外鸭子嘎嘎嘎的叫,悠然戏水。   而相比梅言桐桐和胡倚楼的镇静,梅羡心里略有惴惴,不是怕山神,而是怕那条色彩斑斓的花蛇,它扭动着蛇身,不停朝着梅羡吐着蛇信子。   金色的蛇瞳闪着冷光:“过来!过来啊!”   梅羡抓着梅言的袖子,摇头欲哭无泪。   山神古意手中拿着青丝佩,边打量眼前的胡倚楼,脸黑体瘦个子高,背着个书箱子,脸如刀削,一对如深潭般幽黑的眼睛衬得他面目清秀。   不过整个人在雪地上滚了几滚,头发微乱,看着有些狼狈,在路上想必也吃了好些苦。   看他的面容,眼睛虽不是胡年的狐狸眼,但也有胡年的痕迹,这是他的后代。   早年古意与狐仙胡年有旧,只是胡年后来下山,与一凡间女子有情。胡年便以女子青丝为载体散去修为,下山与女子换一世厮守。   女子命尽之时,胡年也跟着去了。   想不到,他一直在找的东西,竟然还是落在胡年后代的手里。   “我在姨母家中曾听说过先辈的故事,一直以为这只是传说,但现在我姨母家实在是陷入困境,没了法子,才想着上山一试。”   一旁的梅羡没想到他竟是狐仙的后代,那狐仙还与山神有交情,怪不得他能上山来。浮云山的妖虽不多,但还是设有禁制,这是山神定的规矩。   其他的山脉也是这般,妖与人很少接触。再有其他的考虑,便是山上的妖虽不会害人,但人也可能会被吓着。   梅羡看着古意手中的青丝佩,又见胡倚楼镇定的模样,点头,这小子确实有不怕妖的凭证,被她丢下山都能够毫发无伤,还怕什么妖,那玉佩就能把近身的妖给收拾了。   “我想着,山神大人可否帮我将姨母家中闹出事情来的人查出来?给他们家一个安宁。”胡倚楼道。   先前胡倚楼交代身世,已知其父母早亡,在襁褓之时便由姨母小林氏抚养成人,这林氏嫁与金陵望族的李生,不料夫妇俩的宅子却不停闹出人命,姨母查不出是何人所为,府中渐渐有了流言,说李宅中有鬼怪。   姨母不喜道士,也不信鬼神,胡倚楼想到自己身世的流言,便私自求到浮云山来。   古意沉吟了一会儿,应了。   “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。”胡倚楼对山神作揖,双眼掠过梅羡。   “哦?但说无妨。”   “小生,小生对梅姑娘一见倾心,吾愿娶妻为妻,山神大人从中搭线,不知可否?”   这人不只是烦人,还忒大胆。   不好不好,梅羡心中祈祷,不管怎么说,山神若是想管这档子事,便能做这档子事。   “啧啧,山神还能做红娘的事……”停在窗台上的桐桐小声叨念,看到花蛇对她吐出了蛇信子,她便悠悠然飞到了一个安全的高度,继续听。   山神心中好笑,但神色却不露。   梅羡自有她的结果,他可是等了她许久了。   那位也一直想着她,但绝不会跟着胡倚楼。   于是他摇头:“不妥,我不会应承此事。”   他一说不应,梅羡便笑眯了眼。   胡倚楼则面露失望。   百事书第二卷,人妖恋,天不容。   梅羡摸摸袖口中的书,山神是浮云山中的神仙,理应守规矩。想必以后她好好修炼,完成山神的任务,她也能跟着下山了。   不料胡倚楼又结结巴巴道:“可小生与梅姑娘已有肌肤之亲……”   啊?碰到手就算肌肤之亲了?梅羡看向胡倚楼,若是手中有东西,她就把这人的头发给削干净了,定住了一点点的削。   不要问她为什么不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。   百事书第七卷曰:能不杀,就不杀。   他这话一出,梅羡觉得梅言的手都僵直了,周围都在泛着冷意。   梅羡呆了呆,她像四周看了看,不知为何,她听到了笑声。   胡倚楼肃了神色,决定还是不要得罪梅言,遂转口道:“那小生可否让梅姑娘梅兄弟跟着我下山抓鬼?”   这倒是下山的捷径。   梅羡觉得这幸福来得有点太突然,脸上没有反应过来,残余着怒意。   她心中雀跃,却也能感觉到梅言的不悦,只好耷拉着脑袋看着地板降低自己的存在感,一边问梅言,为什么不喜?   你的身子和修为,能下山么?   梅羡语塞,抿着唇不说话,心内像山顶上的雪一样凉了凉,又被新落的雪盖了一地。   黄粉蝶停在半空,看梅言握住了梅羡的手,眨眼的功夫她又恢复了平静。虽不知他们想些什么,但梅言确实好手段,眨眼的功夫,就将梅羡制得妥妥的。   “这……”山神还想说不妥,窗户旁的旧箱子一个白光乍现,“噗”一声响动又恢复平静。   几只妖也注意到那些旧箱子,大家都没看错,它动了。   还掀起落在箱子上的灰尘,惊走藏在其中几只小蜘蛛,蜘蛛们吓得爬呀爬呀……   这是要同意?   山神恩了声,道:“好,梅言梅羡与你一起下山。”   “梅言梅羡,你们捉鬼之后,便不得在人世逗留,即刻回山。”说完,他还有些不放心,朝他们叮嘱了一番。   嘱咐完毕,山神便让他们留在这里坐坐。   古意摸着手中的青丝佩……   那旧箱子没有再动过。   梅言眼睛瞟过了那箱子,又若无其事地摸摸梅羡的头发,心里却在笑。   妖驱鬼?这道士的活什么时候也要妖来做了?   “桐桐,我可以下山了,太好了。”梅羡手中托着黄蝴蝶,不掩饰心中的雀跃。   桐桐翻翻白眼,哦了一声飞到花蛇的头上:“兰英,你多少年没下过山了?”   花蛇兰英朝着头顶吐着热乎乎的气,想抓蝴蝶却抓不着,慢慢化为人形,道:“不过八百年。”   那时,狐仙胡年与他们还是好友,在浮云山中倒也有些乐趣,若是他再修行几百年,撑过天劫,想必也能位列仙班了。   兰英对着手中盖着鳞片的指甲吹吹气,看着古意手中的青丝佩,脸上满是沉静。   梅羡看着兰英的动作,一举一动,娇媚天成,好看又妖娆。   兰英知道她在看,故意翘起纤长的手指,吐出藏在嘴中的蛇信子。   “嘶嘶……嘶嘶……”   梅羡缩缩脖子。   “你怕我?”兰英肯定道:“怕我还看?”   兰英的看向梅羡淡色的嘴唇,勾勾唇角,细鳞片闪着微微的紫光,眼中流露出可惜之色。   你也活不长了。   她朝梅羡喷了一口气,释放出一阵黑风,朝梅羡旋转而来。   眨眼的功夫,梅羡就感觉到身体中的异样。   花蛇冰冷冷的身体挂在她的身上,沉甸甸的头颅就窝在她的脖颈处,蛇信子吐出来抚摸着她的皮肤……   置于黑风中的她看不到任何人,山神消失了,梅言不见了,那可怖的蛇头也不见了……   黑暗中,她听到女子如同银铃般的笑声还有脆生生的说话声……快来……快来……   干嘛?梅羡皱眉,她谁都看不到。   不过她的声音真好听,笑得也好听……   可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,只余下风的呼呼声。梅羡抿了抿唇,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渴望,好想一直听到她的声音,好想知道她让她快些做什么……   有人在摆弄她的肩膀。   梅羡,梅羡?   云雾里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……   梅言在喊她,她睁开了眼睛。   “怎么了?出了一身的汗,好点了么?”梅言摸摸她的额头,他们还在山神的茅草屋内。   “我睡着了?”   “是啊。你别是被兰英給吓傻了?”桐桐看着她,眼中了然:“原来你怕蛇……不过兰英就是喜欢吓人。”   桐桐拍拍她的脸:“不过你有没有觉得体内的灵力盛得就要满溢出来了,啧啧,没想到你被吓到竟然还能修炼灵气,看你以前灵力衰弱的模样,莫不是梅言护你太过了不成,看你就该好好下山历练历练才好。”   梅羡应了一声。   她睡过去了?一只妖竟会做梦……   孤寂的,冷清的,听到有声音,便想要接近。   茅屋内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,山神看着手中的玉佩。   胡倚楼笑得如沐春风,周身的狼狈好像比不上他的欢喜。   他真的那般喜欢她?愿意跟妖在一起?   狐仙愿意丢却了自己的修为,也要跟一人厮守。   胡倚楼说与妖有一世情缘。   她不过是只梅花妖,修炼懒散,但与人相近,还是无益,梅羡琢磨着什么时候把他那点心思打破。   梅羡又想起她的梦。话本里的描绘的人的梦也似这样的么,身在其中茫茫然,现实中只有一瞬。   梅羡感受着身体内几乎沸腾的灵力,握着梅言的手不想松开。   胡倚楼想要快点下山处理家中的事务,但梅羡灵力暴涨,需要时间平稳气息。   古意说,若是想早点下山,也可另派可抓鬼的妖去。   胡倚楼不愿,说愿意等。   这一等,就等了半个月。   山中梦境   山顶灵气充沛平稳。   梅羡又做梦了。   一个仙境般的地方,融融的灵力包围着她,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晕。   平坦开阔的土地一望无边,地上种满了不知名的彩色花,花叶间冒出碎碎点点的灵气,冒着荧光。   梦境模糊而又空虚,色彩缤纷的是花叶,一碰着就很快消失了。   梅羡沿着条石子路走,蹦蹦跳跳,蓝绿的海就在眼前,那海冒出来的水雾,围绕整个海面。青蓝色的海与碧空万里连成一线,远处,是个模糊的扁扁的太阳,冒着黄橙橙的光。   一切都模糊的让人清醒地知道是在梦中。   “哗啦……哗啦……”海浪翻滚,海风咆哮,天上云彩飞走,暗色的云低压,轰隆隆的雷声仿佛就在耳边。   梅羡静静地瞅着,觉得这梦做得有点意思。   扑腾一声,一条墨绿色的大鱼从水中跳起来,又重新扎进水中,黑绿色的眼珠子冒着水汽,鱼嘴微张,道出数语。   “无暇……快来……快来啊……无暇……”   大鱼眼中泛着微光,梅羡看着它不停跳起来扎进去,脑海里,渐渐浮现出一副画面……   精致的红木小几,一双竹木筷子,一个画着鲤鱼的白瓷盘子,一条被炸得外焦里嫩的大鱼躺与白盘子上,黑的酱,红的辣油,绿色的配菜……   那煮的微白的眼珠子冒着热气,脸颊焦黄,戳一筷子,那香喷喷的热气便扑鼻而来……   梅羡抿抿嘴巴,看着那水中的大鱼跳跃着,翻滚着,还在喊着:“无暇……快来……快来啊……无暇……”   那就来吧,梅羡咽了咽口水。   在心里,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一只品德高尚,有风骨有气质的梅花妖,食风吸气,风餐露宿,食不饱寒无寝,不为五斗米折腰。   她一直这么过来的。   什么时候开始,她竟然想要吃肉了……   梅羡摸摸脸颊,里边扑通通冒着涎水,她抿紧了嘴唇……   那大鱼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,近前了。   梅羡眨眨眼睛。   却见它晃了晃鱼尾,变为个女子,穿着浅绿色的衣裙上了岸。   这是是鲛人?还是鱼妖?   风吹着,鼓起她的裙摆,她撩撩飞起的长发,那脸蒙着面纱,只露出一双眼,她朝梅羡看来,声音脆生生的:“无暇……”   嗯?是在叫她么?只是她接下来说的话让梅羡丈二摸不着头脑。   “最近身体怎么样……你要好好护着……终有一日,我会回来,拿走本属于我的东西……”   回来?我的东西?   “怎么,不认得我了吗?”女子掀了面纱,对她娇笑。   梅羡看着她的脸,惊讶不已。   梅羡想要靠近看得再清楚些,一阵风吹来,那绿衣女子仿似被风吹走了,看着她越飘越远,梅羡跑啊跑,却抓不住那女子……   过了许久,她才又醒了。   梅言不在,他下山去了,只在花蕊间留了话,让她静心修炼,不能下山,不得开杀戒。   听完梅言临走说的话,她摸摸有些饿意的肚子,皱起了眉头。   ******   浮云山腰。   梅羡趴在草丛上,眼睛直直盯着不远处的几只牛羊,尤其是其中一只长得不肥不瘦,精壮非常的山羊。   那四肢有力的大长腿,紧收的腹部,那线条优美的背脊,无一不说明它保养良好,时常锻炼,那炯炯有神的两只眼睛,可看出它精力充沛,睡眠良好。   看着它,梅羡就能感觉到那飘香的烤羊肉以太阳光照耀大地的速度般奔来,细腻的肉质冒着诱人的油光,或许还可以放进滚烫的雪水中刷羊肉,山顶漫天的飞雪,梅树下一口锅,几只妖聚在一起……   那是什么味道呢?梅羡没吃过,只在镜子里看过,也想象过,从没有这么一刻,她想吃到那些未曾吃过的东西,人都会烹煮的东西,放进嘴巴里,在牙齿舌尖咀嚼着,然后吞下去。   比吞食灵气多了一些工序。   在这一瞬间,梅羡忘记梅言警告她的不能开杀戒,不能吃荤。   不过一眼,那羊在梅羡的眼中,便是动静皆美。   其他的几只母羊还朝着它瞟了一眼,端的是欲说还休,惹人怜爱。   看吧看吧,以后就没机会了……   被看中的那只羊“咩……”一声,梅羡找准时机,只那一声落下,那羊也瞬时倒地,睁大了无辜的眼睛似不知所觉。   梅羡一把抱起那羊便飞奔上山,她双眼血红,山中渐渐飘起飞雪,怀中的那羊还温热着,冒着活生生的热气……   梅花树旁临时搭起了一个草屋,胡倚楼就住在其中,山顶冷的很,山神好心邀他去洞府中住,泡温暖的池塘水,他还不愿。   是个傻子,桐桐说。   胡倚楼依靠在门边上,双手紧紧拉住身上的褐色毛皮袄子,头不停的点着,听到响动,他抬头便看向梅羡。   着一身白衣,怀中抱着一只白羊,一头乌黑的头发乱糟糟的散在后背。   梅言下山后,还是第一次见着她,那头发一看不知没有理过。   胡倚楼隐隐觉得,梅羡可能不会打理。   他双眼转向那只羊,开口:“吃羊肉么?”   梅羡不答。   “哪里抓的,是山神门前的那几只?”胡倚楼抽着冻僵的鼻子。   她知道他没吃东西?   不答。   “你会弄吗?在我姨母家我经常自己弄这些吃的,手艺还不错,我来吧……”胡倚楼转变策略。   梅羡歪着头想了想,便将那羊递给他。   “死了。”胡倚楼接过羊。   “死了么?”梅羡摸摸那羊,温温的,她皱眉,“没死啊。”   胡倚楼的手搭在羊的脖子动脉上,确定:“真的死了。”   哈!梅羡古怪一笑,真是破戒了,还是杀戒。   胡倚楼不知道她在笑什么。他要摆弄这只羊,可山顶除了雪还是雪,他不知道该用什么煮。   梅羡也觉得如此不好处理,遂将雪扫在一起堆成个雪堆,用了个诀,不一会,那雪便冒起火光,她想想,又在上面搭了个木架子。   递给胡倚楼一把梅木刀。   胡倚楼没说谎,手势虽不利索,但是那羊被他分地还有些样子,很快,羊肉便上了架子。   羊肉在火中烤着,羊油落在火堆里,冒着滋滋的油光。   天渐渐暗了下来,周围的空气中都是羊肉的味道火的味道……   梅羡和胡倚楼围着那团火吃着羊肉,一口肉下肚,身体内的气也盛了许多。   胡倚楼的手艺很不错,一大只羊,基本都被梅羡吞进了肚子。   她摸摸滚圆的肚子,用袖子抹去嘴角的油光。   原来肉的味道是这样的。   她转头看向胡倚楼:“你不要留在这里了,下山去或是去山神那,这个时辰还不迟,大奔会给你开门的。”   胡倚楼低头挑着那着火的雪堆道:“小生愿住在这里,不过还有几天罢了,等梅言回山,我们便可一起下山了。姑娘大可放心,我不会再说那些求娶的话了。”   顿了顿,他继续道:“这世间女妖这么多,师父说的与妖一世情缘,我想了,或许我们无缘,那只妖也可能不是你。”   梅羡嗯了一声。   “我会等她……”   很久,胡倚楼又说。   这就对了,梅羡点头。   “那你就更应该去山神那,”梅羡看着草屋剩余不多的茅草,慢吞吞道:“这冷着呢,你一个凡人,没有家传的那青丝佩,你会很难过的。”   青丝佩还在山神那。   胡倚楼眼前冒着火光的雪堆慢慢变成了一堆正燃烧着的草,一怔:“这……”   扭头看向他住的草屋,不知何时竟燃起大火。   “若是一直呆在这里,下山你会老十几岁……”梅羡想着看到的话本里的故事,便想吓唬吓唬他。   眼前火光冲天,火舌飞舞着,茅草在其中滋滋啪啪的响,热气卷起了那些细小的草灰,落在他的脸上。   很痒。   但他没有擦。   他站起身,沉默地下山去了。目测他应该是回山神处。   梅羡想到他走之前看着她的眼睛,幽黑的,或许还有些幽怨,火光印在他的眼珠子上。   她又想到了那羊的眼睛。   还有,那绿衣女子的眼睛,在梦里出现的那双眼。   无暇……无暇是谁?   梅羡飘上白梅,窝在花间捂住了眼,想想又拿出镜子照照。   眼眶是红色,眼珠子也是血红血红的……   好丑啊……她看着镜子怔仲了一会,睡意袭来,便昏昏睡去……   留下了雪地上还在燃烧的茅草,任火光飞舞……   ******   池塘,草屋。   闭着眼睛玄衣男子坐于地上钓鱼,摸着鱼竿的雕纹,道:“真的是她。”   “砰砰!”旧木箱子动了动,发出一道白光,照亮了整个茅草屋。   池塘中的鸭子变得死寂。   白光倏而化成个女子,光着脚走到男子边上坐下来。   “那气息我知道的。”女子摸着她的衣摆,将光/裸的脚放入水中,任水抚过她的玉足。   “可惜长得呆了些。”男子晃了晃鱼竿,像真的可惜。   女子眨眨眼,让男子的头转过来:“你看我长得呆?”她的身子贴着他,周围的灵气都在向她流动,丝丝缕缕,附在她的身上,给她的脸增添了几分亮色。   那眉眼乍一眼看上去,与梅羡倒是有几分相似。   男子看不清女子的情绪,但他知道决不能让她生气。   他将她抱在怀中,脱了鱼竿的手也慢慢不规矩了。   隐隐传来女子的娇嗔:“你还是不是修道之人……”   “逍遥道,你不是早就知道了?”   “嗯那你要好好听话,等我将那身子夺回来……”   “好。”   男子的灵气仿佛源源不绝,那声音却越来越痛苦。   窗外风声簌簌,兰英站在池塘边上听着屋内的声响,翘起了涂满兰蔻的手指,朝指甲缝里边吹了吹气。   唇角微微勾着,细鳞片贴在身上泛着光泽……   风临   躺在白梅上的梅羡睡得并不安稳。   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停,鼻息间几乎都是鲜血的腥气伴随着似有似无的灵气。   梅言回来了。   她睁开眼睛,身体探出白梅,真的是他。   梅言靠在梅树下,擦拭身上流出来的血。   梅羡跳至地面,在梅言身边蹲了下来,问:“怎么回事?”她的手有些抖。   “受伤而已。”梅言朝她笑笑,失去血色的唇皲裂着,安慰地摸摸她的脸。   一袭红衣被血染成了暗红,身下梅言的位置染红了一地的雪。   温热的红还在溢,梅羡禁不住捂了眼睛,她眼睛胀痛。   火辣辣的。   梅言以为她在哭,摸她的头:“我很快就好了。”   “嗯。”梅羡低头看着手指上的红色,黏糊糊的,是她的血。   她缩手将血擦干,蹲在他身旁,拉住他的手,控制着体内的灵气,一点点从寻找着伤口,然后灵气透过伤口进入梅言的身体。   最近她气息收敛地还不错,灵气满满。   梅言的伤口慢慢愈合。   梅羡靠在他的肩膀上,他的衣服沾染了她的梅香,很淡。   她握着他的手,有些害怕。   “梅言,我破戒了,杀戒。”   “我知道。”   “你知道?”   “我什么都知道……”梅言抚摸着她乱糟糟的头发,歇息了一会,又给她绑起了辫子。   长长的发铺散了一地,梅言望天,又要下雪了……   以后,你也会知道的……   梅言给她梳理好头发,便飘身上树,化为了一朵红梅。   梅树上面灵气充沛,梅言说,这不是普通的梅树。   这梅花树,对他的伤有好处。   他要在上面休息一会,这一会,可能要好几天。若是胡倚楼急着下山,就让别的妖怪跟他下山。   梅羡点头。   她将沾了他血的雪块埋入梅花树下,看着雪花团团状落下。   ******   山神来势汹汹。   梅羡半眯着眼看他,不明所以。   从他周围灵气的波动看,他很生气,还在按捺着自身的威压。   “你不认字,不去贾川处考试就算了”山神道。   哦贾川,什么时候把他给忘了,那只视力不佳的穿山甲,还有那个计时器。   “胡倚楼被你打下山的事,我也没有跟你计较。”山神又道。   恩?   “你闯祸了。”山神叹气,又说:“这回你要好好听我的话……”   这话,听着有些怪,听山神的话,他似乎还有些诱拐的意思,想到她偷眼看到他那有些刻薄的脸,梅羡缩了缩身子。   但梅言还在树上,梅羡不愿离开。   “那我们就打吧,背了规矩吧,在浮云山,谁赢了就得听谁的。”山神看她的眼神渐渐转冷,话落便直接飘身过来。   这是灵气的较量,实力的相较。   打了没几个回合,没有意外。   梅羡败了。   她狼狈地躺在地上,白衣白雪中露出手脚和一个头。   雪花中,那熟悉的气息若有若无。   古意看着梅羡,双眸沉沉。   只要是这个身体,只有这个身体……住在箱子里的女人刚刚受伤回来,说事态有变。   变,又要变。   梅羡感到背脊传来的凉意,摸着身下的雪,好似还更冷。   但山神笑了,对梅羡耳提面命,一顿收拾后,她便被他扭送到了洞府中。   被梅言绑好的发又乱糟糟的,鼻青脸肿,眼泪鼻涕糊了满脸。   浮云山没什么妖怪,但抓区区一只梅花妖,还要山神亲自出马,梅羡不会认为是他看重她。   山神洞府中来了位客人,一个道士,他骑着山羊来的。   不过将一只羊在山神处寄放几天,等他上山来时,那羊已经不见了,道士屈指一算,山羊命尽于浮云山。   它一只老实沉默的羊怎么会有仇家?   想到此,道士便使了招魂术,将那准备下一轮投胎的山羊从阴曹地府中招了回来。   在山神的洞府处,山羊一把眼泪一把胡须地招待了梅羡的罪行,描述了自己的惨状。   这些罪行,这些惨状,被山神听在耳朵里。   正钓鱼的山神脸上青了白,白了青。   虽然他们看不见。   桐桐说,山神的脸都给丢尽了。   乘着心中还有一口怒气,山神眨眼便消失于洞府,不到一刻钟,就将梅羡抓到了洞府中。   梅羡站在茅草屋内,发愣。   迎风而立,站在窗边看着外边风景的,是个穿着道袍的年轻人,青色的道袍,腰间别着一根银白色的短剑,上面勾勒着饕餮的图案,肤白赛雪,高挺的鼻梁,那周身的气息,隐隐有一种相识之感。   不过不可能相识。   “这是顾欢道人,你吃了他的羊,还不向他赔礼道歉?”山神看她在发呆,不禁怒喝,喝完,外边的鸭子又嘎嘎嘎的叫了。   梅羡感觉得出,这顾欢道人,很厉害。厉害到,山神的语气中,还有些胆怯颤抖。   那叫顾欢的道人回过头来,看着她的眼睛不带情绪。   “羊肉好吃吗?”他突然问。   深邃的眼睛盯着她,声音沉沉,吐出来的话很平静,在他不注意间,梅羡留意到隐在他脸上的高傲。   这样的问题,很奇怪。   最近的事情都很奇怪。   但梅羡不敢笑。   除了梅言,她对其他妖怪都有戒心。   而且他还是个道士,这个身份让她觉得不怀好意。   梅羡想了会决定说实话,她眯眼想胡倚楼昨晚给她烤的羊肉,焦黄的,冒着热气的,有点香,有点羊膻气,她不禁舔了舔唇,喃喃:“好吃……”   她的余光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山羊,耷拉着脑袋。   它已经死了,只剩下一个虚幻的魂。   “好吃?呵,那你想过没有,你吃了我的羊,要怎么向我赔礼?”   赔礼?   “是我的不对,梅羡这厢向你赔罪,我错了,愿受惩罚。”梅羡的腰板很快做出反应,朝山羊的方向赔礼。   “什么都接受?”顾欢朝梅羡走来,原本的雪肤慢慢转为暗沉,周身散发着威压。   不同于山神的威压,顾欢更有气势。   “是剁手好?还是扒了你的衣服?或是把你打回原形,扒了你的皮?”   她不过是朵花,他却要整出这些花样。   他没在开玩笑。   这些梅羡都不想接受,她连退三步,退至山神处,看他。   来时山神是跟她说好,此道士还是很好说话的,只要山神开始表现的凶狠点,那道士便会求情,然后梅羡道歉,山神和道士顺着楼梯下便好。什么时候,这戏本居然改了。   这样的戏,让她怎么接下去才好?   就这样吧,梅羡将那张青紫的脸对着顾欢,皱着眉头,苦着脸:“是,我愿受惩罚,可是,能不能不要扒皮剁手……不要……扒衣服?”   窗外微风飘进屋内,可闻外边池塘的腥气。   那道士不答,似是在想,许久,他才点头:“也可,不过我只要你身上的东西。”   身上的东西。   “什么东西?”   “现在我还看不到,以后我会来拿走的,就算陪我山羊一命。”顾欢摸摸腰间的佩剑,暗含威胁。   想到要扒皮,梅羡抽抽鼻子,眨眨眼睛,想跟他商量商量:“若是,那东西我不愿给呢?”   顾欢冷哼:“你杀我羊的时候你问过我了吗?现在你凭什么跟我说条件。”   “难不成,你要反悔?”   梅羡沉默,却看到那虚幻的山羊走至她的面前。   虚幻的鬼魂,它朝着顾欢咩咩咩。   “我的羊说,它不想轮回,要跟着你。”顾欢摸摸羊头,眼里有得意,又有些不舍:“你这只小妖可捡到宝了。”   山羊鬼要跟着她?为何?梅羡直接:“不好。”   “你不要?那,还是扒皮好了。”顾欢抽出腰间的佩剑指住梅羡,短剑刀锋很钝,发出冷冷的光。   顾欢的眼睛也冷,全身散发着一剑不回头的杀意。   那刀很钝,   用这个戳一刀,戳个洞,也要好长时间吧。   梅羡手脚麻利,俯身抱住山羊鬼的头,有些委屈:“那我收下它,它就是我的,它得叫小白。”   小白挣脱不出,一声长“咩---”,叫声回荡在山神洞府中,无限凄凉……   ******   草棚处,贾川眯着眼睛看胡倚楼写的字,赞叹不已:“胡兄,你写的实在是太好了,几百年了,我日日于这茅草屋内等一个有识之人,今日,我也可了了夙愿了。”   “哪里哪里。”胡倚楼很谦虚。   贾川给胡倚楼倒了一杯茶,斟酌着词句:“胡兄如此多才,不若留在浮云山中,我俩秉烛夜谈,共邀明月,不理世间俗世,岂不是一桩美谈?”   胡倚楼吹开茶水面上飘浮的蜘蛛网,抿了一口茶水:“吾也有此愿,不过我师父说吾此生注定是在世间忙忙碌碌,而且家中的事务事物繁多,也不容再拖下去,贾川兄若是愿意,不若也跟我们一起下山,看尽这世间情态。”   贾川打着哈哈,又给胡倚楼倒了杯茶水。   一人一妖都没看到一直停在书架子上的黄粉蝶翻翻白眼,扑腾着翅膀飞到那些小格子上,对着那些计时器使了个诀。   他们自做自事。   一阵黑风从棚子外蔓延进来,一人一妖还不及反应,便晕了过去。   黄蝴蝶慢慢飘落在地面。   她闭眼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,一只脚踩在她的翅膀上,桐桐努力睁开眼睛,隐隐的昏暗中,半垂的眼里,只见一个女子缓缓走至坐在案旁的胡倚楼。   她抚上他一无所觉的脸,头靠着他的肩膀,声音绵绵:“阿年……”   “阿年,你等着我。”   一串泪珠从她紧闭着的眼里流了下来,眼角细细的鳞片发着微光。   桐桐怔怔,女子仿佛注意到她的视线,睁开了眼睛朝她看来。   桐桐闷声闭上了眼睛,这回她是真晕过去了。   山变   浮云山顶,梅羡红着眼睛看着别在顾欢衣服上的红梅,红梅似火,其上还落了一小点的白雪。   她没料到顾欢会如此行事。   梅枝中最娇艳的一朵红梅,被上山的顾欢摘下来了。   顾欢说,这就是他要的东西。   还没看清他动作,那红梅就在他的手中。   窝在其间的梅言还闭着眼,一脸苍白,气息微弱。   他还在修养期。   “你杀我羊,我摘你一朵花,不是天经地义么。”顾欢手里抓着红梅,看着梅羡的眼睛,笑得肆意。   简直不可理喻。   梅羡气急,却不敢动作,两只眼眶慢慢被血色裹住,看在眼中的都变成了血红,全身都疼痛着,叫嚣着。   她知道的,现在她想要杀人……   顾欢朝着红梅吹了一口气。   “无暇。”顾欢道。   “终有一天,你会感觉到,天大地大,你无所归,无所往。无暇,你还记得吗?现在,他在我手里,你可心痛?他在我手里……”顾欢说着,掐住了手中的红梅。   梅羡喘着粗气,看着红梅被顾欢揉碎,一滴滴汁液从他的手中流了下来。   滴答滴答……   落于雪中一滴滴的红,滴滴是血。   梅言……   握着梅枝的梅羡立在雪地之上,看着那些红梅的汁液。   他们还没有一起下山,去人世。   还有,她还有问题来不及。.   她的头发还乱着。   可是为什么?为什么会这样?   还有,无暇?   梅羡看着梅枝上的梅花,风雪中,它们飘落了……   红的白的,几乎都落在了雪地之上,只余一朵白梅立在最顶端。   梅羡紧握着梅枝,看它慢慢变成了血色。   梅羡身动,一手用梅枝卷住顾欢的脖子,一手抓着他的头发用力拉着,咬着牙道:“放手!疯道士!”   伴随着话语,他们的脚下也在动,浮云山顶乌云密布,电闪雷鸣。   整个浮云山都在晃动,隐隐可听见下边妖怪的声音声。   不知不觉,山中竟笼罩着一层层淡淡的云雾。   梅羡勒紧了顾欢的脖子,继续威胁道:“松手!”   “无暇,你真的不记得我了。”顾欢看着梅树下露出的一方衣角,冷笑道。   “梅羡。”大奔手中捧着一朵红梅,从梅树后站了出来,咧着嘴巴笑,朝梅羡举了举:“看。”   “大奔?”梅羡诧异:“你什么时候上来的?”她看着大奔手中的红梅,不可置信。   大奔不言,那时,他还在土洞中的草席子睡觉。土墙上燃着一只小小的油灯,温湿的泥土,睡得正好。   “轰轰!轰轰!”“大奔!大奔!快醒醒!”他婆娘推着大奔的肩膀,狠狠拧了一下。   “哎呦!”躺着正好的大奔惊跳起来,“怎么了?”土洞晃动了一下,他呆呆问道:“发生什么事了?天雷来了?”   他婆娘边收拾着土墙土洞的大小包裹,边慌慌道:“还不收拾收拾东西快逃,浮云山要崩了……”   “怎么会?”温湿的土洞震动着发出嗡嗡声,隐约听见其他小妖的叫喊和咒骂。   “快走。”“山里不能呆了。”“快救救……”四处逃窜的声音,土墙中的灰尘飘浮在空中,那昏暗的灯光明明灭灭,充满着烦躁不安和茫然,他们手足无措,还有对未来的害怕。   大奔没有时间再想,他跑出土洞,蚁后还在皇宫之中,他还要安排人去救她,将她挪走。   “大奔?”熟悉的声音从后头传来,还像往常一样的语调。   大奔扭头:“你怎么进来的?”蚂蚁的宫殿,兰英怎么进来的?   “看你说的,浮云山就这么大,何处我不能去?”兰英不慌不忙地撩撩头发,躲过一处落下的泥块,朝大奔笑言:“不过,浮云山崩塌,你们蚁族可立了大功。”   大功?   “你什么意思?”大奔看着兰英的眼睛,那蛇瞳灼灼,仿佛抓住了什么。   “别让我说的那么清楚,再大的山,被蚂蚁侵蚀个几百年的,都会变成一个蚂蚁窝,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刻,浮云山,可脆弱的紧,只是现在,我要你帮我一个忙。”兰英吹吹指甲,衣袂飘飘走近大奔,往他手中塞了一样东西,小声道:“山上来了个道士往山顶上去了,你如此,再如此,便可安全下山。”   大奔抓着手中的符纸,这据说可以将时间冻结的非寻符,暗黄似放了许久。   做完便可下山?   可他们蚁族不想下山,在浮云山久了,不想再像以前那样了。   只是现在不走也不行了。   大奔看着兰英指尖红色的兰蔻,有些不放心:“那,我们的蚁后?”   “怕贾川还是怕这山崩将它砸死?放心,那穿山甲我早就安排好了,你们蚁族帮了我大忙,无论如何我也会尽力救你一族。”兰英笑笑,吐出嘴中的长长的蛇信子,扭着腰慢慢走远了。   大奔看着忙里忙外的族内的蚁妖,跺跺脚,咬着牙便往山上冲去。   他只能选择相信她。   山顶下着雪,隐隐的雪落中,大奔看见顾欢与梅羡对峙着,顾欢青衣的领口处,可见一抹红。   那抹红,是血色的梅,是梅花树上的。   梅羡灵力不足,在山上守着那棵梅花树,就像守着她的命根子。   他要做的,就是帮她。   大奔瞅准机会,在天上的一朵雪花落下时,便将那符纸挥过去,摇晃的符纸仿似化为空中的其中一朵飘雪,慢慢飘至他们,将道士与梅羡的身形都冻住。   大奔将地上的一团雪幻化为一朵红梅,将别在顾欢衣服上的那朵红梅换了出来,悄悄躲在梅树下等符纸能力慢慢消耗完。   道人对梅羡说着话,边说边将红梅抓碎了。   梅羡站在雪地上一动也不动,仿若非寻符的能力还不曾消失。   大奔看着风雪落下,整个浮云山又动了动,也在那时,梅羡以看不清的速度动作,勒住了那道士,梅羡的眼睛红彤彤的,像被割了一刀,不停往外冒着鲜血。   “梅言,你醒着么?”大奔往红梅中输了些灵力,看着红梅内渐渐露出来的一张脸,还是没什么表情的脸,紧闭着眼睛。   这是兰英说的恰当的时候吧,大奔站了起来。   ******   梅羡看着大奔手中的红梅,他笑着,那红梅是记忆中的红梅,山中的浓雾又大了些,朦朦胧胧中,她想,这是又做梦了……   她拖着顾欢走过去看那红梅,将暴涨的灵力注入其间,把红梅放在枝头之上,跟白梅放在一起,紧紧依偎。   顾欢瞟了一眼那大奔,又冷冷看着那红梅中那脸的模样,扭开了梅羡抓着他脖子的手。   “着急了?”顾欢坐上梅树,转眼看她:“无暇,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。”   浮云山又颤了颤。   “这浮云山要崩塌了,你们不走么?”顾欢看着浮云山的变化莫测。   梅羡摸着枝头上的红梅,不想理会顾欢。   脚下山体动作着,天上乌云时而闪亮着往山间打一个响雷,一声的巨响,一声惊叫,连连的哭喊……   梅羡听着那喊叫声,那些妖,有许多她是不认识的,但大奔应该都认识,其中大多数可能是他的族类,蚁族,是在浮云山中分布最多的。   这是人间地狱。不远处大奔咬着牙咯咯咯响。   山中的云雾越来越浓,渐渐的,站在不远处的大奔的脸也有些看不清,那山下的惨叫声还是那么的激烈,凄惨。   有东西在蹭她的膝盖,梅羡低头,看见小白正靠着她,见她看它,它便蹲下身子,头靠在她的脚上。   “梅羡,我走了,我的族人还在巢穴之中,还有蚁后,我要去寻她。”大奔抑不住心里的害怕,生怕自己错过了救护蚁后的时机,“你也快下山吧,浮云山已经不安全了。”   蚁后是一个大胖子,已经很久没出过洞了。但蚁族会忠诚的服侍蚁后,保护她的安危。   梅羡应了,让他保重。   大奔飞奔下山,直至看不见了,她才扭头看还不走的顾欢:“你怎么还不走?”   顾欢手中揪着白梅,摇头:“我要跟着你,看着你的结果,你杀了我的羊,前仇未报又添新仇,怎么样,觉不觉得体内的灵气源源不断?”摸摸趴在她脚上的山羊头。   “我这个百年难遇的山羊极品,就被你这么给吃了,它有多幽怨你知道么?”   “无暇,你真的什么都忘了?”   梅羡踢踢那只山羊,跳上梅树,不说话,现在她的眼睛很痛,是靠近了这只羊还是因为她吃了这只山羊极品,但在这之前,她也曾经灵力暴涨,不知如何疏导是好。   误吃?杀戒?还有,这突然雾蒙蒙的浮云山,到底是怎么了?   “无暇,她是谁?”梅羡反问。   顾欢看了梅羡一眼,云雾阻住他的视线,他看不清。   他想起千年前那个有些冷漠的女子,跟现在这个身份全换了的梅花妖,心中黯黯。   前尘尽忘,真是好。   幻境(一)   前尘尽忘,真是好。   可只要你活着,就别想有一日安宁。   不过,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,多说也无益。   但他会编:“无暇是龙族的公主,因为狂傲无知被发落到龙族后院中看守梅花林,她天天守在那里当然烦闷的很,于是她便趁着天帝大喜,龙族无人的时候偷偷下凡,与凡人有了私情,后来被天上发现了,那凡人便死了,那无暇,便堕了魔。”   顾欢说得很快,梅羡正经着一张脸,心中却想骂人,放屁!   “我前生是无暇?”我还是天帝!你信吗?   “恩,那无暇还有一个双生哥哥,他叫无恙。”顾欢看了眼那红梅上的脸,使了个心眼。   别来无恙?   别欺负她没读书!   红梅中那人眼皮子动了动,没醒。   梅羡指着红梅中的梅言:“他是无恙?”   梅羡心中嗤笑,但她还是歪头看着顾欢:“你不说无暇堕魔了?”   一起皮吧,反正没事做。   “恩,堕魔了,但无恙不愿无暇陷入万劫不复之地,便偷了龙族的喻水珠,用尽修为将他的妹妹的邪魔之力封印在喻水珠内,带着她妹妹一起下界了。”   好吧,还顺走了一件东西。   梅羡摸摸梅枝,想笑,但看他一脸正经,没敢。   她没忘记他掩饰的高傲,也就没敢告诉他这比话本上的故事还不如。   她不相信道士说的话。   “你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,你只需知道,无暇堕魔,无恙私自下凡,罔顾九天之律条,偷走龙族喻水珠,这些债,迟早是要还的。”顾欢一眼便看出梅羡想什么。   “那无暇有跟凡人生下孩子吗?”梅羡打了个哈欠,问顾欢。   “我不知。”   “额,怎么你一个道士还知道九天之上的那些东西?”梅羡瞄了顾欢一眼。   “我不是个普通的道士。”顾欢的脸又冷了。   我也觉得你不普通,连山神古意都对他礼让有加,那种畏惧胆怯,不是想掩饰就掩饰得掉的。   还是浮云山的山神,莫名地,梅羡觉得很丢人。   她趴在梅枝上,哀叹一声,闭上眼睛,她何其无辜?   梅羡猜,那无暇跟他可能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仇。   她不能得罪这道人,还得听他说故事。   她只是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梅花妖!   梅羡猛地从梅枝上翻身下来,山体又动了,这次摇晃得比先前都要猛烈持久。   枝上的红梅也动了,梅言睁开眼,从红梅上跳了下来。   看向一旁悠悠然的顾欢,他皱了眉头:“顾欢?”   梅羡拉住梅言的手:“你们认识?”   “我们早就相识。”顾欢揪着一朵白梅,对梅羡冷笑。   梅羡一把拍掉了他的手,朝那白梅吹了口气,看它慢慢又恢复生机,眼睛又不落的看着梅言。   “恩。”他应了,那就是认识了,   “那他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,你听到了?”他们两个打起来,说不准谁能赢呢,梅羡的胆子便大了。   “哎!”顾欢咬牙。   “假的。”梅言嗤之以鼻。   无恙?兄妹?他有没有妹妹他自己不知道?   “那就好。”梅羡松了一口气,一开始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,就怕顾欢抓住她的把柄,说一些稀奇古怪的话。   她是梅羡,梅言帮她确定了这件事。   “别相信他,这个世界上,你只能信我。”梅言将她的头发全部拢起来,定在一处分一小束将松散的发高高扎起来。   梅羡乖乖点头,她在他身上可是下了梅花引的,若是对她有欺骗之语,便会七窍流血。   她可不怕他骗她。   “你害怕么?”   “不怕。”   梅羡抿着唇扭头看他,眼睛红红的,眼角还有没有擦拭干净的血。   “没事的,我一直都在,有我。”梅言摸摸她的眼角,朝她的眼里吹了口气,“好点没?”   “好了,凉的,很舒服。”   她的瞳色渐渐变为黑色,梅言才道:“我们走吧,要尽快离开浮云山。”   一场山崩地裂,还免不了。   梅羡的耳朵渐渐红了,垂着脸称好。   顾欢冷脸看着她的红耳朵,看着他俩若无旁人,真当他是死的。   “等等,是谁伤的你?”梅羡看他带血的红裳,便扭头看向顾欢,怀疑满满。   顾欢看到她的眼神,忙摆手:“别看我,这天下的道士妖怪何止千万?我现在还不想对付他。”也对付不来。   “……”   梅言将梅花树一整棵挖了起来,放入袖口的储物袋中。   层层白雾几乎都把他们包围了,在这个什么都看不清的时刻,他们需要好好配合,才能安全的下山去。   梅羡跟在梅言和顾欢的背后,瞟了一眼山羊鬼,让它跟上。   踏雪走着,只能听到步子踏在雪中吱呀吱呀的声音,那些哀嚎惨叫不知什么时候已不可闻。   鼻尖,隐隐有有一股淡淡的梅花的幽香,似有若无,越走,那味道越重,愈加地浓烈,恍惚间,还能听到水声,那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水中,然后溅起的一刹。   不知过了多久,一个清脆好听的女声便在他们的背后响起。   “无暇,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   从模糊的云雾中,出来一个穿着浅绿衣裳的女子,纤纤袅袅,脸上罩着一个面纱,眼中带笑。   是梦中的女子。   “你?”梅羡惊讶。   话落,一阵风吹来,那女子不见了。   梅羡走过去看,那只剩下一团白雾。   “你看见什么了?”顾欢皱着眉问道。   梅言的脸上则淡淡。   梅羡奇怪:“一个女子刚刚在这里,她还说话了,穿着绿色的衣服,刚刚还在,可很快又消失了。”   “我们没看见,也没有听见有女子的声音。”梅言走过来拉着她的手道:“现在你跟着我,我去哪里你便去哪里。”   顾欢单手摸着下巴,琢磨着:“这可能是有关幻境的一个阵法,据我所知,有些幻境是能够根据不同的个体幻化为各种不同的境,所以你看的到而我们却看不到。”   说着,他又看梅羡:“那女子你认识?”   “不认识,但之前我做的梦中见过她,她也叫我无暇。”她还在梦中见过那女子的脸,那张几乎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脸。   梅羡看着顾欢的脸,不想告诉他。   “梦中?无暇?”顾欢笑得很古怪,眼中还有些阴狠。   梅羡一怔。   “我们还是快走吧。”   梅言打断了她的思绪,拉着她手继续走。   走着走着,不知道顾欢看见了什么,居然在地上站了一个多时辰。   那女子一直跟着他们,还跟梅羡说话,只是当她走上前去时,那女子又消失了,留下一团白雾让人抓狂。   只有梅言是一路清醒的拉着梅羡的手,不时还告诉她哪里有坑别绊着了。   一路走来,几乎看不清五指,朦朦胧胧的,不知道过了多久,梅羡摸摸肚子,一屁股坐了下来:“走到哪里是个头,白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,别走了,我们休息一下。”   地上还是雪,冷冰冰的,他们居然还没有走下山顶,这走来走去的,也不是办法。   “梅言,我饿了。”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。   她放开了肚子,便不再满足于灵气的补给,她有了想吃东西的欲望。   话落,一小包裹便被扔过来,梅羡皱皱鼻子,解开包裹,然后是一层又一层的油纸,里面的香味隐隐透了出来,还有淡淡的热气。   梅羡加快动作,看着那一团东西,棕褐色的,烤鸡。   她手颤颤,看着一直压在她脚上没什么重量的那只山羊鬼,道:“梅言,你杀生了。”   “没有,吃吧。”店小二杀的。   看着手中的烤鸡,梅羡咽咽口水,抬眼看梅言,模糊不真切:“你吃吗?”这鸡看样子是在山下弄好的吧。看来她在山上的事情他真的都知道。   “我不饿。”   顾欢一直听他们说话,闻到香味,也凑前来:“见者有份。”   梅羡躲开他要来抓鸡的手,一口咬住那鸡肉,想想,又从鸡的身上拔了个翅膀给他:“喏。”   又撕了个腿递给梅言:“梅言,吃。”   “你吃吧,我不饿。”梅言又说了一遍,   “那尝尝,你一定没吃过肉吧?”看梅言就不像是吃肉的妖,别不是为了她犯了杀戒。   “我不想吃。”   梅言看着那鸡腿,将它塞到梅羡的嘴中,看它在她嘴中嚼着,吃得嘴巴油乎乎的,递给她一面帕子。   “奇怪,这浮云山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,这是要闹哪般,不行,我要下山。”顾欢优雅地咬着鸡翅,道:“只是我的灵力有限,恩,我记得有一个术法可以破此幻境,不若集我们之灵力,散去这下山的白雾,看到底是何方人士所为。”   “你怎么不早说?”   “此一时彼一时,再说,这个术法有一定风险,我不知道能不能完全施展。”   梅羡觉着这顾欢好像变了个人似的,不高傲了,不冷漠了,话还有些多。   吃完烤鸡,他们便按照顾欢所说的,施法集灵力,破那茫茫的白雾,用了好些时候才开出一条清晰的小道。   幻境,就破了这么一点点。   这就是可以破此幻境?   梅羡想打人。   幻境(二)   不过好歹也有路了。   他们互看了一眼:“继续走。”   只是他们越往下边走,越是能感觉到浓厚的灵气在周围浮动着,倏忽而来,倏忽而逝。   浮云山也不平静。   哀嚎声,雷声震耳,整座山几乎都在震动摇摆,越走越站立不稳,这一路下来跌跌撞撞,只闻其声,却没有看到一个妖。   桐桐不知道有没有遇到危险,梅羡有些后悔让她去贾川处偷计时器了。   “我感受不到妖的气息,你们的气息也感觉不到。”顾欢突然道,他的脸很严肃,别有腰间的那柄短剑在他们施法开道的时候便“嗡嗡嗡”响。   梅羡想要调动体内的灵气,可其中却空空荡荡,什么也没有,梅言同样如此。   而在这时,那股消失已久的梅花幽香又来了,他们的眼中,渐渐出现了一片大大的梅花林,无边无际的梅花林,树上是清一色的红梅立于枝头,在寒风中颤动着。   隐隐中,还有轻轻抚琴之声,琴声叮叮咚咚叮叮咚咚。   梅羡:“……”   梅林中,有了变化,两男一女,衣袂飘飘,有说有笑,携手走来。   梅羡定睛一看,那不是顾欢,梅言和她么?   不过身上穿的衣服不对,神情也不对。   忽然,琴声突变,宛如在沙场中凌然。长得梅言样的男子不见了,女子跟那像顾欢的男子打起来,恩,打地是风云变色,梅花簌簌,看样子还是女子占上风,那男子很快便被打得吐血。   梅羡不解,不知道浮云山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幻境。   一只手突然抓住她,梅羡一惊,抬头,却见梅言对她笑。   不知道何人在抚琴,那琴声又转了一个风格,走向了哀婉凄然。   梅羡听得不痛快。   又一个女子从梅花林中走了出来,一身的绿衣,姣好的身段,发饰繁复,额前垂挂着一个绿色的宝石样的饰物,熟悉的眉眼,脸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面纱。   梅羡看着这个女子,跟自己在梦中看到的绿衣女子重合着,应是同一人。   而这绿衣女子好似看不到正在打斗的俩人,就这么朝他们走了过去。然后透过他们的身体走了过来,站在梅羡的面前。   “无暇,好久不见了。”她声音清脆。   “好久不见了,绿颜。”顾欢突然侧首开口,声音前所未有的冷。   顾欢认识她。   这话说的也不同寻常,引人遐想,梅羡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是不是也不同寻常。   他身上的短剑声音更加的大了,“嗡嗡嗡”的听着烦。   梅羡皱眉,见这绿衣女子还不消失,这个,不是幻境?   她朝着那绿衣女子问:“你叫绿颜?”   那绿衣女子看着她,笑笑,那身体竟虚化成一团白雾,慢慢消失了……   梅香渐无,琴声也消失,梅林转逝,那打斗的一男一女也消失不见。   梅羡暗骂,又是幻境!   ******   眼中,还有一条还算清晰的小道。   “别停。”顾欢道。   白雾蒙蒙,梅羡摸摸落在肩膀上的水珠,看着眼前的雾气慢慢散去,消失不见。   山神的洞府前,周边草色已黄,大都奄奄一息草叶。   竟然走到这来了。   他们的脚下是一个黑黝黝的洞。   “这一路顺利不少,看来这就是她要我们去的地方。”顾欢拇指摸着手中的刀刃,对着刀柄弹弹,“嗡嗡嗡”   他率先跳了下去,梅言梅羡也跳了下去。   草屋前,鸭子嘎嘎嘎的叫,风声呼呼,吹来池塘的腥气,跟以往没什么不同。   顾欢径直朝着最中间的那间草屋走去。   梅羡身体一动,也要跟上去,却被一层蒙蒙的云雾包裹住了,她看不到梅言,只能听到他的说话声,其中还有一个女声跟他搭话。   那声音跟她的一模一样。   “不是我,梅言,她不是我。”梅羡大声说,可梅言好像听不见了,只跟那个女声说着话,渐行渐远……   “他听不见的。”那个叫绿颜的女子从云雾后边走了出来,伸手抚上梅羡的脸:“因为他看到的是真的,那就是你。”   “我?”   “对,因为在此刻,我在你的心里,千年了,难道你没什么要问我的?”   “啪!”梅羡打掉她的手,站出两米开外,手中摸着别在腰间的梅枝。   绿颜看着她警惕的样子,摇头:“无暇,你一点都没变,还是这么见外。”   我又不认识你,当然要见外。   “我是梅羡。”这个要事先说好。   绿颜看着她,感到好笑,便捂着嘴笑了起来,梅羡看此女蒙着面也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,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。   绿颜对她的抗拒不以为意,又抚上她的脸,声音清脆:“梅羡也好,什么都好,不管你下界多少年,你的最开始,就是无暇。”   梅羡挣不开她的手,只能任她摸着:“喔,那你又是谁?”   “我?”绿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,双唇凑近她的耳朵,声音低低,语带诱惑:“我就是你啊,你就是我啊……”   朦胧模糊之中,梅羡一路跌跌撞撞地跑着,沿着一条小道跑着,仿佛后边有人在追她一样,后头没有脚步声,几乎什么声音都没有。   她跑啊跑,不时回过头去看,只看到一团云雾一样的东西,鼻尖隐隐有一种熟悉的香味,馥郁芬芳。   可是脚步一个踉跄,她倒在了地上,用手撑着身体站了起来,落在眼前的,是一片雾茫茫的江面,平静无波……   她砰砰跳动的胸口也在这时候安静了下来,看倒映在湖面上的那个人影,袅娜纤细,白衣飘飘,墨发如瀑,脸上覆着一层白纱……   你就是我,我就是你啊……   脆生生的女声喃喃,那声音从唇上吐出,梅羡不禁蹲身去碰触那湖面,手指点在那层白纱上,那黑眸隐隐在笑……   一只手从水中深处,拉住了她的手……   水鬼?梅羡心中挣扎不休。   可手中还是拉着那冷冷的手,白皙修长,水中的人影不停地呼唤……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……   水面晃动着将梅羡拉了下去,凉丝丝的水拂过身体,她害怕地闭上眼……   水中传来歌声,梅羡追随着歌声,走过山石嶙峋,郁郁葱葱的草木,停在一个楼阁前。   只见华丽的屏风立在路的两边,一个穿着绿衣的女子站在屏风的顶部,随着歌声动作着,旋转着,脚尖轻点,衣袂飘飘,像随时都会飞走一般……   梅羡上前一步,仰望着那跳动的人影,女子垂下的衣带就在她的眼前,丝质顺滑,纹理漂亮,她忍不住伸手抓住了。   就在抓住的一瞬间,歌声便停了,女子停下跳动的舞步,低下头看她,睁大眼睛:“你是谁呀,怎么跑到这来了?”   “……我”梅羡怔住,不好意思地松了衣带:“我叫梅羡……”  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就抓了别人的东西。   这是不好的。她知道。   绿衣女子从屏风处跳了下来,拉住她的手:“你怎么到这里来了,十三公主若是见到你,可要生气了,快跟我来,我带你出去……”   十三公主?梅羡一愣,可她的手已经被拉住了。女子拉着她离开楼阁,转过一片假山,穿过一大片草丛,便继续往前跑,跑到另外一条路,进了一个树林子里,还在跑。   梅羡跟在她后头气喘吁吁,想,这女子跑地太快了,不行,她好累。   她另外一只手紧紧抓着袖子,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行?梅羡很疑惑。   跑了许久,该到了安全些的地方,那女子呼了一口气,才道:“我是绿颜,嘻嘻,你可真大胆,怎么跑到十三公主的地方来了,这段时间公主心情不畅,经常发火,若是看到你,你可能就活不了了。”   梅羡松开抓袖子的手,拉起裙摆,另外那只手却一直被她拉着,跑得只喘粗气,恩一声听她继续说话。   “你一定没见过十三公主,飞云殿中只有公主还有我,有一次一个小婢就是误入飞云殿,被公主发现了,直接就打发下界历劫去了,你跟着我一直跑,乘公主没发现,我知道一条小路……”   她们跑过荆棘丛,一个脚一步踏在上面,梅羡跑着,双腿划下一道道血痕……   “你怎么不说话,怕的说不出话来么?别怕,快跑,公主这个点正睡觉,噫?你流血了。”绿颜脚步慢慢停下来,看着她脚下流出的血。   梅羡看着从脚上汩汩的鲜血,怔怔。   绿颜看她不答,便用力扯下自己的裙摆的一角,擦梅羡脚上的血。   “能跑么?要快些跑才行,还有一段路才能不被发现,公主若是醒了把你抓住了,龙王大人都不管公主怎么处置的,你只能听天由命。”绿颜站起来拉梅羡的手,问她:“还能跑吗?”   “能跑,我还能跑。”梅羡拍拍砰砰跳的胸口,看着绿颜的眼睛,禁不住往下看,只见到脸被白纱覆住,什么也看不到。   熟悉的感觉,那熟悉的眉眼,仿佛在哪里见过……   “能跑就好,我们快跑吧。”绿颜拉着梅羡的手,让她跟上……   幻境(三)   树林子静悄悄的,梅羡跑动和喘气的声音越发显得大,脚步步踩在荆棘丛中,身体内不停往外流着血,越发累,越发想在地上躺下来。   梅羡看着眼前跑动的绿色影子,像长在这片丛林的精灵一般,无声地跳跃着,用手拂开挡在眼前的树叶,不时回过头来朝她看来。   跑着跑着,绿颜的身影也慢慢模糊,梅羡能听到自己的粗重的喘气声,她看到的东西都模糊了,她看到那张白纱覆面的脸凑近来,眼睛就在她的眼前,眉眼弯弯,是在笑吧……   梅羡闭上了眼睛,呼出一口气,那脆生生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:“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……”   “把你的身子给我,我就是你,你就是我,万主啊,这是怎么的恩赐……”   念念有声,一些听不懂的词语慢慢吐出,它们纷纷压在了梅羡身上,她动弹不得,只能看着一缕扭曲的魂魄漂浮在她的眼前,那魂魄对她笑。   梅羡吓得哑口,那魂魄在靠近,它撕扯着她。   还好一片红色的衣袖从魂魄的身后跟了上来,在魂魄的呢喃声中,那红色的衣袖淡淡开口:“梅羡!”   梅羡?   梅羡!   这声音令她如遭棒打,猛地打了个寒颤。她睁开眼睛,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,绿颜的脸靠得很近,一身绿衣的绿意仿佛将她整个笼盖,眼睛闭着紧紧的,透着一抹诡异。   梅羡用力推开她。   她的力气又回来了,灵气,她需要灵气。   “啊!”绿颜倒在地上,一声痛呼。   梅羡坐起身,看倒在地上挣扎不起的绿颜,又看自己的手,不解:“又要做什么?”   她的水平她知道,虽然她是尽了全力,但是也不会很大力,以绿颜的能力,避开应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。   “我受伤了。”绿颜蹙起眉头,看起来很痛苦。   不像是骗人的样子。   这倒是个逃跑的时机,梅羡心中想着。   可眼前的白雾茫茫,她要往哪里去?   绿颜突然道:“他把饕餮剑给你了?”   顾欢的饕餮剑?   梅羡摸摸别在腰后的硬物,笑笑:“嗯,是啊。”   其实没有,那道士只借给梅羡一个剑鞘,他说,饕餮剑是绿颜唯一忌讳的东西,但剑鞘跟着剑那么久了,还是沾染了些许剑的气息,对绿颜一样有作用。   不过梅羡是使唤不得的。   进了山神的洞府之后,顾欢便拔了他的剑,把剑鞘给了她,在剑鞘上下了个阵法,要在远处施法才能奏效。   刚刚绿颜控制住她,制造幻境消耗她的灵力,想趁她虚弱之时夺舍她的身体。若不是那红色衣袖叫她的名字,想必后果不堪设想。   也没料到,这饕餮剑鞘,居然这么厉害。   “无暇,你太狠了!”绿颜吐出一口血。   “我是梅羡。”梅羡皱眉,看着绿颜虚化的身体。   她是魂?还是幻境?   “呵!你屡屡坏我好事,只是你这身子可是我的,迟早……迟早……你是要还回来的……”绿颜又吐出一口血,倒在地上。   她想要身子?她又不笨,将身子交与她?   梅羡冷笑。   “或许吧,但我不是无暇,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要接受,不要拿以前那些东西说事,若是你以为那么多年我在山顶只是一只天真的梅花妖,听你说那些话便会心软,那你就错了。”她的耐心被用尽了。   梅羡拔出腰间的饕餮剑鞘,对准绿颜的心脏。   她要先下手为强。   “下辈子,你就做一个人,不要再制作这些幻境梦境一样的东西,我不喜欢。”梅羡用力刺下。   她没感到有东西在靠近。   一只手伸出来挡在绿颜的上方,梅羡没想过要收势,也收势不及,那剑鞘便直直刺在那只大手正中,不过眨眼,绿颜便被拉到他的身后,脱出了梅羡的可攻击范围。   梅羡来不及可惜,抽出剑鞘,抬眼看向这个脸上蒙着一团云雾的男子,笑笑:“山神大人。”   “梅羡,你打不赢我。”山神古意也笑,褐色的琉璃眼落在她的身上:“饕餮剑鞘?应该对我无用吧。”   他看出来了。   趴在他后背的绿颜看向她,双眼露出不甘,梅羡也不甘,山神在此,梅羡根本就不能动她。   她不是对手。   “你痛吗?”梅羡漫不经心地问道,从袖口中抽出一块布条,有一下没一下地擦去粘在剑鞘上的血。   她要冷静,不能慌。   梅言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他周围的异常,有没有发现“她”非她。   绿颜骗她,哼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心中还有山神存在?   山神护着绿颜,到底是为什么?她想。   可她想不出来的,梅羡这个问题过了脑,便抛在脑后,应付现在才是真正要紧。   她得靠自己。   血一点点从剑鞘上消失了,梅羡看着布条,一尘不染,更别说有什么血迹了。   这是把好剑……鞘。   古意看着那擦剑鞘的女子,摇头:“我是山神!”   “不愧是山神,那你是要用你的力量,毁掉整个浮云山么?那些哀嚎和山崩,难道也是幻境?身为一方神灵,不是应该护一方生灵?”梅羡盯着山神周边的那团雾气,想要在其中看出一个洞。   却见古意已背起绿颜,朝上托了托:“生灵只需护住自己,若不能度过此劫,那也是他们的命,神灵可不会负责他们的命。”   “我要护住的命,只有她。”古意背紧绿颜:“梅羡,你的命是她的,是你欠她的,现在也是时候了,或许由我来取,你不会太痛苦。”   你倒是知道我欠她。   一个晃神,古意释放自己山神的威压,站在她的眼前,重重威压以排山倒海之势层层朝她压来,梅羡本来灵力就不济,在他的威压前,更是没有动手的能力。   梅羡无法对抗,她的双脚抖动着,慢慢地,她慢慢在这威压弯曲着双腿,两股战战,不能自已,最后,她跪在了山神的脚下……   梅羡低头看着山神的衣摆,风吹动着他的衣摆,又垂了下来。   这时候的山神,高高在上,不可侵犯。   在心中骂他也没用。   古意看这跪倒在他脚下的这只梅花妖,她低着头,头发乌黑而凌乱,仿佛什么时候,也有谁这样做过。   一身青衣在他的识海中飘过,古意在那熟悉的气息中愣住了,在这一瞬竟没有动作。   跪着的梅羡没注意他,下跪的双腿和双方巨大的差距让她感到害怕的同时,更让她感觉屈辱。   难道,她就要这么认输,就这样被她夺取身体?   凭什么!她要我就要给她?   梅羡握紧手中的饕餮剑鞘,抬起头,瞪着绿颜和山神。   我不服!我不愿!   炙热的血液席上双眼,在难言的疼痛中,她用力将饕餮剑鞘刺入山神的腹中,拔出,又刺入,再次拔出……   循环往复。   山神没有动作,他动不了。   绿颜趴在他的背上,看着眼下那个头发凌乱的女子,眼神幽幽。   这一次,她还是不能夺舍。   她可惜。   也惊讶。   想不到,想不到居然有人在她的身上下了大功夫。   就算她没有被饕餮剑鞘所伤,她也不能对无暇进行夺舍,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啊!   绿颜慢慢笑了,她抓紧山神背后的衣袍,长长的指甲探了进去,源源不断的灵力不停涌出来,顺着她的指甲不停往上涌。   她的魂魄被灵气填满,充盈,身上的伤也没那么难过了。   她好受了很多。   她瞥着山神渐渐雪白的脸,眼中闪过一丝厌恶。   真是无用!   ******   “梅羡!梅羡!”有手掌不停拍在她的脸上,一口又一口的灵气渡入口中。   梅羡在模糊的血色中,看着眼前熟悉的眉眼,梅言的唇落在她的唇上,温温软软,口中是热乎乎的灵气。   血色慢慢褪下双眼,她看着近在眼前的梅言狭长的眼睛,怔怔,看他眨眨眼睛:“醒了?”   “醒了。”   “没事了?”   “没事了。”   “难受吗?”   “还好。”   梅羡看着自己跪着的双腿,双手红色的血液,喃喃:“我又犯了杀戒么?”   “没有,饕餮剑鞘不会伤到山神根本,只是流血罢了。”梅言用衣服擦拭她手上的血液,又摸摸她的头:“没事了……”   “绿颜呢?”   “被山神带走了。”   “可绿颜要我的身体。”梅羡抓住他的衣袖,手还抖着。   “别怕,只要你不愿,她就拿不走。”   “绿颜说我是无暇,我是吗?”   “不是,无暇已经死了,死了的还能重生吗?”   “真的?”   “真的。”   “我好累。”梅羡靠在梅言的身上,合上眼。   她终于见到他了。   等到他了。   她有种莫名地难过。   “我知道。”   梅言摸着她的头,慢慢给她编头发,许久,梅羡已经睡熟了,才道:“我这就带你离开。”   梅言将瘫软无力的梅羡抱了起来,慢慢走出了山神的洞府。   在这一刻,他抱着自己喜欢的女子,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让她陷入危险之中。   谁都不能让她离开。   他抱紧了她……   蚁族之殇   浮云山隔壁的山头,搁笔山。   山如其名,山体的样子就像个笔架子,可以放上三两只巨型毛笔。   梅羡趴在梅言的背上,看着从浮云山成喷发状汹涌出来的蚂蚁,断肢的,压在石头之下的……密密麻麻,一只挨着一只。   “浮云山要崩塌了!快跑啊!快啊!”   “嘤嘤嘤……等等我……”   “快跑……”   “救救我……”   梅羡压住不停颤动的手,看着天边的一朵小小的云彩:“梅言,浮云山要崩坍了……”   “恩。”   六天五夜,浮云山的蚂蚁几乎全巢而出,每一只蚂蚁都在尽力逃命。   蚁后趴在大奔的头上,耷拉着的眼睛不时看着从山中逃出来的蚂蚁,鼓着巨大的腹部“哎呀呀呀”地叫,聚集在大奔周围的蚂蚁大多在趴在地上嘤嘤哭泣,不知道是在感谢自己活下来,还是哭泣那些来不及逃出来的族人。   在山崩面前,他们无法掩饰自己的无能为力,还有身在其中的渺小。   “你们以后去哪里?”梅羡看着从大灾出来还没反应过来的蚁后,问大奔。   大奔苦笑:“不知道,但世界之大,慢慢寻着,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。”   “这是山劫。”   浮云山不停吐出一只只蚂蚁,大奔看着那些窜走的蚂蚁,道:“这是我们蚁族必须面对的一劫。”   蚁后抬起耷拉的眼皮,揪起大奔的一条头发,狠狠一拉。   数万年来,蚁族每隔数十年,都会遭遇一次天灾。   每临天灾,数万数亿的蚂蚁大都都在窜走,像此时的浮云山劫一样,能逃命的一刻,便不停地往外逃,一次天灾,便是蚁族的大清洗,大部分的蚂蚁殒命,永远被天灾留下,剩下的蚂蚁继续寻找可以生存下去的地方,继续繁衍下去,然后再遭遇一次天灾。   “天神不会听到我们的祈求,蚁族何止千万。我们早已倦了,只能不停修炼,期望修成人形。”大奔道:“可惜,蚁族能修炼成人形者不过寥寥。”   因为修成人形,在天灾面前便有了更多的可能。   但面对数亿万的蚁族,这寥寥的成人形的蚂蚁能做得也是不多,那无数的哀嚎,也只能救一只是一只。   后来,他们已经不再去救,只眼看着一只只蚂蚁从天灾中逃出来。   直到兰英带着它们上了浮云山,虽然她有不可言说的目的,但是这由古意撑起来的浮云山境,给当年遭遇天灾的蚁族有立足之所,千百年来,蚁族没再遭遇天灾。   他们一代又一代地安稳繁衍,栖息在这里,直到今天。   大奔拔出被蚁后抓着的头发,继续道:“直到几十年前,我观察蚁巢,才发现蚁族已经遍布整个浮云山,千百年的点点侵蚀,浮云山成了个空空的壳子,一点风吹草动便要倾塌。”   千百年逃过的天灾,又要回来了。   “只是我没想到,这个劫,居然来得那么快。”   大奔呆呆看着逐渐低矮下去的浮云山,泪水一滴滴从眼里滑落下来……   这曾是它们的家园……   ******   梅羡看着地上躺着被顾欢带回来的贾川和胡倚楼,又看他的背后,在空中寻了一会,什么都没有。   顾欢在袖口中摸了一阵,才慢慢掏出黄粉蝶,梅羡接过桐桐,朝它呼了口气。   桐桐睁开了眼,看到梅羡,又闭上了。   “她怎么了?”梅羡又朝桐桐吹了几口灵气,但她还是没什么反应。   “受了重伤。她暂时不会变为人形,你将它随便搁个地方放着,过个几年,她就能恢复了。”顾欢看了一眼那黄粉蝶,道。   “几年?”   “恩,如你所见,它可是被踩了好几脚,你没看到它一开始那样子,几乎是成了一团蝴蝶糊,若不是我在山神的洞府前找了许久,就着那气息在草棚子找,你身边可能又多一只鬼,蝴蝶鬼,还是黄色的。好了,我的东西呢?”顾欢向梅羡伸出了手,生怕她不愿还他。   梅羡将桐桐放到袖袋中,然后摸摸腰间的剑鞘,□□还给他。   “谢谢你。”梅羡真心道。   “难得啊,你也会说谢,那只蝴蝶若是醒了,你让她亲自来跟我道谢。”   顾欢说着,抚着那剑鞘,将饕餮剑插回剑鞘之中,拍拍“嗡嗡嗡”的饕餮剑。柔声安抚道:“回来了,好了,不要叫了。”   饕餮剑这把灵气十足的剑,在顾欢有规律的拍打之下,果真不叫了。   顾欢看向那浮云山,语带遗憾:“这是生生把自己的山境搞成了蚂蚁窝。”   他又转头看向梅羡:“你看到绿颜了?”   梅羡应了是。   “看你的样子,绿颜那丫头应该没占着什么便宜,那丫头一定缠着你要你把身子还回给她,哈哈,梅羡,你可要好好护着这身子,还要撑得一些才好……”顾欢的声音慢慢低下去,朝一直不说话的梅言眨眨眼睛。   干嘛朝着他眨眼?   梅羡拉着梅言的衣服,朝顾欢瞪了一眼,又摸摸梅言的肩膀,小声道:“放我下来,我能走了。”   “好。”   下来的梅羡看地上的胡倚楼和贾川,不解:“他们都睡着了?”还是已经死了?   “只是昏迷,很快就能醒。”梅言瞟了眼躺着的一妖一人,淡淡道。   “如此。”梅羡了解,抽出腰间的梅枝就往贾川胡倚楼的手心戳了戳,一边道:“醒醒!快醒醒!”   贾川唔了一声,最早恢复意识。   “呀……呀……哎呀,怎么了?胡兄,你还好吧?”贾川睁眼爬起来,看到一旁没动作的胡倚楼,用手拍他的脸。   梅羡将梅枝别回腰间,看到顾欢看向梅言:“想好了吗?”   梅言看着不远处的浮云山,不言。   梅羡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,她皱着鼻子。   “古意呢?他怎么不出来,这时候他是想跟浮云山共进退了?想死在那座山上?”顾欢目含讥笑。   “他在里面造了个大幻境。”梅羡叫住往浮云山走的顾欢:“你进去做什么?浮云山要崩塌了。”   看他把胡倚楼和贾川桐桐带回来,她觉得他也没那么坏。   顾欢甩开梅羡的手:“哪那么容易崩塌,这幻境的规模,不是一个小小的山神能够造出来的,他现在不知道在哪里,若是他不出来,而浮云山崩了,他死了,我怎么办?”   这有关你事?梅羡嘀咕着。   “现在,离山崩,还远的很,而且幻境夸大了你的意识。梅羡?”顾欢突然对她张扬一笑,“你要不要跟我来?”   梅羡不答。她看着顾欢,有点猜不准他的用意。   不过她还不想找死。   这是什么事啊。   她的心情很复杂。   “梅羡?”顾欢突然攥住梅羡的手。   他的手很冷很凉,但还没到让她不舒服的地步。   梅言动手了。   “放手!”梅言抽出顾欢别在腰间的饕餮剑,点在他的脖颈处:“只要我用力,你就活不了了,灰飞烟灭,顾欢,你试试?”   顾欢看着梅言笑笑:“若是能死,我也认了。”握着梅羡的手却不松:“只是我还要拉个垫背的。”   什么情况?梅羡想要甩开顾欢的手,却甩不开,被他拉着只往浮云山那边飞去。   “我以为我们是朋友。”   事到如今,梅羡也淡定了。   她太大意了。   顾欢看着后边追过来的梅言,又看梅羡:“我们不会是朋友,以前不是,以后也不会是,现在当然也不会是。在山顶处我不是说过了,天大地大,无所归,无所往。”   这道士不对劲啊。   “那你为何还把饕餮剑鞘给我?”   “因为我发现你命不该绝于此。我一向顺应天命,我在世间住的久了,便在院子中养了几只猫,看着猫儿玩着嘴里的老鼠,抓回来又放了她,蹦蹦跳跳的,多有趣味,多有意思……”   是很有意思。   梅羡咬牙,回头见梅言渐渐看不清了,琢磨了他嘴上的话,又笑:“我的命不该绝于此?既然如此,你现在在做什么?玩我么?”   顾欢看还在后头追着的梅言,做思考样:“事实上,不是玩你,是在玩你的好哥哥,你可是被他骗惨了。”   顾欢说着,还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,脸上带着失望。   有病!梅羡看着还在不停从浮云山爬出来的蚂蚁:“这些都不是幻境?”   一只蚂蚁被石子压住,顾欢拂开那块石子,那蚂蚁从石子下钻了出来,抬头感激地看了一眼顾欢。   “不是幻境,这蚁族的劫数,千百年历一劫,你以为上天会那么容易放过么?”   又一个石子骨碌骨碌从山上滑落下来,落在那只刚爬走的蚂蚁身上。   顾欢瞟了一眼梅羡:“看到了?这就是它的劫,蚁族的劫数。上天不过顺势推了一把。”   这会子说话的工夫,梅言已经追了上来,梅羡猛地从顾欢那抽出手来,恨恨地将梅枝打在他的身上,噼噼啪啪一阵乱响。   真想打死他。   顾欢在抽得直笑,不等梅羡反应,便将她往一个黑漆漆的洞推去,黑漆漆的洞带着一股子诡异的吸力,很顺势就将她卷进去……   梅羡在洞内被甩像个球一样直打滚,胡乱抓着周围能抓的东西,直到抓到一只温热的手。   她试探道:“梅言?”   “是我。”   兰英的条件   团团迷雾之中,梅羡梅言缓缓前行。   “顾欢把我们丢在这了。”梅羡皱着鼻子,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。   一股子的腥气。   而且那味越来越重,感觉她也越来越近了。   梅羡身子利索地躲到梅言的身后。   黑风大作,那吐着暗红信子的花蛇从汹涌的狂风处逶迤而出,朝他俩眨眨眼睛,金色黑色交错密集的鳞片在黑风处闪闪发亮。   梅羡看着她尾巴处的血迹,随着身子的扭动,一滴滴血接着冒出来。   “你们来了。”兰英收了逶迤曲折的尾巴,头颅利索一转,那身子便化为个女子。   顾盼神飞,妖娆夺目。   她好像一点也不惊讶他们出现在这里。   “你知道我们会来?”梅羡看着这包围住他们的黑风,道。   难不成她还跟顾欢串通过?   山神古意不知道离这远不远,想到又要见到绿颜,梅羡心中惴惴。   “也不是,我以为你们走了就不会回来了。”兰英举起手指卷起耳畔的一缕发丝,脸上流露出一丝可惜:“浮云山的阵法已经完全开启,既然你们进来了,就没那么容易出去了。”   梅羡抓紧手中的梅枝,在梅言身后耸耸肩:“我们也不是自己想进来的,不过,兰英前辈,我们可以合作,一起出去的。”   被顾欢弄进来却出不去,想想都觉得闷得慌,大奔说兰英也帮过她,若是山神知道了,说不定会迁怒与她。   出去?哪有那么容易。   兰英垂目,吹起手指上的头发:“浮云山的山阵,由古意和绿颜所设,胡倚楼上山,青丝佩落入古意之手,绿颜借此开启阵法,若要出去,便要拿到青丝佩,若是青丝佩在手,我便能送你们出浮云山。”   “不过他现在正和绿颜风流快活着,说是乐不思蜀也不为过,你个小丫头敢去扰他吗?”兰英说着,还对梅羡梅言暧昧地挤了挤媚眼。   “可是我听说,若是浮云山崩了,身为山神的他也会死的。”现在什么时候了,他还有闲心思风流快活?梅羡有些愤愤。   没说她不敢。   兰英摇头:“浮云山没那么容易崩,古意也不会死。”   这个阵法说来也只是为了引他们入套,山崩不在山神和绿颜的计划中。   一个巨大的幻境。   山崩,只是她借此阵法,挑开了浮云山一直的隐患,这是谁都没料到的,她不过是放任蚁族的繁衍。   古意只看到自己,对浮云山的这些闲事可没空管。   兰英又慢慢道:“不过,以你们的修为,再修炼千年也不是我的对手,更不要说古意。我听说,他身上的伤是你刺的?”她话头一转。   梅羡点头,一时的爆发,她都想不到,居然会刺中。   真是想不到,兰英心思转了转,她竟能伤了山神,想不到啊……   想到刚刚绿颜的模样,兰英觉得,她肯定没讨到好。   梅羡,说不定能活得比她想象的要久一些。   “那伤已经好了。”看到梅羡一闪而逝的惊诧,兰英捂嘴笑了:“这就是为何他为山神,一方之神,总有些自愈的能力。”   兰英在发间摸索了一会,掏出了一个物件,对着梅言道:“你们无心进来,那,若是最后我将你们送出浮云山,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。”   “什么条件?”梅言看着兰英手上的物件,眸光一闪。   她手中,赫然是青丝佩。   兰英掂着手中的青丝佩:“这是我刚从古意那顺来的,想想,若是古意没了它,会发生什么事?会疯了吧?”   兰英突然昂头大笑,周围黑风更盛。   梅羡被她突如起来的变化吓了一跳,抓紧梅言的衣服。   眼见着她不停吐出来的蛇信子,梅羡摸了摸抑制不住的鸡皮疙瘩。   “条件很简单,将青丝佩交还给胡倚楼,物归原主。我想,你们下山后应该也没什么地方可去,不若就帮他解决一些事,让他在山下一世安顺,想想,不过百年,护一个凡人百年,这事情,再好办不过了。”兰英朝梅言眨眨眼睛。   “是很简单。”梅言点头。   但这青丝佩,明显也是烫手的山芋。   胡倚楼拿出青丝佩,山神便抓在手中,没有归还。   现在兰英却把青丝佩从山神那拿了出来,看她的模样,明显是跟山神打了一架。   山神需要青丝佩。   他和梅羡需要离开这里。   之前已经试过了,若不是绿颜收手,他们根本出不去之前的幻境。   而受伤的兰英却能把他们送出去,离开这迷雾一般的浮云山。   在这个非常的时刻,浮云山将崩不崩。   接下来,会发生什么,谁都不知道。   他在这浮云山多年,也知山中覆盖着阵法,这个他从未见过的阵法,应该来自上古时期,自从知道绿颜在一旁虎视眈眈,他便没有试图去触碰它。   观察此阵法时,他发现此阵法异常奇妙,也特别霸道,会吸食阵中生物的灵气。若是从前,他一定对此有兴味,定要一较高下,但此时非彼时,现在他身体的修为灵力,对这个阵法,还远远不能达到破解的地步。   况且,他的身后还有梅羡。   梅言接过兰英手中的青丝佩,放于袖口的小袋中。   “噫?梅言,它怎么不吸你的灵力?”在兰英手中的时候,这青丝佩可是吸得很欢畅,兰英的嘴唇都白了许多。   梅言没答,她现在知道也没什么用。   梅羡现在也在想其他的事。   兰英的修为比他们高,她一定也想活着走出浮云山。   “兰英,你不跟我们一起出去?”   兰英摇头笑着,不答。她还有没处理完的事。   梅言瞟了一眼梅羡,对她道,出去再说。   梅羡点头。   兰英看着他们,笑:“果然,你们果然不同,梅羡,梅言对你真好……”护着她,想着她,梅言看她的眼神,也不简单。   梅羡啊了一声,嘿嘿地摸了摸头:“是啊是啊……”   “……”   ******   搁笔山。   顾欢打量着眼前还未醒来的胡倚楼,用手摸上他的脉,游丝浅浅,再观其面相,叹了口气。   “是个短命鬼啊!”   一直拍胡倚楼的贾川听到此语,手一抖,朝顾欢看来:“顾欢道人,你可有法子救他?”   “没有。”顾欢冷冷道。   他打量着胡倚楼的脸,想了会,在手指尖划了道口子,按开胡倚楼的嘴巴,将慢慢流出的血液一滴滴喂进他嘴里。   血顺着胡倚楼的嘴巴进了喉咙,又慢慢进了肚子。   顾欢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奇怪。   顾欢神色冷冷,贾川不敢打断他:“道人,你……难道吃过什么丹药不成?”这血难不成可以延长寿命。   顾欢看出这贾川所想,失笑,摆手:“他没什么事,不过兰英的妖风太盛,他一个普通人一时承受不住,所以暂时有些脱力,现在他喝了我的血,不过睡几天,很快就能醒来,还能强身健骨。”   “啊?那我代胡兄谢过道人。”贾川大喜过望,不停朝顾欢行礼。   顾欢抹去粘在胡倚楼嘴角的血,看着他微白的脸,笑道:“我还是喜欢别人亲自来道谢,你不必如此。”   “啊?好,谢谢道人对我的救命之恩。”贾川又对顾欢行了一礼。   “不必多礼,不必多礼。”顾欢点头。   蚂蚁一族差不多占领了整个搁笔山,顾欢抖抖粘在衣服上的蚂蚁,见不远的大奔一直不言,不禁一笑。   “大奔,你猜猜,梅言梅羡什么时候会出来?”   ******   浮云山深处,古意看着遍布符咒的木箱子,拂开上面的灰尘。   没有,没有,没有。   哪里都没有青丝佩的影子。   古意想到刚刚兰英对他大打出手,一开始不知道是为何,现在,他知道了。   她偷了青丝佩。   兰英,你想要我死?   古意将背上的绿颜放了下来,看着她虚幻地只剩下一个壳子,两只湿漉漉的眼睛无神地看着他。   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杀意。   古意心中一颤。   “绿颜,我不会让你死的。”古意慢慢抚上她的发,吻她的额头。   现在不行,他还不想死,到手的这些东西转眼成空,他怎么甘愿?他得哄着她。   绿颜眼中留下一滴泪,掩下眼角的冷光。   “我要我的身体,古意,再帮我一次。”绿颜闭上眼睛,呼了一口气:“我感觉到,她就在浮云山中。”   既然得不到,先吓吓她也好,新生的梅花妖,魂魄还很纯净。绿颜咽了咽喉咙。   加上被梅言保护地太好,妖魂脆弱。   这么多年,绿颜一直在找机会下手,她得在梅羡的妖魂中留下无法泯灭的痕迹。   绿颜抓住古意的手,摸上他的衣服:“好不好?”   她不是在问他,而是在命令他。   双手扣在他的衣服上,古意都能感受到体内灵气渐渐不济。   他按住腹部的还未完全痊愈的伤口,柔声笑道:“好。”   说好就好,绿颜便起身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,催促道:“那我们快点去,兰英也在那,我们要快点。”   古意手一抖,慢慢道:“好。”   这一次,我们真的要互相残杀吗?   兰英。   梅羡的心思   黑风呼呼,梅言梅羡快步跟在花蛇的后面走。   血腥气越来越重,梅羡看着脚下的血痕,又看速度不停的兰英:“你没事吧?”   流了这么多的血,继续下去,就算她是个妖,也是会折损修为的。   兰英摆摆尾巴,警告道:“我没事,但若是你再这样下去,你就会有事。”   她说着,朝地上吹了一口气,地上的小石子迅速化为腰间挂着乐器的男子。   那些个男子顶着一张呆滞的脸,机械地敲打着腰间的乐器。   一旁的花蛇嘶嘶有声,一会儿便化为人身站在地上,顺着乐曲跳起舞步,妖娆的舞步在地上旋转着,一点,跳起。   身上的鳞甲化为了一身华丽的长裙。   随着舞步的跳动,兰英越跳越火辣,她的嘴中慢慢吐出符咒,血哗啦啦地流得更加迅速。   她更好看了,长裙的裙摆飘飞着,梅羡不禁伸出手去,让那裙摆扫过她的手掌,然后又飘在空中,打在地上。   绝美凄艳,美轮美奂。   不过这样的舞步,梅羡熟悉得紧,在幻境中的舞。   绿颜跳的舞。   她眯了眯眼,眼睛热乎乎,满满涨涨地,像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,要呼之欲出。   梅言注意到梅羡的变化,便伸手捂住梅羡渐渐变成红色的双眼。   兰英施法对准一个地方,那里慢慢被撕开了一个大洞。   与此同时,山神也背着绿颜,站在梅言跟前。   “我们,赶上了。”绿颜声音清脆,双眼直接扫到被捂住眼睛的梅羡。   “我们又见面了,无暇。”   又是无暇,但梅羡现在不知道怎么跟她说,索性嗯了一声。   “是啊,赶上了。”兰英停下舞步,毫无预兆的,她朝着古意和绿颜的方向冲了过去,对着绿颜的脸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。   “啪!”   那啪的一巴掌声音如此之大,尤其是兰英这突如其来的动作,这几只竟然都没再动作了。   绿颜的头歪在一边,双眼看着无尽的白雾,闪闪发亮。   兰英,在这一刻竟如此强悍,彻底颠覆了她一向妖娆的形象,再怎么的,前面的大笑,也没有这响亮的巴掌让人惊愕了。   一时间,双方都没有动作。   兰英见他们都没有了动作,便用她那强有力的尾巴,将梅言梅羡重重扇到那个破开的洞中。   “记住你们答应我的事。”在黑风中,梅羡拉着梅羡的手,还能看见兰英对他们笑。   她笑得越发妖艳。   她的脸,在梅羡的眼中,是红色的。   ******   黑风中,兰英看着搂抱着绿颜的古意。   “怎么样?梦碎的感觉……”兰英看着绿颜恶狠狠看着她的眼睛,不禁发声。   “你?现在这个样子对你又有什么好处?”古意抚着绿颜肿胀起来的脸,心中又悔又恨。   悔自己一时的心软,恨自己一瞬的柔情。   这都是她做的,她要浮云山彻底崩毁,她想要他死。   兰英翘起兰蔻,吹气:“看到你们这个样子,算不算是一样好处?”   “你们为了青丝佩,一点点杀死胡年的时候,是否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的结果,慢慢地看着死亡一步步接近。浮云山,是他的!是他和我的!”兰英继续道,看到古意的脸渐渐变了颜色,她快意,想要什么都讲出来。   “兰英,你还忘不了他。这么多年,我们还是走到这一步。”古意将绿颜放到地上,蔓延着杀意的威压层层逼近兰英。   “古意,我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,我等好久了。”一直要她等,等到这个时候,她已经等不下去,迫不及待了。   拉上一个便是一个,她不想再逃了。   她想现在就死。   兰英调动起体内的灵力。   ******   呼呼的风声之中,飞沙走砾,梅言梅羡任风将他们吹着穿过大洞,眨着眼看那洞口迅速合上了。   梅羡握着梅言的手:“兰英的动作真快,梅言,你觉不觉得兰英有点怪?”   这个看到就忍不住躲开的花蛇,是再也见不到了吧。   梅言不言,双眼掠过周边的环境,皱了皱眉。   他反握住她的手:“确实怪,梅羡,别高兴得太早,我们还在浮云山中。”   “啊?”   ******   这次,梅言梅羡又回归到那种找不到方向和地方的那种时候了,在这茫茫的雾海之中,不能停,要不停地走。   说不准在山中盲目地走着走着时,便能找到些出路了。梅羡自我安慰。   “梅言,你给我说些在山下看到的事。”梅羡拉着梅言的手,突然道。   ……   她也不知在这山中走了多久,不时有一只蚂蚁钻出来,不时能够遇见一只山神来不及处置的山羊。   羊鬼小白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声不吭地出现,跟在他们的身后,森森的阴气从它那里散发出来,更是在这寂静中增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氛。   走着走着,他们看到了一个地道。   “进里面看看。”   地道墙上光滑,不远处还发出点点的光,梅羡和梅言走上前去,便看到一些烛火在地道中闪闪,梅言和梅羡打算继续走下去,可一路走下去,几乎都是这样的情况,闪闪的烛光,无人的地道……   梅言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墙面,朝梅羡点头:“里边是空的。”   “那我们将它打破好了。”梅羡伸出拳头,跃跃欲试。   她也不等梅言再勘探一番,拳头对准了一侧的墙面,狠狠地发力,一下又一下,一下又一下……   梅羡打得拳头都肿起来了,每一个拳头下去,都使尽全力。   只是,这么多下下来,墙面都没什么反应,更别说破一条缝隙什么的。   梅羡有些丧气地叹了口气,吹了吹出力的拳头,对着梅言求道:“该怎么做?它没反应。”   梅言猜到会如此,他看着这有些古怪的墙面,无奈一笑:“我来吧。”   说着,梅言便动起手来,对着墙面便是一击,再一击,再一击……   他的脸色沉沉,自知伤重灵力不济,对这样的墙还需亲自动手。   梅羡眼见着墙面在梅言的攻击之下,慢慢露出来个缝隙,渐渐的,那缝隙渐渐变大,“破”的一声,墙面被打出了一个小窟窿。   看着墙面的这个小窟窿,梅言收住了手。   “怎么不继续?”继续下去打个大洞走进去多好,梅羡疑惑着靠近那个小窟窿,想要看里面有什么东西。   不妨一只手却遮住了她的眼睛,不让她看。   他改变主意了。   梅羡拍拍梅言的手,可他不动,只得又拍了拍,商量道:“梅言,能不能拿开你的手,让我也看看?”   “梅羡?”   “嗯?”   “梅羡?”   “嗯,怎么了?”梅羡在梅言的手中眨了眨眼睛,有些不解。   “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发现自己的眼睛有异的?”   什么时候?梅羡又眨眨眼睛:“好像,是在杀了小白之后……”   之后,眼睛也有好几次的不适,而且口腹之欲比之前更盛,想要吃肉,偶尔,还想要犯犯杀戒……   “还有,在顾欢将红梅抓碎的时候,山神想要杀我的时候。”梅羡顿了顿,有些慌乱地抬手抓住了梅言的衣服:“梅言,已经有好多次了。”   有好多次,她都想犯杀戒,每每她都有一种难以压抑的冲动……   “梅羡?”   “嗯?”   “你可知为何人类会畏惧神灵?怕妖?怕鬼?”梅言松开遮住她眼睛的手,移身遮住了那个小窟窿,问道。   这问题不难。   “因为我们不一样,比他们活得久,能力比他们强,而且有法术可以轻易将他们杀了。”梅羡见梅言遮住了那个小窟窿,有些急:“梅言,你把它遮住了。”   他越是不让她看,她就越是想要看。   想要知道,梅言遮住的到底是什么,想要知道他的背后有什么……   “别急!你可知,你有了杀人的想法之后,便会被你心中的念给控制。因为这样,人们才会怕,因为未知,也因为他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,你便会将你心中的念付出行动。”   梅言愣住了,她看着梅言眼瞳中的自己,有些无措的,有些茫然的,在烛光之中,她的脸在他的眼中闪灭着……   “梅羡,你跟了我,便没有前世。”梅言低了低头,头发的发掩住了他的眼睛,将他眸中她的身影也掩盖住了:“我一直不曾对你说。我对你有所隐瞒。你是妖,但你不是个完全的妖。”   她点头,她又不傻,那个无暇一定跟她有些关系。   不过说到底,完全和不完全,她还是只妖啊。   梅羡将遮住他眼睛的头发撩开,听他继续说:“所以你会更容易动杀念,若是你杀戮太多,你知道的。”   他看着她,瞳色乌亮。   她不能再犯杀戒了。   “天会把我收了,只要它朝我打几个雷。”梅羡咬了咬唇,接下他要说的话,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。   他不会骗她,只是有些事情没对她说。   她也有事瞒着他。   谁叫他比她厉害些,怀着抱大腿心思的妖,总是有些心虚……   唯一的出路   “梅言,你放心,我会控制住自己的,不会轻易动念,不会让它控制自己做出无法挽留的事情。”   梅言恩,看着她下定决心的脸,心中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。   他有些猜不准梅羡在想什么。   但梅言没机会想这些了,因为,山体猛烈地晃动了一下,梅羡反应不及,整个身体砰的倒在地面。   “呼啦啦!”   石头滚了几滚。   小窟窿破成了大窟窿,里面是一个山洞。   梅羡皱了皱鼻子,一丝丝熟悉的味道传至鼻端,这里有新鲜的血液,还有些尸肉腐败的气息……   有血,还有肉……   血液的腥味在鼻尖飘荡着,引诱着她的鼻子,引诱她的血液。   快来啊!快来啊!   它们在推她。   那些诱人的味道不停在她血液中挠着,痒着……   体内的血液慢慢地沸腾起来,梅羡蜷缩着手指,握成拳头,一张脸憋得红彤彤的,看起来可怜得不行。   杀戒啊杀戒啊!   我会全部控制住的,梅羡还记得刚跟梅言如此说过,只是这时候这样,实在非她本意,这样控制自己的方法真的难……   这些气味来自梅言的背后,在那个山洞里边,怪不得梅言要挡在那里。   梅羡悟了。   只是,现在最重要的,是离开这里,她不想再憋气下去了。累的慌,她不能喘气了。   站着没动过的梅言眼神不落地看着梅羡的一举一动,朝她伸出手。   梅羡心中一喜,将手放上去由着他把她拉起,起身后,她用剩下的一只手拍拍长衫,看梅言要拉着她往大窟窿里面走去,梅羡忙停住了脚步。   梅言,我不去,我快要憋死了。梅羡看着梅言的眼睛,心道。   “你不是想要控制吗?这就是最好的控制方法,直接面对它,熟悉它,每一种不同的气味,状态,直到,你能够利用它。”梅言没有松开她的手。   血肉什么的,我只想把它们全部吃掉。.梅言,我们能不能换一种方法,这对她来说太难了。梅羡央求。   “不行!”梅言毫不留情,直接就将她拖入大窟窿里,冷冷道:“不用憋气,像在外面一样呼吸就行了。”   “不行!”梅羡看着满目的血液,涨红的脸双眼能感觉到其中腾腾的热气,每一寸的皮肤都叫嚣着,狂欢着……   梅羡用力甩开了梅言的手,恶狠狠地看着他。   很好,唇红齿白,地道的风吹起了他的红衣,他脸色冷冷,倒是压下了不少艳色。   只是,他的脸在梅羡的注视下越发冷峻,他道:“梅羡,控制住!”   控制住……控制得住么?   “好!”梅羡点点头,猝不及防地朝梅言扑过去抱住,张嘴直接咬住了他的唇。   梅言惊住,没有反应。   梅羡也惊住,喘了一口气,心内大喊:梅言,原谅我!我实在忍不住了,给我渡点灵气!快啊,求你了!   她真心实意地在求他,   她实在忍不住。   要灵气,灵气快来。   事实上,她是一只纯洁的梅花妖!   梅羡是在不停地吸气。   认识到这个情况,梅言眯了眯眼,将灵力调动到口中,任梅羡取用……   温暖的灵气流遍全身,梅羡舒服地热泪盈眶,她闭上了眼睛,一滴滴泪划过她滚烫的脸,停在他们相接的唇上,划过下巴,落入了脚下的泥土之中。   滴答!滴答!   梅言忽然记起很久之前的那个声音,在她的魂魄缠绕在碧羽上的时候,在那个暗洞,落入水中发出声响,滴答滴答的,不止是岩缝中的水,还有她的眼泪。   是她在哭,那时候她就委屈。   梅言心里一软,伸手抓住要离开的梅羡,体内的灵气流动着,一点点落入她的唇上,又从她的唇上挤回他的口中。   怎么?你不要了?梅言问道,敛下脸上的失神。   梅言居然在笑,梅羡眨了眨眼睛,啧啧嘴巴,唇间泪水便流入口中,咸得她皱起了眉。   舒服地流泪?   梅羡从梅言身边跳了出来,咽了咽喉管,笑道:“我好了,嗯我现在不想吃肉了。”腐肉血水,她真的也吃不下去。   她有了理智,真是好。   梅羡拍拍梅言的肩膀,真真欢喜。   是缺少灵气,所以才想要吃肉?才有那种嗜血的欲望?   有段时间,梅言不知道在忙些什么,就没怎么给她输灵气,所以她的身体才有了那些变化。   让她害怕的变化,她怕自己控制不住。   不是怕犯杀戒,而是怕梅言看到她可怖的样子,厌恶她离开她。   现在看来,灵气可以压制它们。   外有灵气,内有自己的意念,难道还压不下心中的念?   这都是可以控制住的,可以的。   梅言微微笑,点头:“那我们继续走吧。”   山洞里,以一种奇怪的顺序摆放着一些尸骸,有些还新鲜着,心脏还在隐隐跳动,而更多的则是些连着血肉的白骨,地洞角落中积满了血水,不时散发着一股腥臭之味。   诡异的是,那些尸骸上几乎都贴有一张血写就的符咒,一眼望去,这样的尸骸足有百具。但在有些尸骸的上方,还有些不一样的符咒。梅羡这个符咒的门外汉观察着周围流动的灵气,觉得这张符咒似乎是在压住前一张符咒的能力。   第一张符咒在吸收尸骸原身的灵力,而且通过它们还在生产一些灵气。   那些灵气在通过第二道符咒之时,灵气却耗损了不少,避开符咒吸纳的灵气晃晃悠悠的,聚成了一团,便飞快地朝着一个地方涌去。   从尸体中吸取灵力?梅羡扭头看向梅言,见他点头,她不禁皱起了眉。   浮云山竟有这样的地方,这些灵气吸收了是做何用?   还有,为何会有这第二道符咒?   这些尸骸,大多是妖的,但还有些是神的。   那便可解释,为何偌大的浮云山除了那些蚂蚁,只有几只妖。   山神古意可都知道?还是,这些都是在他的眼皮底下做的?   神不可沾血。   “呀!你们兄妹在这里作甚?这儿可有你们认识的?”一连串的笑声从洞外传来。   那妖娆的女子随着声音而近,是兰英。   “朝着那条路走,一直走,便能出去了。”兰英翘起了手指,对着一面墙指道。   “这是唯一的出路。”   兰英朝着梅言妖娆一笑。   梅羡想起兰英流血时候的那种虚弱,现在的她,倒像是打了鸡血一样,那行动间,像是什么伤也没有一般……   这是唯一的出路。   只是,她的后边还跟着背着绿颜的山神古意。   梅羡抓住了梅言的手,这可不妙,难道兰英和古意绿颜又好了?   瞧着古意和绿颜的脸色,却不太像。   “还不走么?你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,记住答应过我的事……”兰英笑着走近来,伸手要摸梅羡的脸。   “啪!”的一声被梅言打掉了她的手:“别碰!”   “好好好!我不碰。”兰英眯了眯金色的眼瞳,怏怏的将手抚了抚头上的发:“快走吧。”   梅羡飞快地瞟了绿颜一眼,她的脸上还挂着面纱,眼睛盯着她,闪着不怀好意的光。   但她看着不怀好意,却没有再上前来。   古意的脸上有无奈,还有些痛苦。   梅言点点头,拉着梅羡就往那面墙走。   三步,两步,一步……   梅羡停住脚。   她的手臂被扣住了。   绿颜冲来抓住她手臂,眼中流泪:“带我走,带我走,我不想留在浮云山了。无暇,带我走,你看看我,你看看我……”   绿颜将脸上的面纱扯了下来,又用手摸摸脸上,层层皮屑脱落。   一张熟悉的脸,跟梅羡一模一样的脸。   只是,眼睛有些不一样,里面的东西不一样。   你就是我,我就是你。你走了为什么不带上我?   说谎!   一口气从丹田处升起,缓缓前行,塞在了梅羡的喉咙处,你!   梅羡一个劲地摇头,她挣脱不了她。她看向梅言。   不愿意,说不出为什么的不愿意。   梅羡去抓绿颜的手:“放手!”   “无暇!”绿颜紧紧抓住梅羡的手,就是不松开:“你不记得了?我们是双生啊,我是你姐姐,你怎么就不能拉你姐姐一把!”   梅羡下意识地摇头。   不是的!不可能!母后只生了我一个!   梅羡赤红的眼睛盯着绿颜,冷冷:“放手!”   绿颜抬起了她的眼睛,双目似刀地射向梅羡。   你的身体是我的!   是你,抢走了我的身体。   无暇,你该还回来的!   “啊!”一声凄厉的喊声响起,整个山洞都震了几震。   梅羡甩着手中的梅枝,就在刚才,它还别在她的腰间。   她生气了,她将它甩到绿颜的手臂上。   上面沾了绿颜的血。   梅羡的手中还留着绿颜的残手。   她打下了绿颜的一只手。   那些灵气随着淡淡的血腥味在周围飘荡着,甜甜的诱人食欲。   梅羡皱皱鼻子,红了眼看向绿颜:“无暇死了!她死了!你要我说多少次!”   她死了!她死了!不要再给我提这个名字!说多少次了!她不是无暇!为什么你就是不听!   等着   “不!无暇,你不能这么对我,不可以,不能……”绿颜倒在地上,冲着梅羡直摇头,看着她一步步走近,她不禁狼狈地双手作脚后退着……   无暇居然又对她动了杀念。   现在她只是一只梅花妖啊。   绿颜不停地摇头,却止不住梅羡不停地上前。   这是好时机,绿颜知道,但不是好时候,这不是最好的时候。   绿颜遇到了阻碍,她靠在了一面墙上,退无可退了……   她双目在洞内转了转,看向梅言。   织炎魔将。   只有他了,只有他才能制止无暇。   他会帮她的。   绿颜下定决心,便朝着梅言开口道:“你。”   梅言身动,说时迟那时快,他站在梅羡的身旁,朝梅羡伸出了手,柔声道:“梅羡,我们走吧,没时间了。”   啊?   梅羡心中的气缓缓下沉,在滚烫的火海中透进了一丝清凉。   走吧,没时间了。   是了,她在做什么?梅羡看着自己沾上血的衣服,皱眉。   没时间了,她要快些跟着梅言离开才是。   梅羡一恢复理智,便抓住他的手,快步往那面未走完的墙走去,她脚步加快:“我们快走。”   仿佛后头有什么鬼怪在抓她。   “无暇,我们会再见面的,你等着我。”走了很远,梅羡还能听见绿颜在后头的大喊声。   梅羡摇头,把她抛在了脑后。   ******   山风拂面,梅羡站在搁笔山上,还以为这是梦。   对面的浮云山,蚁族不断地逃出,在浮云山的山崩之下,在每一刻都在为了活命努力着。   大奔在山下集结蚁族的蚁人,清理他们带着逃出来的吃食等物资。   它们离开浮云山,便需要快些找另外一个地方落脚。   现在已是夏季,在冬季来临之前,它们都要在路上奔劳,收集吃食,做好分工,让蚁族继续繁衍下去。   贾川蹲在地上,照料还没有醒来的胡倚楼。   顾欢笑着想要摸梅羡的头,抚平她头顶的乱发,问道:“你打算去哪里?”   顾欢刚刚与梅言打了一架,他使她进浮云山的事就算了了。   但梅羡暂时不想搭理他。   他脸上还挂着彩,笑起来有些狰狞。   梅羡避开了他的手。   “我会跟着梅言一起,他去哪里,我便去哪里。”   浮云山的土石不停地往山下走,周围不停地回响浮云山崩动的声音。   顾欢的手举在半空中。   “浮云山这次是真的要崩了,古意他活该。”顾欢掏出饕餮剑,用衣摆一遍遍擦过剑身。   梅羡看着他低着的头,有些奇怪:“难道他真的是你的好友?”   古意山神待顾欢,看着是恭敬的多,随意的少,难不成他还是天上的仙人?   梅羡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,很熟悉。   但她不想亲近。   梅也羡能感觉得到他的失落,周围的空气低沉,妖们也没有敢说话的。   顾欢不答话,梅羡也没有再问,转头往胡倚楼处而去。   胡倚楼躺在地上,刚刚睁开了眼睛,贾川一见他醒了,就欢呼了一声叫:“太好了,胡兄,你可知你睡了多久了,可着急死我了。”   胡倚楼疑惑地看着他们相握的两只手,又看看周围一脸颓废的妖怪,这座搁笔山:“贾兄,我们这是在何处?”   “我跟你说,你可是……”贾川呱啦呱啦一通话下来,将这些天的情况明明白白地跟胡倚楼说了一遍。   话落,却见胡倚楼两眼闪烁着,贾川在四周望了望,便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正朝他们走来,鼻端是那淡淡梅香。   他“哦”的一声醒悟过来,拍拍胡倚楼的肩膀:“我还有事,先去忙一下。”   贾川起身对梅羡的方向笑笑,便挥挥手跑下山去了。   “你怎么样了?”胡倚楼的脸还有些白,梅羡对他的脸打量着,又问:“肚子饿不饿?”有好几天没吃东西了,也该饿了。   胡倚楼摇头:“我无碍。谢梅姑娘关心……”   “咕咕……咕……咕……”   胡倚楼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,低下头去。   “看来你确实是无碍。”   “是,小生谢姑娘挂心,我已经好多了。”   “身子恢复得不错啊。”梅羡起了点调笑的心思,可见他耳朵几乎都要滴出血来,就不想要继续逗他。   浮云山上兰英的条件,提醒着她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,他们都会见面。   她和梅言,都要保护着胡倚楼,等着他成婚生子,老去,命终。   人的生命,不长的。   几十年,几十年,很快便会过去的。   兰英的条件很值。   胡倚楼脸上的红色渐渐褪去,有些不好意思:“梅姑娘,我确实是饿了,但我书箱中还有些吃的,你要不要?”   顾欢救人还很细心,把他的书箱也带回来了。   胡倚楼拖过不远处的一只书箱,在里面翻找着,找到了一个包裹,他忙打开。   包裹中黑溜溜的一个个东西,像是黑石头,发出有些酸酸味道。   黑石头?   胡倚楼挠挠头:“这,过了这些天,这些馍馍都坏掉了……这些都不能吃了……”   “咕咕……咕咕……”   看来他很饿啊……   胡倚楼耳根微红,不得不对着梅羡尴尬地笑笑:“梅姑娘,跟我说话吧,说说话,我就不饿了。”   胡倚楼包好那几个馍馍,就要往山下扔……   “唉?”梅羡将他手中那个装馍馍的小包裹拿过来:“还能吃的,你不饿么?”   胡倚楼伸出手想要拿回来:“这个已经坏掉了,吃了要生病的,要扔掉的,梅姑娘?”   手中的几个黑疙瘩散发着腐败的气息,一点也不诱人食欲。   梅羡想了想,朝着它们使了个决,不一会儿,那几个黑疙瘩便变成了白疙瘩。   白花花的一片啊……梅羡朝着胡倚楼举了举:“吃么?”   胡倚楼摇头:“梅姑娘,这个可吃不得,会死人的……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梅羡在镜中看到人们都喜欢这些,难不成不能吃?还是他不喜欢?   “这是银子,这个可吃不得,吃了真的会死人的。”看梅羡有些不解,胡倚楼打算说实话,这个真的吃不得。   梅羡捧着的,是银子,恩,还冒着热气……   站在不远的梅言见着梅羡的困境,走了过来,对着那几个银子挥了挥手。   风过,扬起了一股淡淡的甜香味,几个银子变成了白白胖胖的大馒头。   胡倚楼咽咽喉咙,开口道:“这……难道是月落楼的玉白馒头?”   梅言点头:“吃吧,这不是你原先的馍馍了,可以放心吃。”   玉白馒头,梅羡看着那白的泛着光泽的馒头,抽了抽鼻子,甜甜的香味,好像很好吃的样子……   “梅姑娘可要尝尝?月落楼的玉白馒头,那是有名的,闻着有些甜香,咬着更是松软,咽下去时……”   “她不吃馒头。”梅言打断胡倚楼的话:“你自己吃。”   梅言说完,便拉着梅羡离开胡倚楼。   梅羡被梅言拖着走的时候,还不舍得回过头去看,内牛满面……   她还没吃过……还是有名的馒头啊……   ******   搁笔山,忙忙碌碌的蚂蚁一刻不停。   大奔正跟着族中的几个小辈说话:“阿元,你把族中剩下的一些记录一下,记录完之后便来告诉我……小笑,你将……”   这次浮云山的山崩,影响最大,损失最为惨重的,便是蚁族,伤残的蚂蚁数量不可计数。   大奔成为这次救援和族中事物的领导者。   蚁族众多,他想了一个法子,让想离开的蚂蚁可自行离去,不必负担族中的伤残病弱,自在世间寻生活。   他这一声下令,果然这蚂蚁群便消散不少,整个搁笔山也有些空余的位置行走了。   “梅羡,这次你要入世了。”周围的蚂蚁来来回回,拿着行李,牵着家人,一直不说话的梅言突然如此道。   “哦。”梅羡靠在他的肩膀上,眼中是他们忙乱的样子,梅羡迷迷糊糊中,应了梅言一句,也不知听到了没有。   ******   浮云山,洞内。   绿颜拂去脸上的狼狈,挥手除了眼前的幻境,虚弱的魂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她摇摇晃晃的身子一转,回到了原先的那个地方。   云雾未散,兰英的黑雾袅袅,古意与兰英还打得难舍难分……   绿颜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,痛苦地叹了一口气。   被打飞的兰英在地上滚了几滚,手中在地上摸索着,摸着了一个可以支撑的物体,她又站起来,笑道:“真是想不到……古意,你这些年可是给这个女人给榨干了?哈哈……还是一点用都没有!”   古意拭去唇边的血迹,听到她说出这话,身体不禁僵了一僵。   世人都道浮云仙山,古意仙人,俊逸非凡。   他这个山神,靠着那些幻境,蒙骗了许多人。   除去那些幻境,他显出了一张不曾见人的脸,华发入鬓,眉眼阴鸷,肌肤处处是起伏的皱纹,一寸一寸,隐入那玄色的衣袍间。   若是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,不知会有多少人失望。   绿颜说,你等着,只要等着。   所以他等着,等到了现在,仅仅因为兰英的横插一刀,他的努力便白费了。   “想不到,你竟隐忍了这么多年。”收敛了自己的本性,在他的身下伏低做小,天天柔声唤他山神大人……这一切,竟是在做戏……   离开   “这就是你的脸?哈!”兰英掩饰不住心中的骇浪。   那张脸苍老地如久经风雨的斑驳的树皮,仿佛一个触碰就会脱落。   “这些年,若不是我识出了你的用心,你还要骗我多久?”兰英有些激动起来。   一棵小小的榕树,不过几千年的修炼,与绿颜日日厮混,用着不入流的手段,一朝破了天劫位列仙班,成了这一山之神。   凭他,做这个山神!不行,他还不配!   只有胡年,只有阿年,他才可以,他才能统领这浮云山。   “骗?”古意露出个古怪的笑:“谁都知道,山神之位,各凭本事。当年,是胡年自己的选择,你不是也没有强求?在他心中,是我在帮他,而不是你。”   他说的是实话。   古意肆意欣赏兰英脸上变幻的脸色,他能清楚看到她反抗和抵触,她睁着威胁性的金色眼瞳,让他别再说了……   她不愿意听到,他就偏要说。   “当年,若是你没有倒向绿颜那边,你便能阻止他……但是你没有,兰英,你在我们眼中苟活着,还想要给胡年报仇?哼……真是不知所谓……”   浮云山崩,他也要死了,他死了,她们也别想逃,一个都走不了,都得留在这里陪着他……   “还有你!”古意转向绿颜,靠近她,“你这个疯子……你既然要看我们痛苦的样子,现在,我也不会让你好过。”   他不想再忍受,在绿颜的眼下假装温柔,做出听话的姿态。   说到底,他跟兰英是一样的。   古意掐住了绿颜的脖子,用力扭着,看着她青色的脸,狰狞的脸……   利用他,玩弄他,玩弄着他们……都是她的错,因为她,他失去了好友,失去了兰英……杀不了她,他便将她困在这里。   他不能松手,不能回头……   他知道,在松手的那一刻,便是他要面临死亡的那一刻。   山中起风了,风从外到内,席卷着身体,千年了,古意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得到这种无处不在的凉意。   透入心扉,丝丝缕缕啃食着他,让他不停往回看,让自己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。   “兰……英……”绿颜双眸扫向还在怔愣的花蛇,命她动作,“刚刚……你打我的……我可以……暂不追究了……胡年吧……我还有用……”   胡年?兰英抬起眼看绿颜,眼睛恢复焦距,喃喃:“你真的能让他回到我的身边……”   “兰英,别信她!这个女人,满嘴的谎话……她会害死你的!”古意急道,不忘提醒她,“胡年已经死了。”   “哈!哈哈!别忘了……我是神女……绿颜神女……我既然能让你成为山神,便能将你拖下来……弄到现在,非我所愿,若不是你们两个相斗,我便能得到我的东西,许诺你们的你们都能得到……哈哈……只怪……怪你们太心急了……”   现在肉没有吃到,反倒是吃了一嘴毛。等着吧,等她出去了,无暇便再也逃不走了,还有那件东西,她会找到的。   “古意,你已经没用了,你杀不了她。”一股黑风袭近,兰英朝他吐了吐蛇信子,蛇尾轻扫,打掉了他抓着绿颜的手。   “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。”绿颜戴回了面纱,嗤笑道。   古意瞪着她,全身在绿颜的控制下动弹不得。   他挣扎不开,惊诧又肯定:“你一直在假装?”   兰英后退一步,暗自心惊。   “恩,看看你的真心,再看看兰英对我的忠心,现在看来,结果还不错。”绿颜站在他的眼前,亭亭玉立。   长长的衣袖掩住了她颤动的手。   “你素来知我心意,想想背叛我的下场。”绿颜走近古意,头倾向他的脸,摩擦着他的脸,在古意微微放松的那一刻,她狠狠地咬了他一口。   古意咬着唇忍住呼痛,绿颜欣赏着他的面容好一会儿,不等他缓过来,便继续张大了嘴在他身上大啖大嚼……   四周弥漫着血液的腥味。   兰英惊骇地低下头,想到以前误入的洞穴,那带着血肉的白骨,残破不堪的身体,那丝丝涌出的灵气,她留了一个心眼,在里边放置的符纸……她会都知道吗?   耳边,古意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惨叫声了……   这样凄厉恐惧的惨叫声,回荡在她的耳边,提醒着她,警告着她,威胁着她……   兰英动弹不得。   许久,绿颜才在古意的身体中抬起头来,安慰她:“要好好听话……”   兰英点点头,在绿颜冷冷的盯视中,缓缓跪下来,低下头:“我错了……”   “哪错了?”绿颜勾唇,原先无色的唇渐渐变得血红。   “不该打了你一巴掌……不该……不该……”兰英细想着那些不该……   “算了……”绿颜听了好些,终于无耐打断她还要继续往下说的话,磨磨牙齿,低头在古意的脖颈上又咬了一口。   血,顺着她的口唇,从皮肉的交接处流了出来,慢慢流了一地,一口……又一口……   绿颜又咬了一口古意的血肉,抹去嘴上的血。   以前,她造就的幻境和阵法,能让仙人称绝,那无为幻境,让仙人都沉迷其中……   后来,她却遭受了大劫,失去了一切,被困在喻水珠中数万年……   她经营许久,才从那里出来了。   兜兜转转。   现在,她这个残破的神魂,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。   但她必须将无暇弄下山去,山下的杂念浊气环绕着她,绿颜才能更容易找到碧羽的下落。   凤延神君陨灭,碧羽的线索,便系在无暇身上。   碧羽隐,梅妖身。   无怪她抛弃所有,从天书偷看到六个字。   千年前,绿颜也没想不到,这个梅妖身,竟是无暇,那张熟悉的脸,熟悉的表情……   她一直以为她死透了,她等了那么久,之前她太心急,但是熬到现在,那心也该淡了。   她窥见到凤延的心思。   还有,织炎魔将……   绿颜吞咽着血肉,还能感觉到兰英的异样,她停下来,眯了眯眼睛,想了一会儿,她双手熟练地剥去古意的上衣,露出他肌理分明的上身。   绿颜的手在古意的身上笔画着:“这一块肉,最是难嚼,但这一块,却很好吃,你想不想吃?”   绿颜双手撕开古意的腹腔,扯下了一块肉举到兰英的眼前。   兰英低垂着头不答。   不想啊……还是不愿……   “如此……”绿颜说着,将手伸向了古意的心脏处……   “我不敢。”兰英抬起头。   绿颜笑笑,眼睛看向正抓着她手臂,却说着不敢的女子:“你有什么不敢的。来,将他的心掏出来,我说过,我挺想要他的心,这是我的心愿。”   兰英睁大了金色的眼睛,眼瞳却在急缩,她眨了眨眼睛,挥去了多余的情绪,笑了笑:“好啊……”   ******   梅羡是在巨大的晃动中醒来的。   睡之前,梅言还跟她说,他们要入世了。   梅羡睁开了眼睛,便发现自己正趴在梅言的肩膀之上,满目,俱是灰尘,还有轰隆轰隆的声音。   之前那山崩时的惨叫声又袭来了。   “怎么了?怎么回事?”梅羡拍打着梅言的肩膀,着急地问道。   这周围除了眼下的梅言,便是灰尘,其他的她什么也看不见。   “浮云山崩了。”梅言一边跑,一边道。   “浮云山前几天不是崩过了么?”怎么又来了,这动静大的,连搁笔山也不安全了吗。   “这次浮云山是真的山崩了,古意山神,应该是陨灭了。”   一神的陨灭,不是小事,当神陨灭,便会上达天听。   山崩,便是天地之怒。   浮云山崩,是浮云山躲不过的劫。   梅羡沉默,古意山神陨灭了?   梅言也沉默着,心中念头飞转,他知道最后他们看到的是幻境,除了那些尸骸,真的东西,只有绿颜。   但绿颜知道多少?   之前梅言跟绿颜打了一架,他受了重伤,绿颜伤的也不轻。   她一个神女,以一个虚弱的魂魄,还要借其他妖怪的身子跟他打。   梅言知道她一直以来的夙愿,得到无暇的身体。   但无暇身魂尽毁,她什么也没得到。   看到浮云山的梅羡,她一定又动了心思。   却没想到,梅羡的身子居然如此,她得不到的。   所以她暂时放手,只是梅羡在顾欢的动作中又上门来了。   想到在离开浮云山时,绿颜的动作,步步紧逼,梅言有些头疼。   她,要攻心了。   绿颜神女擅于攻心,利用内心的执念制造幻境,无中生有,偏执顽固,没把这些能力用在正途之上,有名的难缠,打不死甩不掉。   梅言有些头痛。   “怎么只有我们俩,他们呢?”梅羡看着周围,换了个姿势,下意识摸摸袖袋,还好,桐桐还在。   但她在梅言的背上看不到其他人。   浮云山崩,在一刹那间,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震动,浮云山就在震动中慢慢下陷,包括一些附近的山头。   梅言背上熟睡的梅羡,便朝几百里外的一片平原奔去。   能够逃走的妖,都在尽全力逃走,一时间那逃命之声也不低于山崩的声音。   后有人道,这浮云山在一段时间几乎是鬼哭狼嚎,方圆百里几乎都笼罩在那浓浓的白雾,瘴气不绝,百年不散。   自此,无人再敢轻易靠近这浮云山了。   “顾欢道人跟我说了,他会在不远处等我们,贾川胡倚楼都会在那里。”以顾欢的能力,能够保证他们无虞。   其他的,只能尽天命,尽人事,能逃的多少便是多少。   “梅言,我们这次是离开浮云山了么?”   “是的。”   “我们以后还会回来吗?”   “若是你想回来,也可回来。”   “那我们可以飞回来么?”   “那你要勤加修炼才行。”   “你放我下来,我能自己走……”   “我背你……我走得快些,而且,剩下的路也不长……”   “……”   番外之浮云(一)   无尽的痛意袭来,古意的视线渐渐模糊。   他逃不过的,临陨灭之际,他想起了很久之前。   浮云山,落日,古榕。   枝叶繁茂的榕树上挂着一条花蛇,兰英嘶嘶吐着猩红信子,眼中笑意融融,满目都是树下蜷着身子的黑狐狸。   古意晃了晃身上的枝叶。   兰英朝他嘘一声,“别吵,阿年在睡觉。”   那只睡觉的黑狐狸胡年,仰着脸,流着口水,在嘴边泻下一条长长的丝线。   睡得很熟啊……   古意心思一转,玩心便起,他垂下身上的枝叶,一下,一下地挠到黑狐狸的油光光的毛发上,点点它朝着天的小肚皮。   滑溜溜软乎乎还有些毛茸茸的,玩着玩着,古意有些欲罢不能。   黑狐狸被搅得翻了个身子,用爪子拂开那枝叶,继续睡。   古意继续用枝条去碰他。   那黑狐狸半睁着眼,咧着嘴巴似笑非笑扯住了那枝叶,对着古意做着口型:“完了你!”   怎么?   他顺着狐狸眼的方向看去,正正看到兰英朝着他瞪眼,一双金色的蛇眼隐含怒气,她灵活转动着脖颈,张开大嘴朝着大榕树的树皮咬去。   “啊!!!”一声惨叫,同时升起的,还有扑腾扑腾鸟儿飞起来的声音。   整棵大榕树都在晃动。   这是一场树与蛇的斗争,血口,落叶,榕树簌簌抖动,夹杂着胡年的笑声。   胡年摇头站起来,看树上的蛇,又看那棵鬼哭狼嚎的榕树,边拍落在身上的树叶,边朝着地上蹬了几蹬,转了个圈,当树叶飘落在地,他也变成了一个翩翩的少年郎,轻轻擦去嘴角的口水。   只见他着青衣,脚上蹬着一双青布鞋,将一头青丝高高挽起,朝一根粗枝吹了口气,化为一根白玉簪插于头上,对着相斗的一蛇一树笑道:“怎么样?不错吧?”   说着,他又弄了把折扇挂于腰间。   圈着树干的兰英停下动作。   古意不言,只盯着兰英。   她的眼睛看着那黑狐狸的脖子,就是不看他的脸,她的脸微黑,脸上还有蛇鳞,看不出脸有没有红。   她会脸红的。   古意掩饰掉心中闷气,语气笑嘻嘻:“还行,只是你俩再怎么修炼,也不能如我好看,哈哈哈。”   得到的回应是兰英朝他晃动的蛇尾“噼噼啪啪!噼噼啪啪!”   古意原身为一只树妖,其原身高大,且枝叶繁茂,化为人身时,便专修幻术,脸上围着一层云雾,飘飘渺渺的。   曾有一只见多识广的老妖断言:“此树必然不凡!”   一句话不算什么,只是从古意的修炼轨迹却能看出他的特别,比普通树妖幸运,而且修炼天份极佳,是一只特别有仙缘的妖。   “如云似雾,朦朦胧胧,留有想象,可以说是好看。”胡年话到此,顿了顿,又道:“近来修炼我略有所得,想来想去,我觉得还是下山去人世走一趟,看是否能碰见一些机遇。”   说到此,他眼眯了眼睛,一双狐狸眼满是狡黠和野心。   他已经修炼千年,已为狐仙,但千年的修炼止于此,他不愿。若是能在人世间得以磨练,以世间的诱惑为引,假以时日,相信也必有突破。   他向来是有主意的,他要走,古意便下意识去看兰英。   兰英蛇身麻利地溜下榕树,也化为人,对胡年笑道:“我也去,近来我也有所得,阿年,我跟你一块下山。”   站在树下的男女,女的妩媚妖娆,男的质朴天然,站在一起,古意虽不愿承认,却还是觉得他们相配的很。   黑狐狸生性风流,但古意却知道,他对兰英无意。   “古意,我们相识已经不止千年,过些时候,我想下山一趟,之前我的族人也曾找过我,道世间的繁华有时候能让仙人都能迷失,太夸张的不是?”有一次他与胡年闲聊,胡年如此道。   “我想到世间走走,古意,我知你喜欢兰英,我们修炼不易,若是喜欢,就抓住机会,在一起吧。”胡年看着他的眼睛,里面没有留恋。   “什么机会?”   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……”   ******   果然,面对兰英要一起下山的话,胡年拒绝了,他笑着说:“一个人在世间行走才是最最有趣,若是能得到一个知心的人,就更是妙了,兰英,你可明白。”   他的心不在这。   兰英心思剔透,怎不知他所言何意,只脸上还有些热度却不停,她背过脸去:“我明白的。”   胡年又说了些道别的话,朝着他们挥挥手,便飘远了。   “兰英?”古意用树藤戳戳她。   她呆愣愣地转过头来:“他走了,他拒绝我了……”   古意看着她慢慢冷却下来的妖艳的脸,拳头握着,飘飘的纱衣让她的身子显得脆弱可怜,古意皱起眉毛,垂下树藤将她托起,枝叶纷纷围过来将她紧紧包裹。   “古意,这世上,还有谁能了解她胜过了解你自己?”胡年那天笑得云淡风轻。   古意却感受到此事的不易。   不过,此时他环抱着兰英,却能感觉到内心深处慢慢涌起来的满足。   想到他这只狐狸要入世,古意有些担心,还有些幸灾乐祸……   ******   而那只黑狐狸,却是将浮云山远远抛在背后,悠悠然地在世间行走了。   没有别的妖怪与他耍,他就自己耍,还跟人耍。   不知在人世过了多久,他不会见到一只鸡就扑过去,也不会见到一个比他好看的人他就幻化为那个人的模样到处逛……   他渐渐与普通人一般,一日三餐,偶尔还会去酒楼听听小曲,去街角玩斗鸡……   为了掩饰身上的妖气,他经常流连在繁华喧闹之所,灯笼环绕,玉楼林立,脂粉飘香,衣袂翩跹……   出入烟街柳巷,抚过美人的脸,也搂过美人细腰,见惯风月之后,他也能做到乱花丛中过,片叶不留身这种境界了。   一日,他起身练好一幅字,挂于墙边,看那落笔处,看一撇一竖,歪歪扭扭,不成样子。   人说,看字如看人。   胡年看自己写的字,很不满意。   他上前将字扯下,一点点撕下,丢进门前的小溪中,看着那纸被浸湿,在水流中起伏,眼看着越飘越远,想了想,将剩下的纸折成了个小小的纸船放在水中。   反正没什么事做,不如跟上去,看它会飘到哪里去。   这么一想,胡年便化为一滴小水珠飞了过去,紧紧地趴在那纸船之上。   路水城,四面环水,城内几乎也被水所包围,几乎每个人家每个店铺或门前,或窗下,都会有一条跨步即可达对面的小溪。   绿水汪汪,清可见底,小溪底部有泥有石子,石缝间寄生着蓝绿色的水草,偶尔还有一两条小鱼。   胡年顺着纸船穿过花街,听到小花魁在窗下嘤嘤的哭,哭她妈妈爱钱不爱她。摇摇晃晃间,路过小客栈,看到那面熟的店小二撑着胳膊打呼噜睡着正香。看见路边在洗手,避开了孩童想要抓住小船的手……   胡年不记得自己转过了几个小水口,走过了几条不同的小溪,他慢慢在纸船上睡着了……  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,纸船已经停下了。   小溪上方垂落着一棵油菜花,它落在水面上的那个点就是纸船正在使力的那个点。胡年坐起身来,用指尖挑起那柔弱的菜花茎,将它放回到岸上,让纸船继续走……   胡年隐住自己的身形,挑开落在水面上的落叶,穿过了一片树林子……   “赵家娘子,夫人这次给了你多少打赏银子?”   “恩,这是妾还姚大姑的,请大姑收好……”   “嘿,你这个娘子倒是大方,好好做,以后夫人若是有活,我也会再叫你来的,你爹也要好生照料着,还我的钱以后再说,不过你爹的病我会叫我家常去看看的,你先回去吧……”   “是。”   在若有若无的说话声中,他知道,自己是进了别人家的后院中了。   他透过树影子,看着那叫赵家娘子的走远了,姚大姑却不走,眼睛盯着手中的几个铜板,用嘴巴咬咬,“唉哟”一声,吐出口唾沫,将铜板收好才离了这树林子,边走嘴边还不停地小声骂着:“死丫头,就这么几个铜板就将老娘打发了,真是……”   她走得见不着影子了,胡年才松了口气,终于清静了。   哗啦啦哗啦啦,风动叶也动,他跳到地上,伸伸懒腰,打了个大大的哈欠,衣摆飘飘,青衣玉冠。   眼睛四瞟,却见到一个女子正看着他,正是那赵家娘子。   呃?   “你、你是神仙么?”那女子诧异着,后退了几步。   胡年看着眼前的这个赵家娘子,眼睛黑黝黝的,眉毛有些黄,短短的头发胡乱绑了几个小辫子。   好丑的小娘子。   脚下的这片地,树影摆摆,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落在地上,碎金点点,她的影子也落在地上,在树影子中摇摇晃晃。   但就是没有他胡年的影子。   恩,他是已经施法隐住了自己的身形的。   “你能看到我?”   胡年眨了眨他的狐狸眼,笑意流转……   番外之浮云(二)   古意还记得胡年带上山的那个人间女,赵宛娘。   她大了肚子,还很虚弱。   天还未亮,古意手中把着女子的手腕,游丝若浮,那女子的唇紧紧抿着,毫无血色的一张脸上散着柔和的光。   三个多月了。   胎儿的气息沉稳有力,迸发着蓬勃的生机。   黑狐狸的孩子。   但不能留。   古意示意胡年跟他出去说话:“她是人,你是妖,你想清楚她会生出什么东西来吗?半妖啊。不论天道,仅仅就是在世间,他便是个异类。他会活得很辛苦。”   胡年没答。   气氛一时间凝结。   胡年的脸色有些不好看,“我知道。”   “但是,没了孩子,宛娘也活不长,这几个月,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,想到孩子,我欢喜,但孩子却会要了宛娘的命,我真是没了办法,才回了浮云山,看你有没有办法。”   古意摇头:“我劝你将胎儿拿掉。若是怕那女子伤心,你大可将忘忧丹喂她服下,她什么都不记得了,你们也能继续过日子。”   “只能如此了。”胡年无奈,想到宛娘眼眶中的泪水,他闭上了眼睛……   ******   树荫下,那女子呆望着胡年,像一头呆傻的小牛。   胡年走上前去,伸手在她的眼前挥了挥:“问你话呢,怎么不回?”   又丑又没礼。   胡年觉着自己也有些无聊,算了,他还是走吧。   “啊?”赵小娘子抓住胡年的手:“妾,妾生来眼睛便与他人有异,能看见他人不可见之物,寻常之时看的多为鬼魂,灰暗惨白……”   “哦。”胡年拉开赵小娘子的手:“你这是作甚?”   赵小娘子红了脸:“只是妾从未看见如你一般神色的,所以一时竟失态,扰了仙人,望仙人海涵。”   胡年长了几千年,被人骂过狐狸精,臭妖怪,小兔崽子,狗娘养的等等等等,就是没有被人恭恭敬敬称作一声仙人的,虽然他只是个狐仙。   老实说,胡年很受用,所以他对着赵小娘子笑了:“既然是你的眼睛与常人不一样,我便不怪罪你了。”他还是很宽宏大量的。   “谢仙人,谢仙人,如此,就容妾先行告退了。”赵小娘子说完,便朝胡年行了一礼,转身便走远了……   赵小娘子破旧的衣服在风中微微动着,低着头,纤细的脖子露出了小小的一截,胡年看着她的背影,有种说不出的感觉。   这就走了?   怎么这姑娘没要求?人们求神拜佛求神仙,不是都希望神仙显灵,实现所求么?他被她看见了,她都不说点什么愿望。   他被她说的高兴了,说不定就会满足她。   胡年有点失落。  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。   胡年心中念叨着,脚上的步子却不停,飞身便朝着赵家娘子消失的方向而去。   能看见鬼魂的眼睛,着实奇怪,他真真是好奇了……   ******   胡年跟着赵小娘子,到了城内茅草屋的聚集地,那赵小娘子左拐右转,进了一个破旧的小茅草屋内。   胡年知道她能够看见,便没跟进屋去,屏气凝神听着里边的动静。   屋子里只有两个人。   其中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,他咳嗽不止:“宛娘,咳咳,回来了,咳咳,去林府的活做得怎么样了?咳咳咳!夫人可还满意?”   “爹,别起床,你先躺着,来,靠在枕头上,先喝口水,我去给你煎药……”   屋檐上很快便飘起了一缕缕烟火气,胡年看着那灶王爷在屋檐上方蹲坐了会,闻到那股烟味,大概也是觉得不太好闻,不一会儿便走开了。   那宛娘边煎药边跟她爹说话:“那林家夫人可好了,还给了我赏钱,阿爹,我能自己养活自己,也能养活你,你不用担心……”   不对啊,胡年亲眼见到,那钱几乎都给那姚大姑。   一股子药味传至鼻端,胡年专心嗅了嗅,几乎都是劣等的药材,不过,从那咳嗽声的气息可知,赵家娘子她爹这病可不轻。   命也不长了。   胡年看着屋檐上飘浮的一圈圈死气,这死气最容易引得鬼差前来,那赵家娘子想必不知道。   胡年想想,便飞身上去,对着那死气扇了扇,让其散去。   赵小娘子给她爹喂了药,又服侍他吃些东西,等他睡着了,她又出门了。   胡年看着她左手边挎着的小篮子,走远了,才转身进了她家的茅草屋。   几面小土墙隔成几个小间,除了两张床便是张凳子,那厨房还有口泥胚做的小土锅,几根竹棍子大概就当筷子用的。   家徒四壁,还有一个病得不轻的老父亲。   赵小娘子真是不容易。   胡年走至她父亲的床前,看他睡着也不安稳,嘴巴张着,喉咙里还不停嘶嘶嘶地响。   胡年怀中的暗袋中拿出个瓷瓶,将一个玉白的小药丸塞进了他的嘴中,念了几个决,不过一刻钟的功夫,这赵家的老爹便睡得舒坦多了……   ******   路水城外,夕阳斜射,低矮的土地庙前,一个女子跪在地上,嘴中念念有词。   胡年看的有趣,便去细听那赵小娘子念着的话。   “土地公土地婆,阿弥陀佛,保佑我阿爹快些好转,还有让我免受鬼怪打扰,阿弥陀佛,我一定会多努力挣钱,给你们送好吃的。   阿弥陀佛,土地公土地婆……”   胡年看着赵小娘子从篮子的布包中掏出了两个大饼,毕恭毕敬地送到土地庙内的空盆子中,不禁吭哧笑了出来:“阿弥陀佛?这个应该去庙里,找他没用。”   赵小娘子停住动作,拍拍手上的饼屑:“你怎么在这?你……跟着我来的?”   “你唤我一声仙人,却跑得那么快,来,说说,你有没有什么所求的?为了找你,我可是费了好些时候,”胡年朝她眨了眨眼睛,笑得一脸的灿烂。   死鬼丫头,跑得跟鬼似的,他又不会吃了她。   “所求?你一只狐狸,有什么能耐?我让你离我远点,你做得到吗?”赵小娘子拿起篮子站起身。   变脸变得如此之快,胡年顿时有些怀念她一开始的低眉顺眼了:“我又不会害你,而且你看,你还站在土地庙前,若我是一只坏狐狸,那土地公早就出来主持公道了。”   土地公才不管这些事呢。   胡年走上前,嫌弃地瞟了眼那两个饼:“土地公肯定不怎么想见你,这两个能怎么吃,蘸水吃还是蘸酱油?”   “你……”赵小娘子哑口无言,却来不及动作,眼睁睁的看着胡年拿起了那两只大饼,三口两口搞定了其中的一个大饼,然后用同样的方法吃完了另外一个。   他抹去嘴角的残渣,打了个饱呃:“饿坏我了,一天没吃东西饿得慌。小娘子,你别瞪我,我会还你的。”   话落,他从袖口中掏出几个碎银子,掂了掂,也该有两三两,朝赵小娘子递了过去:“谢谢你了。”   “我不要!”赵小娘子皱起眉头,看着眼前的这只狐狸妖怪。   “唉,你爹不是病了吗?你这个不孝女,居然也不为你爹想想。你看,两个大饼卖了两三两银子,多划算啊,土地公可不会给你这么多钱……”   “我没钱还你!”   “啊?还钱的事不着急……唉!等等!跑那么快作甚?”   胡年看着赵小娘子不等他说完便夺了他的钱跑远了,摇了摇头:“人哪,给钱还不要,还要劝才收,看那样子,明显就是急要钱花……哎呀,撑死我了,这大饼又干又硬,还是向土地公讨碗水喝……”   见四下无人,他在土地庙前蹲下身子,有一声没一声地道:“土地公,土地公,快出来啊,那小娘子走了,有没有水给我喝一口啊……”   胡年握拳在土地庙的墙上叩了七下,又在地上踏了踏。   随着踏声落下,土地庙前也卷起了一股浓烟。   胡年被呛得直打喷嚏,对着出现在门前的那男子道:“你干什么了?这股味道真是……活像鸡毛被烧着的味道。”   “呃?是吗?你知道我鼻子不太好,我夫人正在烧菜,不知道你找我什么事?”土地公拍了拍胡年的后背,缓解他的不适。   “还好你的舌头尝不出味来。”胡年想到自己吃过土地婆煮的菜,不得不闭上了眼睛,真是不忍直视。但他很快又开眼了:“只是讨碗水喝,我就不进你的庙了,只是想跟你打听一些事。”   “你说。”土地公拂袖坐在地上,伸手便一碗清水,递给胡年。   “今天我可见着那赵小娘子了,刚刚她还在这,我想知道她什么来路。”眼睛竟那么奇怪。   “哦?她看到你了?”   “是……”胡年咕噜咕噜将水吞进,抹去唇角的水,将碗递还给他:“看样子,那赵小娘子常来你这,你说说,她的眼睛是怎么回事?”   土地公接过碗,但手中的碗还带着劲,他们僵持着,过了许久,眼见土地婆就要喊他吃饭了。   土地公无法,只道:“一个凡间的女子,有那样的一双眼睛,总归是古怪。我猜,她可能是下界来历劫的,胡年,你是妖,最好别掺合到这种事上去,而且我上头有交代。”他的地盘来了个他不能惹的人物了,又不能多说。   说起来,那女子也算的上是宝物,可惜有毒。   下界历劫的,谁能逃得过,扯上些关系,不是你死就是我活。   这就是个网啊,专门等着那。   胡年要上钩了。   土地公拍拍胡年:“我先去吃饭了,记住,别掺合!”他拦不住,只能点到为止。   黄昏的暮色渐渐笼罩大地,胡年蹲在土地庙前看黄昏的天空。   历劫?别掺和?   他想到喂进赵小娘子爹嘴中的药丸,还有给她的银子。   好像,他已经掺合进去了。   算了,还是顺其自然好了。   胡年起身拍拍衣袍,往城内而去。   番外之浮云(三) 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,宛娘的肚子日渐大了。   这日,古意给宛娘把完脉,与她说了一会儿话,便将洞内的胡年叫出去。   “你真的想她死?这一天天过去,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定决心去了这个胎儿?”古意说到此,已经有些生气了。   长痛不如短痛。再这么拖下去,到时落了这个胎儿,可能连做娘的性命都不保。   “古意,我们已经想好了。”胡年的样子,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:“这个孩子我要。千年的修炼我想暂且搁下,胎儿的妖性我会施法将它去掉,到时候下山,我们便是人,完完全全的。”   还有这样的法术?   “你,你疯了不成?”古意没有料到这个回答,有时候做决定的确很难,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,必定会有所取舍,古意想要他打消这个念头:“你可知,你最初便是一只妖,现在你要做人,如何能做,我活了这么久,闻所未闻……”   胡年点头:“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,我已经完全考虑好了,古意,我心意已决。”   心意已决?   “阿年,千年的修炼,不是易事。何必为了一个女子如此?”还是人间女。   胡年的面色渐冷。   古意有心再劝,也知自己劝不了了,他想了想,便自己回了榕树底下。   老榕树底下,兰英闭着眼躺在塌上,旁边一个小妖笑意连连,蹲身给她涂着指甲。   红色的兰蔻红艳艳的,像滴滴的血在其中晕染开了。   那小妖见他来了,便告退离开了。   古意看着她闭目的模样,心中疑惑:“你对胡年说什么了?他要留下那个胎儿,是你的主意?”   兰英睁开眼坐起来,吹着半干的指甲:“既然他要那个孩子,我就让他如意。怎么?还怕我看了你的古籍?别说,那里边还真有办法……”   古意想到绿颜交给自己的那本古籍,书上刻有的禁术。   他还没看明白。   “你都知道了?”他的神色有些复杂。   “他不想为妖,那就不为妖,又不亏什么。只是要付些代价。古意,你现在坐在山神这个位置上,付出多少也只有你自己知道。不要那么讶异,好像我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一样,绿颜可全都告诉我了,我都能理解,我都理解……”兰英说着,还娇笑地抚上他的身子,暧/昧地朝他的耳朵中吹了吹气。   古意僵住身子:“兰英,你变了……”   靠在他身上的兰英声音娇软:“这有什么关系,你不喜欢我?”   古意没有避开她的唇:“现在,我跟你谈得是正事,若是胡年为人,他也活不长的,这个你可知道……”   他怕她伤心。   兰英心中嗤笑,离了他的身子,翘起指甲,满不在乎:“你不了解女人,若是以前我对胡年还有些心思,可他将那个人间女带上山,我对他……而且,我这也是在帮他。”   他既然愿意,又何必相拦?   古意每每想到此,都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。   胡年施法消去了胎儿的妖性,他自己也由妖变人,以赵宛娘青丝为引,将全部灵力灌注于一个青色的玉佩中,胡年消去妖身之时,那青玉佩仿佛也有感知一样,其间慢慢现出几根女子青丝样的事物。   那是宛娘头上的青丝,丝丝缕缕俱是情。   青玉佩环绕着熟悉的灵气,零零点点,都是胡年多年的修为。   只是古意没想到,这些都在绿颜的谋划之中。   胡年握着那玉佩,又松开:“此为青丝佩,如今我已为人,日日相思之人日后也能相守,此佩在我手中已是不宜,古意,请替我好好保管。”他已为人,有着这种东西,反倒有些不便。   古意拿着青丝佩,对他许诺:“等你妻子百年之时,我定将拿青丝佩去见你。”   既然他灵气全部在此,到时将青玉佩系在他身上,说不定他会恢复狐仙之身,继续修炼。   胡年宛然一笑,一身青衣顺着山风扬起,那声音也像他的好心情那般上扬着:“好!”   ******   胡年观察了好几天那个赵家宛娘,日出而作日落而息,日日服侍她爹喝药吃饭看病,等她爹休息了她就在门前做针线活。   十指纤纤,来回绕动间,一只蝴蝶便慢慢跃然那细布上,振翅欲飞。   要说这路水城的年轻姑娘最擅长什么,也就是这针线活了,年轻姑娘们处在深闺人不识,也不能什么事不做,尤其是一些不怎么富裕的人家,更是要努力手中的针黹活以补贴家用。   看赵宛娘手中的活计,胡年大约可知她手中细活还算不错。   于是,每天晚上都顺走了她日间完成的绣品,扔下几两银子。   这一来二往,一来二去的,胡年索性登堂入室,跟在大夫的背后,看那大夫给赵老爹诊治诊治。   而这赵家也就赵宛娘能看到他,他一个男子进门也无碍。只是老爹的病却熬不下去了,挨了好几年,这赵家屋顶的死气终是散了,那老爹还是去了,化为尘与土……   三年孝期倏忽而逝……   一日。   “你有什么打算?”胡年靠在门上,看着赵宛娘手中拿着绣花针,手中绣着个鸳鸯枕头套。   这几年她不停给城中需要的人家做活,不论什么红事白事,近来接了林家夫人要的手工活,再过几天,那家的小姐就要嫁人了,赵宛娘有了活,就日夜不停地给那林家小姐绣嫁妆。   “还能怎么打算?日日这般,绣东西卖东西,继续过日子而已……”赵宛娘便低头说着,便用针线挑着那鸳鸯的羽毛,红绿相间,恁地鲜艳夺目。   年年为他人做嫁衣,日日不止。   胡年看着她低头时垂下来的黑发,什么时候开始,那有些微黄的头发已经变得乌黑亮丽,像时下的姑娘那样用细带扎起垂在脑后,额前的发松散着垂在脸颊两边,衬得这脸尖尖小小,像挂在墙上的仕女画一般。   “你几岁了?”胡年轻轻挑起她落在脸颊边上的头发问道。   赵宛娘似毫无所觉,继续绣着手中的枕套:“二十三了……”   母亲早逝,父亲久病,亲戚远避,赵宛娘除了接活干或是日常需要出去,其他时间大多在这小茅屋中,不是与大夫说话,便是与他这只狐狸说话,不知不觉中已经熬成了世人眼中的老姑娘……   胡年斟酌着词句:“几年了,也没有什么亲人来看你。宛娘,你可愿嫁我?不过你知道的,我是妖,若你嫁与我,可能不能结交许多人类的好友,也不能被世人所知……”   这些年来,胡年因自己是妖,遂少与人结交,只在人流多的地方随意走着,在花街住着……   最常来往的,也不过土地公庙和赵家。   赵宛娘的脖颈微微泛红,低头不答,指上不断。   胡年望着她脖颈上的红色,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,凑近前去:“我会对你好的,你愿不愿意……”   赵宛娘越来越羞,抬起头瞪了他一眼,猛地将他推倒在地,听得他在地上哎呀哎呀的叫也不去看,她直接起身跑进屋去……   “没说不愿意,便是愿意了。”   胡年就着地上笑得直打滚,没一会儿,便化为只黑狐狸就往城外而去……   ******   土地公听闻他要与宛娘成婚,摇摇头,让他自去成婚,别在土地庙前挡着。   “土地,好歹我们也认识许多年了,怎不来喝杯喜酒?你也知道,在这城中我没什么好友作见证……”胡年朝土地公说着,还朝土地婆眨眨眼睛。   “不去不去。”土地公毫不留情的摆摆手:“先前我已经说了别掺合别掺合,你自去,别来找我们了……”土地公说着,便拉着依依不舍的土地婆进了土地庙。   只留下了胡年站在土地庙前呆呆的。   胡年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对这么一个女子上了心,或许是女子的孝心,或许是她偶尔的隐忍,但是她有一双能看见他的眼睛,于林子里看到了他。   日日的观察,胡年渐渐起了心思,想要与她厮守,像世间情深的夫妻一样,在一起生孩子,再慢慢地变老……   生同寝,死同穴。   胡年给浮云山去了信,知道古意成了浮云山神,新官上任,百废俱兴,忙得很,可能来不及他的婚礼。   没有好友到场,胡年也不会含糊,专门让人挑了个好日子,以天为媒,与宛娘结为夫妻,定下终身。   成亲的那一日,天气极好,艳阳高照,街上很是热闹。   身着红嫁衣的宛娘的脸掩在红盖头后面,胡年在喇叭唢呐声中听到很多人的笑声,她的气息却仿佛就在鼻息之间。   他们离得不远。   堂前请来热闹的人大多是陌生的面孔,还有几只凑数的妖怪。   胡年拉着宛娘进了房间,挑开了她的红盖头,露出她修饰精美的妆容,饱满的双颊在他的目光下微红……   这样也挺好,胡年与她躺在床上,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满足……   番外之浮云(四)   成亲三个月后的一个早上,宛娘晕倒了。   请了大夫来诊治,说是有了身孕。   胡年一直握着宛娘的手,听完大夫的话,却喜忧参半。   成婚以来,宛娘的身子便每况愈下,一日日衰弱下去。   胡年自知,这不仅仅是怀孕的缘故,她日日在衰弱,他这只狐仙也修炼不顺,他明显地感觉到,越与宛娘接近,他周围的灵气便越难引入体内。他感到很奇怪,但没有多想。   赵宛娘的眼睛不同寻常,但她始终是个人,   他的妖气太盛,可能会害了她。   胡年摩挲着她瘦削的脸颊,现在最重要的是宛娘,还有她肚子中的孩子。   或许,他们应该往浮云山走一趟……   ******   浮云山。   古意坐在窗边,轻轻敲着窗棂上的木头,看着外头池塘的芦苇长势甚好,风不停抚着那芦苇叶。   大奔将狐族一个带话来的少年带进了洞府,那狐族少年站在不远处,嘴巴有规律地一张一合,古意能想象到他脸上的表情。   “就在昨日,我族胡年前辈在族中的本命灯已经灭了……”   在各族,上了名册的妖,都有本命灯,灯灭妖灭。   现在离胡年带着宛娘下山,不过才三年。   “我族中长老命我去胡年前辈在人间常住的宅子看看,我看已没了胡年前辈的气息,听得周围邻人说,那凡女赵氏生下个男婴,不过半年便去了……”这个少年还道,“那男婴被一个农人收养了,胡年前辈却不知所踪,问那农人也是不知,想来前辈已经凶多吉少,现在我族还在寻找他的尸骸……”   古意听着,状似无意地瞟了瞟一旁的兰英,她蛇身蜷缩成一团,睡得正香,不时还甩甩自己的花色的尾巴……   古意嗯了一声,道知道:“当年我与胡年有诺,但这些年胡年都不曾给我们传信,不过这么几年,我也想不到会是如此,我会再下山去的。   胡年应该没有死,那时候他虽是人身,但他与青丝佩仍有联系,若是需要时那青丝佩便能回到他那里。这青丝佩,便是两年前失踪的,我觉得,他可能还活着。”   古意垂眸:“若是有消息,我便会告知你们。”   “好,也只能如此,古意山神,我就此告别。”   古意点头,示意大奔带着少年离开了,才走到兰英躺着的榻上。   “兰英,我以为,赵氏还能多活几年……”   “无碍,这就是她的命。”兰英缓缓睁开眼睛,幻为人形,抿着的嘴唇吐出的字句狠决:“她早就应该死了……”   许久,没听得古意说话,兰英抬头,金色的眼瞳在他模糊的脸上流转着,还是看不到他的神色:“古意,现在可不是优柔的时候……”   “我知道。”古意笑笑。   他死了,她才会难过。   ******   临成婚时,胡年做了个梦。   这是个奇怪的梦,模糊非常。这是他第一次做梦,梦醒之际,他的心便跳的很乱。   不是什么吉兆,但他就要成婚了。   于是他买了壶醉八仙向土地公打听消息,找了门路去了冥界,在阎王殿前拜见了阎王。   阎王坐在阎王殿的高台之上,居高临下:“她不是人,而且三界都查不出她的底细。”   绿颜真是好本事,竟然躲到浮云山,还去了人界勾到了狐仙。   “这可不是普通的历劫。”说来,这梦还是阎王给他传的。   遇到绿颜,是胡年的劫。   虽不能明说,但也不能糊里糊涂的。   情能掩目,偶尔的阻挡,却能让他的情更加浓烈。阎王知道这种感觉。   胡年手中翻看着赵宛娘的生死簿,一片空白。   万万人中,他就遇到她了,为她停了。   胡年抚摸着那页纸,心中复杂万分。   他想勉力一试。   “哒哒!哒哒!”挂在冥界空中的阎王钟响了响。   一个鬼差咧着牙齿,扭扭捏捏地走到阎罗王的面前:“阎王,该干活了,今儿个死的人可多了,有几个还死活不进来,你看……”   “死活不进来的就让无常敲几棍子!爱进不进!”阎王微黑着脸,施放的威压吓得鬼差哭喊着跑出了阎王殿。   阎王在酒杯中倒满了梅花酒,看着下边狐仙的模样。   真是是没法回头了,这狐狸是要一心死在绿颜那里了。   阎王看着时辰,也差不多了:“你该走了。”   胡年点头:“是。”说罢,他转身朝门口处走去……   三界中都查不到那个女子。   那又怎么样?   胡年有他的固执。   他不想管其他,只要她的心。   ******   阎王殿的高台之上,一声黑衣的阎王晃着双脚,对着脚下那匍匐着身子的鬼差看了一会儿,用拇指揉揉额头,才缓缓道:“将胡年适才动过的生死簿拿来。”   “是!”鬼差将放在袖口中的生死簿高高举起,传给阎王。   “你说,胡年他会上当吗!我已经把话说得清楚,他若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,便不会惹祸上身。”阎罗王伸长脚踢踢下边的那个身子。   鬼差低着头不回声。   “嗯?”阎王又用力踢了踢鬼差。   “阎王,我们且看着吧,到最后不就知道了。”她觉得阎王好像有些急迫。   “也是,急不得,急不得!”   “哒哒!哒哒!”   鬼差又抬起头:“阎王……阎王钟在催了……我们先去干活如何?”   阎罗王嗯了一声跳下高台,鬼差忙低下头趴在了地上,瑟瑟发抖。   一只冰凉的手顺着鬼差头上的帽子摸到了鬼差的脸上,再摸到鬼差的下巴,抬起:“玉儿,若是你的孩子被欺负了,你可会将那人千刀万剐?”   鬼差怔怔,点头。   什么都不知道,还点头。   “那还不干活?”阎王朝她喝道。   这阎王总是喜怒不定。   在阎王的笑声中,鬼差狼狈地跑出了阎罗殿……   *****   很久以前,古意还是棵榕树,日日夜夜深深扎根在浮云山上,吸取天地之精华,日日不休,循环不止。   多年的修炼,榕树有了意识,他也感觉到深藏在自己识海深处的东西,一个名叫绿颜的女子。   她一直以她虚弱的游魂状飘浮在古意的识海之上,天长日久,她对古意熟悉起来,在识海之中,她会笑会哭,也会跳舞,日日的修炼与相处,也使得她与古意的灵气无比契合。   那时候的最初,古意曾以为每个妖修炼的识海之中都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,从她的一嗔一喜中纾解修炼的苦闷。   有了这个绿颜的女子,古意修炼地奇快,体内的灵力日增。   随着与其他妖的相近,他认识了兰英和古意,一只花蛇,一只黑狐狸,他们相谈甚欢,古意慢慢知道,他们的识海中并没什么女子。修炼,是寂寞的。   遂古意再次修炼之时,便在识海中问绿颜:“你从哪里来的?”   “古意,你为妖,有我,你才能在修仙大道上走得更远,而我,是天上失了肉身的仙人。所以,我需要源源不断的灵气,以支撑着我的身体重新出现。古意,我们是相互的,我可以教导你提升修为,而你,作为交换,则要给我灵气。”绿颜微微笑着,她陪着古意度过多年的寂寞,已经知道该怎么做,古意便不会拒绝她。   修炼的这些年,古意已经知道自己的修为在同类的妖中已经属于凤毛麟角。   这些,都多亏了识海中的绿颜。   而他古意,只需要提供灵气,直到她身体重新出现。   绿颜多次说过,他的灵气不能满足于她。   “我该怎么做?”   “我教你一个法阵,在月亏之时于浮云山设下,用不了多长时间,你修炼的进度便会加快……”   古意一直知道,在这个用以吸取浮云山精怪的灵力的法阵的阵眼中,有一个洞口已经空置了许久,它与法阵其他地方都不一样,其中蜷缩着一片黑影一般的事物,似动非动。   “这里需要一个东西,一个可以将法阵达到事半功倍效果东西。古意,你跟这个东西有缘,它会找上门来的……”   绿颜面无表情地看着阵眼,原本乌黑的眼变成了水绿色,发出幽幽的光,像黑夜中隐藏在深山里的野狼。   古意没想到,这个洞口需要置上青丝佩。   当胡年将青丝佩放在他的手中,便将他的命放在他的手上,古意感觉着手中流动的灵气,与胡年说着话……   在心中一点一点流动的,是巨大的狂喜,还有无法诉说的苦恼……   ******   夜半,路水城,胡宅。   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,院中的桂花散发的香气,若有若无。   突然,一个黑影倏地飘进宅中最大的一个房间,那乌黑一片的房中,此时相应的是寂寂无声。   黑影慢慢走到那墙边大床,床上隆起的人形一动不动,仿似睡得正熟。   “宛娘……”黑影的声音低沉,语气中含着丝颤抖。   床上人不答,坐起身来,只一个挥手,房间灯火通亮。   那黑影赫然是一脸惊愕的胡年。   胡年看着床上坐起的那个人,熟悉的脸,熟悉的表情,穿着身她常常穿上的衣服。只是,她的眼睛闭着,脖子上缠绕着一条色彩斑斓的大蛇,它半眯着眼睛,适应着突然亮起了的房间。   “嘶嘶!嘶嘶!”它朝胡年吐了吐蛇信子。   “阿年,想我了没有?”   番外之浮云(五)   兰英话落,宛娘的身子便落回床上去了。   “阿年,想我了没?”兰英又问。   胡年不答,眼睛呆呆地看着床上那个人,他的妻子。   他想要得到她的心,日渐相处,巧笑间,眉眼中,他感受得到她的情意。   他不管什么历劫,不管她的身份。   他只要她。   可是没有人告诉他,她就这么没了。   她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,没有呼吸,冰冰冷冷的。   她死了。   “为什么?”   胡年问道,嗓子充了血一般喑哑干涸,回响在这个没人回应的房间。   像是在问兰英,又似是在问床上的那个人。   兰英不答,扭动着身体从床上滑了下来,嘴上嘶嘶有声:“我来的时候,她就这样了。阿年,你还没有回答,你想我了没有?”   花蛇化为了人形,软软的身子微微歪着靠在这个男子的身上,发出满足的叹气声。   那娇声软语仿佛一捧凉水,忽如而来地浇灌在胡年的心头。   他猛地站起来推开靠在他身上的女子,蔓延着血丝的眼看着她:“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   宛娘不喜欢他碰其他女子。   兰英不应,从地上爬起来,一只手紧紧抓住胡年的腿,头抬高看着他,小心翼翼地在他的腿上磨蹭着。   以前在山上的时候,她想要安慰他的时候,只要她如此动作,胡年便会发笑的。   她做这些,不过是想要回到以前的生活,她能和古意胡年在浮云山上,肆意地笑玩,吃喝都在一起。   若是胡年没有到这凡间,没有遇上这赵宛娘,便不会舍弃自己的修为,过个百几十年,阿年还是会回浮云山的。   兰英怔怔地看着胡年的脸,想到过去的日子,双眼渐渐有些迷离。   直到下颚微凉,兰英才落回到现实中来。   胡年的手冰冷,对着她的脸也是冷冰冰的。   “你不走,我走。”   说完,他便抱起床上的宛娘,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。   晚风吹拂着他的青衣,在夜色中,他越走越远,长长的背影后宛娘的头和脚无力地垂落着……   变成人,便会脆弱许多。   兰英想起绿颜曾对她说过的话,现在不就是了,兰英微微翘起手指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坐在床沿上。   “这就是你们同床共枕的地方……”兰英低声说着,慢慢在床上躺了下去,摊平了手脚……   月光透过窗户斜射在房间的各个角落,在竹椅之上,一个小小的被子慢慢动着,被子的一角慢慢顶开,露出了一只肉呼呼的手,接着是一张胖胖的脸。   他小手动啊动,不时蜷缩,不时松开,咧着嘴巴等了许久,他却什么也没等到,又过了一会儿,他才别别嘴巴,呜啊一声哭了起来……   床上的兰英不耐地转动着眼睛,听着那婴儿不停地噫呜吟哦,不知道过了多久,她终于睡了过去……   梦中,似乎只有在那迷梦之中,胡年才是真正属于她,没有下世,没有赵宛娘。   自始至终,胡年都在浮云山之上,只有她和他,一起修炼,一起玩耍。   胡年对她,是有爱恋,还有深情的,比对赵宛娘更甚……   这才是真正的胡年……   ******   在胡年拒绝兰英下山之后,兰英便躲在自己辟出的山洞之中。   墙壁的水珠一滴滴地渗出墙面,慢慢涨大,最终承受不住负荷,顺着墙壁的肌理流下,落入墙角养得正好的兰芝间。   那棵她守候了千年不开的兰芝,就在她忍不住落泪的一刻,迅速伸展着枝叶,从根部抽出一根长芯,缓缓探出一个小小的花蕾,绿色的尖俏的,引得她不由走上前去,伸手碰了碰。   那花蕾展开,绽出淡淡的幽香,沁人心脾。   绿色的花上,站立着一个穿浅绿色衣服的姑娘。   她跳下花间,脸上蒙着面纱,睁着乌黑的双瞳,眨了眨眼:“我是绿颜。”   话落,她后头的兰芝便耷拉了脑袋,枯萎下去,变成一缕黑烟消失无踪。   “何方妖物?竟毁了我的兰芝。”兰英大惊,这兰芝是她从族中带来的,是不可多得的修炼之物。   本来她想给阿年的,但他不要。   阿年不要,却也不由别人毁掉。   多日的神伤,她没有找到发泄的出口。   今天便有妖物凑上来了,她该死。   兰英就要对绿颜动手,在飞身过去的一时间,绿颜对她笑了笑。   兰英眯了眯眼睛,停下手来,眼神有些呆滞。   鼻尖淡淡幽香,冷冷清清的,那一笑,竟让她有些恍然。   胡年竟站她的眼前,一身青衣,朝她微微笑着。   是了,阿年素来狡猾,他要下山的话一定是来骗自己的。   “兰英,你怎么不过来?”   兰英往前走了一步,小心翼翼道:“你不下山了么?”   “傻瓜。”胡年朝她笑着,朝她走来,抱住她,缓缓道:“难道,你还不懂我?”   一字一顿,阿年从来不曾说过这样的话,不曾用过这样的语气。   她仿佛就是被他捧在心尖上的那个人,小心护着,不曾拒绝过,不像刚刚拒绝她下山那样,风轻云淡,字字句句,都刺在她的心上。   “一个人在世间行走才是最最有趣,若是能得到一个知心的人,就更是妙了,兰英,你可明白。”   兰英听着耳边的心跳声,闭上了眼睛,喃喃:“那是在做梦吧……”   绿颜抱着怀中熟睡的兰英,动了动耳朵,眯了眯眼睛,轻声道:“这确实是个梦……”   不过兰英听不到。   古意慢慢从洞口而入,眼睛里有些不赞同:“你不该出来的。”   “是不该出来?还是不该招惹兰英?”绿颜将兰英放在床上,侧首看他。   在识海中一直呆着,她可不愿。   胡年下山,她的机会要来了。   古意不答,见床上的兰英没什么反应,他不禁开口:“她怎么样了?”   怎么样?没看到,正做着一个属于她的梦。   还是个美梦。   熟睡的兰英脸上慢慢浮出淡淡的笑。   “她养着那棵兰芝草,太累了,要休息一下。”绿颜想着那棵兰芝草的滋味,笑了笑,多年不得出识海,不想吃了棵兰芝草,竟让她感到体内灵力充沛,但这还不够。   原本养着兰芝草的地上只有一片光裸,什么都没有,墙壁上的水珠还在流着。   这兰芝草兰英用了好些精力养着,却再也见不着了,古意心中有些不忍:“你能让她睡多久?”   或许睡着了也好,至少不会呆呆在这山中,知道这没有黑狐狸,连想给黑狐狸的兰芝也不见踪影。   绿颜眨了眨眼睛,语带暧昧:“你想要多久?”   古意不觉,床上的兰英睡得很熟,低喃着,不知道在说什么:“多久都可以吗?”   就让她睡到阿年回来的那一天好了,这样,便不会太难受。   至于以后,古意不敢再想了……   古意想着自己的事,不留意绿颜在一步步走近他,脸上露出一丝贪婪,她吻上古意的脖子,嘴中支吾着:“多久都可以……”   古意被她吻得动也不敢动,直到一只手滑溜溜地伸进他的衣服。   古意一惊,抓住她要剥开他衣服的手,眼中看向床上的兰英,道:“不要在这里……”   绿颜挑了挑眉:“好,那我们就换个地……你也给我好好修炼……”你那点灵力,还不够我继续往下吃的……   古意见她应了,揽住她的腿弯将她抱起,消失在洞内……   许久,床上的女子才动了动,不一会儿,她又睡了过去……   ******   胡年带着那个女子上山的那日,醒来许久的兰英怔怔地躺在床上,思绪纷乱,就是不敢跑去看他。   她在想,她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去见他?   她不知在这床上睡了多久,沉迷于梦中,不知不觉,竟是错过了许多。   阿年遇到了心仪的女子,为她失了心。   古意成了浮云山的山神,为一个陌生的女子所控。   那个叫做绿颜的女子,此刻正伏在她的身上,朝着她娇笑着,吮弑着她身上的一寸寸皮肤,吮吸着她体内的灵气……   这种修炼,倒是闻所未闻,前所未见……兰英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气,也在喷涌着……这些年,她的灵气大涨……   “兰英,不知道是不是都是女子的缘故,我觉得你的灵气与我更是相配,每一天每一刻,我都觉得有些离不开你了……”   兰英抚着绿颜的头,沉默着。   “不过你别急,古意还有用,等到他没用了,我就将他收拾了,让你做山神怎么样?”   山神?兰英摇头,她不想做山神。   曾经,她是想做山神夫人的,做胡年的山神夫人。   她想要的,只有他,现在她无所谓他做不做山神了,只要他的心能放在她这里。   绿颜垂眸,手中在她的身上比划着,一个动作,便是一个血痕:“你放心,我会让你满意的。”   绿颜说着,丰润的嘴唇隔着面纱,一点点吮去她沁出来的血滴子,引得兰英颤抖不已……   番外之浮云(六)   黄昏的时候,兰英看到胡年的妻子。   他们刚吃完晚饭,胡年小心地扶着她在山中散步。   赵宛娘的侧脸对着她,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,转过脸来。   胡年也看到她。   兰英脸上笑了笑,心中却是冰凉。   绿颜。   怎么是她?   晚上,绿颜来洞中找她:“古意那我放有一本古籍。”她的神色淡淡。   兰英不想理什么古籍。   她也没法神色淡然:“你想做什么?那个人间女,怎么是你?”   她要做什么?   兰英的金色的眼瞳中隐隐有些惊惧:绿颜全身都是秘密,她在这浮云山中,扶古意上位,让胡年情迷……她做了很多事。   但是她反抗不得,她甚至说不出来。   说浮云山有一个神女?也没谁信。   绿颜身体一动,手抚在兰英脸上,语带威胁:“你不是想要胡年吗?他既然能喜欢一个人,便能够继续喜欢另外一个,男的总是见一个爱一个的。不过我能将他的心拿给你,在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之前,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。”   鼻尖,是熟悉的淡香。   “听我的话,将那古籍拿出来看,若是觉得不错,便给胡年说道说道,让他长长记性。”   “没有哪个女子能永远占住一个男子,兰英,东西不会无缘无故到你手中的,得付出代价。胡年要,你也是要的。”   “在那之前,你得对我有用处,你说是不是?”   ******   浮云山的妖一只只失踪,除了一些小妖。   古意召集方圆的妖聚集到浮云山。   除了一些要来交流仙道之术的,还有洋洋的蚁族大军。   妖怪们来来走走,在无声无息中,绿颜处理了许多的妖怪……   兰英看着她一天天强大,每日每夜,山洞中惨叫声不绝,在夜晚看不到的地方,磷光点点……   那点点的光让洞内充斥着腐败的气息,她感觉不到任何的希望……   胡年舍弃了妖身,甘愿为人。   赵宛娘的身子在他的眼中一日日衰弱下去。   胡年的青丝佩暂时还没用,绿颜命她用灵气养着。   手中的青丝佩,微微凉……   她在这洞里,寂寞地很,阿年,你是不是搂着你的娇妻,跟她温声细语,对着她笑……   可你什么都不知道。   绿颜走到兰英跟前,一目了然:“兰英,我在世间的那个身子很快就撑不住了,放心吧,他是你的。”   绿颜长时间地待在浮云山,赵宛娘那个身子便一日日陷入沉睡之中。   兰英看不透她,以她的能力,那个赵宛娘的身子可以不活那么久的。   “她有了孩子,暂时还不能死。青丝佩还要胡年的心魂,若是一朝那身子死了,胡年失心落魄,我的玉佩碎了怎么办。”绿颜嗤笑,她就知道人的身子多事脆弱,她不过在那里几年,那身子便受不住了。   胡年倒是个痴情的。   “好好等着吧。”绿颜难得地劝她。   “等到最后,他还是你的。”她经常说这句。   ******   晚上,兰英躺在床上睡不着,手心中的青丝佩隐隐发光,体内的灵气在慢慢吸纳,被青丝佩所收。   她忍不住了。她想要说出来。   兰英站在胡家的大宅中,感觉不到胡年存在的气息,整个大屋静悄悄的,只有一个浅浅的呼吸声,它虚弱的几乎不可察觉。   她有种不妙的预感,但还是一步步走近那个房间,有着胡年残余气息的房间。   一个女子躺在床上,脸上安详,不知何时已断了气。   她来得太巧了。   胡年呢?   兰英看着那具身体,无言而笑:你居然能够占据他几年,由心到身。   好像笑话一般。   兰英慢慢爬上床,闭上了眼睛,等胡年回来,就像床上的妻子等着自己未归的丈夫……   躺在床上的赵娘子眼睛动了动,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,落在了竹席上。她洁白的额头慢慢浮出一团黑气,那团气在她的额上停留了一会,慢慢飘到了那个婴孩的上方,许久,才渐渐沉了下去,婴孩打了个哈欠,吹了个泡泡,又闭上了眼睛……   ******   胡年走了,没有再回来。   兰英从床上醒来的时候,太阳已经挂的高高的,胡年的娃娃躺在那张竹椅之上,饿得已经不会哭了。   兰英将手指放进他的嘴巴中,任他咬着它:“哟哟!爹和娘都不要你喽!”   胡年的娃娃仿佛听懂了似的,哇的一声哭了,只是饿得慌,那声音不大,倒像是只小猫咪呜呜呜呜的。   兰英只得抱起他,吱吱呀呀得逗弄着他。   这个孩子,该弄到哪里去?她不适宜带这种奶娃娃。   胡年真的将自己留在他身上的痕迹祛除了,他的娃娃,只是一个人。   现在该拿你怎么办?   兰英想了想,决定给这孩子找个住处,给人家留些银钱……   她已经仁至义尽。   兰英握着手中的青丝佩,还有心情想着她那么久没回去,绿颜会不会杀她,她有很多手段,足让她生不如死。   她已经不怕死,只是她想要知道更多的事。   ******   兰英站在阎王殿前,无视阎王的冷脸,问:“胡年哪里去了?”   她遍寻都找不到他。   但阎王肯定会知道的,生死簿都是他写的。   只是他不想说,直接无可奉告。   没有青丝佩,胡年活不长的……“阎王,别说你不知道……”   “知道你又能怎么样,兰英,回去吧。他还死不了,这会儿鬼差还没将他的魂勾回来……再等,他的红线也不在你手中。”阎王坐在高台上,看着那个长的妖艳的女子沉下脸。   他不会继续说了。   阎王的规矩一破再破。   胡年为情弃妖身,便要付出代价,这是他选择的。   他的生死簿,还要继续写下去。   这样的结果,说不上好不好。   梅花簌簌落下,阎王殿中的梅花树散发着淡淡花香。   兰英的耳边,回荡着……他死不了……他死不了……   回去怎么样……继续等着又怎么样……她慢慢笑了,没有捂唇,而是仰头狂笑……   真是个笑话!   不行,不能就这么放弃,她还要去找胡年,她还有很多话要跟他说……   她以猝不及防的速度,冲出了阎王殿,黑烟似的,倏忽而至,又倏忽而去。   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鬼差的步伐。   鬼差也没想拦。   没了兰英的身影,胡年才慢慢从阎王柱后走了出来,手中拿着从兰英身上顺来的青丝佩,脸上一片青白。   “兰英倒可怜的紧,被你诈出来,又失了青丝佩,这下子,她该怎么办?”阎王有些想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了。   胡年丢弃妖身,青丝佩他有也等于没有,现在他都自身难保了。   “阎王,帮我,我想再看看宛娘。”   他舍弃了一切,下阎王殿中来寻宛娘的魂魄。   可没有,十八层地狱,黄泉路上。   都没有。   她消失地没有一点痕迹。   恍如一梦。   阎王胡乱翻着生死簿,左手拿着一只无墨的笔,笔尖点在胡倚楼的那一页。   “没有赵宛娘,你还要再找吗?”   “要。”他不甘心。   “如此,你就等着吧。”落笔,仿佛饱蘸了墨汁。   “不能后悔了。”阎王微微一笑。   ……   ******   兰英站在狐族的本命灯前,迷惑了看管本族本命灯的老头。   久久亮着的本命灯,不是她的能力所能熄灭的,她站在这里,只是想看着胡年的灯还是安好的,不管怎样,他是活着的,虽然不知道在哪个地方。   但他总会回来的……   兰英靠在化为花蛇,静静蜷缩在房梁之上,睁着眼打盹。   迷迷糊糊中,她听到了一些话,那是绿颜在古意面前说的话,藏在她记忆中的那些话,在心内沉沉浮浮,还是跑了出来……   想要得到青丝佩,胡年就必须要死……不管怎样,胡年都是要死的……不择手段的……   一身的冷汗惊醒了她,她睡不下去,颤抖着去看胡年的本命灯。   原本明亮的本命灯,不知道什么时候,竟灭了……   看着本命的的那老头还在打瞌睡,时不时说几句梦话,嘿嘿嘿地笑。   兰英却笑不出来……就这么轻易地,没有了,她见不到他了?   那她呢?她要怎么办?   她害怕地,想像下边的那个老头一样,就这么睡过去……什么都不知道……就只是在做梦……   修行了多年,她第一次知道没有胡年,自己不知何去何从……   第二卷   金陵   梅羡咬着馒头坐在小客栈中。   一大早,梅言就背着纸笔,架子出去了,他们没有钱,胡倚楼的盘缠买了辆马车,所剩也不多。   在人世游走,他们不能仅靠灵气为食,要跟人一样,做事吃饭。   简而言之,梅言出去赚银子了。   等她吃完手中的馒头,他们就要继续赶路,去金陵。   胡倚楼趴在桌子上,一人一妖,都在看着不远处的小乞丐。   “真是可怜。”胡倚楼睡眼朦胧,但还有意识。刚开始赶路太急,他受了凉,赶路的速度变慢下来。   小乞丐蜷缩在对面的包子铺下,灰扑扑的一团,他左眼结了血疤,右眼倒是好的。   包子铺长得雄壮的老板娘不知怎么发现他了,走出门来,对着他叉腰大骂。   他就离那包子铺远了,往小客栈的方向近了。   用他那只仅剩的眼,一眼不落地看着梅羡……的馒头。   梅羡看着他,又咬了一口。   那小乞丐饿狠了,一点点从对街挪过来。   他很脏,还没走近,梅羡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骚臭味。   梅羡抓起一个馒头,朝着那小乞丐扔过去。   那小乞丐眯了眯眼,便将那馒头抓住,他定定地看了梅羡一眼,便走了。   梅羡也眯着眼,看着从对街屋顶上闪出来的太阳,阳光倾泻下来,落在那个小乞丐的后背上。   佝偻,弯曲,还有些颤抖。   阳光照亮了街上飞扬起来的灰尘。   她用手去抓,却什么也没抓到。   梅言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嘴边的馒头从外边走进来,见她已经在吃早饭,还给她叫了碟咸菜放在眼前。   那咸菜放在缺角的破瓷碗中,黄橙橙的。   梅羡一点食欲都没有。   嘴上的馒头又干又软。   “快吃。”梅言催她,“吃完我们就走了。”   梅羡苦着脸。   梅言微微笑着将一句一句话扔出来:“我们没有银子。”还买得起馒头。   “以后要自己赚银子。”不能吃白食。   “剩下的钱还要赶路。”暂时不能买肉吃。   梅言将她手中的冷馒头夹过来,放了一筷子咸菜,和着塞到她的嘴边:“试试看,味道还不错。”   梅羡舔舔干巴巴的唇,咬了一口。   咸菜咸酸爽,馒头干软甜。咸与甜的交合,还夹杂着一丝丝酸味。   咦!味道还不错。   梅羡将咸菜就着馒头吃了个饱。   梅言歪着头,一下一下地嚼地很慢,空气中,隐隐有种令人舒服的香甜。   胡倚楼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。   梅羡吃完了早饭,等着梅言将东西都从房间中拿气,将钱付给店家。   胡倚楼还在睡,梅羡抓起筷子,敲醒他,便驾了辆马车继续赶路。   与顾欢聚合之后,他便走了,没过多久,那贾川也跟着告别,他也要去找自己的族人,寻下一个落脚的地方。   梅言梅羡,便跟着胡倚楼,往他家而去,去金陵。   胡倚楼躺在马车的时候,每逢夜晚,马车几乎都是行千里,飞赴金陵。   金陵城。   梅羡抬手遮了遮热辣辣的太阳,看着城墙上的那几个大字,咧嘴笑了笑。   终于到了,算算,他们一共赶了七八天的路,连飞带跑,除去住在客栈吃饭睡觉的时间,他们已算是很快了。   “胡倚楼,我看这金陵城真是繁华啊……”路上来来往往,密密麻麻的,几乎都是人与马车。   不时还有挑货的货郎的叫卖声。   跟之前休息的小城镇都不一样。   这样的景象胡倚楼也看了十几年了,但见梅羡高兴的样子,像是每件东西都有兴趣,连日赶路的沉闷也一扫而光,“金陵城很大,尤其是□□登位之后,金陵城发展为连接南北的交通枢纽,又适宜居住,它也是慢慢发展起来的。”   胡倚楼有心想要介绍一下金陵城,但他的脸上已经浮现疲色,他窝在马车中,一下一下回答着梅羡的问题。   哒哒哒!马车慢慢停了,在一座宅子中。   梅羡正撩着帘子,一座石狮子堵住了她的视线,她不解:“梅言,怎么停了?”   “到了,扶胡倚楼下来吧。”胡倚楼的身子还没有完全好。   还挺快,梅羡心中想着,便将胡倚楼扶下马车,站在那宅子前。   “李府。”这两个字梅羡刚好认识。   胡倚楼姨母的家,他也住在这里。   胡倚楼捂着嘴巴,咳了咳,朝着门口的那几个小厮招了招手:“来人。”   门口站着个长得比较机灵的小厮看到门前有马车停了,又见他招手,便过来看,打量了胡倚楼好几眼,才认出他来,惊叫:“胡少爷,我的爷哟!”   凑过来扶住胡倚楼,“您可终于回来了,这些天您去哪了,太太可急死了,来人,快去禀告给太太知道。”   现在胡倚楼又瘦又弱,比在浮云山看到的他显得白些,一看就是大病过的,眼睛凹陷,脚步都是虚的。   那小厮如此喊叫,那站门的小厮便得令了:“胡少爷回来了!”一个忙跑进屋里回报。接着又跑来一个:“胡少爷!”   和着那机灵的小厮,两个齐齐架在了胡倚楼的两边,免得他站不住。   那机灵点的小厮看着梅言梅羡,眨眨眼:“请问您两位是?”   “朋友。”梅言先于梅羡开口。   “那两位稍等,待我们禀明了我家太太,再请你们进去。”小厮说得客气。   梅言摆手:“不必,我们在城中有住处,要在城中逛逛的,你先把你家少爷扶进请个大夫看看。”   在路上,他们没了多余的银钱看大夫,胡倚楼有他们的灵力支撑了好几天了,但到底还是个凡人,需要看大夫好好卧床调养。   胡倚楼见梅言梅羡要走,忙留:“梅言,你们可以住在我姨母家,在这也多个照应。”   梅言笑笑:“我已经找到住的地方了,但要把你先带回来,我再带着梅羡去,你好好养身子,我们安置好了,便会差人告诉你。到时候我们再联系便是了。”   梅言如此说,便是没什么可商量的,他们也不是普通的人,跟着他们住在一起,也不自在,胡倚楼了解。   最后看了梅羡一眼,他便由着那两个小厮扶着进去了。   “看样子,李家还挺富裕的。”梅羡眼花地看着那威武的石狮子,又看着那铜锁大门,叹道。   可惜他们不能住在这里,她望了那李宅门/顶上上的照妖镜,忙跳进马车中,嘀咕着:“亮呼呼的,照的人眼花。”   梅言好笑:“你又不是人。”他拿着缰绳,“吁”马跑了起来。   “我们去哪?”梅羡可不信他找着住的地方了,他也是刚刚进城,哪里那么快找到。   “先把马车卖了,再带你在城中逛逛,然后去住的地方。怎么样?”梅言沉吟道。   这马车原本就是给胡倚楼准备的,现在他不在了,这马车留着也没什么用。   梅羡拍手:“好啊。”接着,她便从马车中钻了出来,看着马车慢慢驶向人多的地方。   卖了马车,他们便在城中闲逛起来。   “要冰糖葫芦吗?”梅言忽然道。   梅羡逛着逛着,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,直往吃的地方凑。   无奈,囊中羞涩。   梅羡懂。   不过这个提议,倒是好。   梅羡顺着他的目光,看向不远处。   一个老头抓着一只稻草捆,上边插着许许多多的小竹签,竹签上插了许多圆溜溜的东西,一串一串的,有的还垂着糖块,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。   “姑娘,买冰糖葫芦吧,酸酸甜甜,可好吃啦!”老头睁着黄眼珠子,看到梅羡,便知道有生意上门。   梅羡点头:“要的要的,要三个,不,七个,算了,十个好了……”   “……”   梅言在老头惊喜的目光下,掏钱将稻草捆上的冰糖葫芦全买了下来。   原来这就是冰糖葫芦啊……梅羡咬着手中冰糖葫芦,凉凉的,果然是酸酸甜甜……   梅言手中拿着稻草捆,悠悠走在街上,上边的冰糖葫芦不停引着小孩们的注目,梅羡笑眯眯地咬着冰糖葫芦,一边斜眼去看那些流着口水的小屁孩,有些洋洋得意。   街中人来人往,梅羡散尽了冰糖葫芦之后,也没小孩子跟着来了。   梅羡那那飞扬的心也慢慢沉寂下来,这些天,她累了。   一路上赶路,没有好好休息,也没有好好修炼,这对她来说,不是什么好事。   在太阳的温热照拂之中,梅羡有些昏昏欲睡,眼皮耷拉着,却也没敢睡。   “那宅子中真的有鬼吗?”梅羡看着逐渐西下的太阳,忽然道。   “有,不然怎么会死人。”   梅羡见梅言说得肯定,不禁乐了:“这你也知道?”   “看一眼便知,比妖还难缠。”   “比妖还难缠,那是不是不容易了?”梅羡问他。   “放心好了,这几天……”梅言摸了摸梅羡头顶上那几条不太顺溜的头发,“这几天胡倚楼可能不会离家了……我们休息一下再去抓鬼。”   胡倚楼身上有青丝佩,对鬼也有一定的作用,他们不是很担心。   “那我们怎么办?”梅羡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,挤挤流出眼角的泪水……她真的好想睡觉啊……   “跟我来……”梅言安抚地摸摸她的头,不再说话,拉着她的手拐进一个巷子里,左转右转,穿过一条条长长的走廊,又一个左拐右拐的……   梅羡跟在他的后头几乎都要转晕了,一步步踉踉跄跄的,走得极快。   一个蹲在屋檐下的小男孩咬着小拇指,眼巴巴地地看着两个影子在眼前走过,眨眨眼睛,那影子又不见了……   坑钱?   美人馆中的一个房间。   梅羡几乎眼花缭乱,眼前穿着各样衣服的姑娘们挠首弄姿,鼻尖隐隐是刺鼻的脂粉味。   她这一刻清醒得不得了,脸上笑着,心里却不停嘀咕:这都什么鬼啊?   她明明想找个地方睡觉来着,被梅言拉着拐着,却到了这么个所在。   暮色透过木窗斜射进来,照在那些姑娘白花花的大腿之上,为这个用艳/色装饰的房间带了几分旖/旎。   可惜木质地板上铺着边缘发白的红地毯上,还落着几个未来得及收拾的瓜子壳还有几百条头发丝,灰尘,茶水,劣酒等等种种作用交/合,散发着一种特殊的异味。   这馆子生意不太好。   拜此异味和异象所赐,梅羡狠狠地打了个喷嚏,擦去了嘴角的口水,她更加精神奕奕了。   几百年来,也从未有过这种时候,她灵台清明,七窍俱通,眼前姑娘们的每一个丝毫的动作都能被她所察觉。   一个涂着大红唇的姑娘不等她的姐妹们推她,便大着胆子朝着座上的梅言走去:“公子,这里的姐妹都叫我桃红。”   扭腰摆首,捂嘴娇笑。   这一颦一笑,没有动摇梅言喝茶的动作,他倒茶品茶,那动作如行云流水,自在惬意。   不管这房间怎么气息污浊,梅羡都能忍受,只那姑娘走近梅言,她没法冷静。梅言灵气纯净,而这姑娘肾虚眼浮肿,气息紊乱……   梅羡眨眨眼,决定自己去会会这姑娘,全了她便是。   想着,她不由嘿嘿一笑,顺利吸引桃红的注意:“姑娘,你到我这来,我哥……”梅羡顿了顿,眼睛转了转,脸上露出难色,勉勉强强道:“他……哎呀……他不行的……”   话还没落下,桃红便拿着手绢笑了起来“咯咯咯……咯咯咯……”   这笑声像下蛋的鸡一般……   梅言继续淡定喝茶……   “唉哟,小姑娘,这你就不要管了,你哥哥带你来这里,不就是是给你长见识的?”在桃红看来,梅羡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,长地嘛,差强人意。   但来者是客,那个风姿绰约的红衣男子才是她的客人。   她说着,脚步不停,踩着绣花鞋,脚一扭,就往梅言的方向倒去。   “梅羡,绊倒她。”梅言的话传至耳边,她怔了怔。   你不是离她更近吗?   但现在来不及细想了。   桃红离梅言的距离很近,倒了倒了。   说时迟那时快,梅羡也快步上前,一把拦住了她,“啊”了一声,她腰间被暗算了一下,便不能再承受她的重量。   “哎呀……”桃红的身子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,两个人狼狈地倒在了地上。   梅羡将桃红从身上推了下去。   痛死了……   梅羡哀嚎了一声,身子躺在地毯上动也不动,吓得那些本来站着的姑娘都紧张地大叫:“妈妈……妈妈……不好了,客人的腰折了……快去请大夫……”   桃红也慌慌忙地起身,想要扶起梅羡,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,只得凑前去:“你没事吧?忍忍啊……大夫马上就来了……”   忍忍?怎么忍?   梅羡大喊大叫:“我要死了……我要死啦……”   太假了……梅言又给她传话,躺着别动,要脸色发白额上冒汗……   呃……梅羡听完便不动了,乖乖半闭着眼睛冒冷汗……话说以前在山顶上的时候她装虚弱让梅言渡气给她,他是不是都知道了……   梅羡心中甚是心虚……   梅羡狐疑着,脸上却是越发难过……她的眼慢慢往梅言飘去……   他做什么要暗算与她?   梅言还是很淡定地喝茶,手起手落,半点也不含糊,似也察觉到梅羡在看他,他举举茶杯,唇上勾出一抹笑。   不知怎的,看到他这样笑,梅羡打了个愣。   这房间虽是布置地艳丽,却是禁不住细看,姑娘,妈妈……这是妓馆。   要她装,梅言是想做什么?   难道……是要骗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服侍他?不对,梅羡眼睛转了转,难不成……在坑钱?   梅羡细看过这有些简陋的妓馆,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想,就算坑,这里也坑不了多少,以梅言的能力,绝对会去个比较繁华的所在……   她不再胡思乱想,索性闭上眼睛装死。   房里的姑娘看到她躺在地上没怎么动,更是又走又说,有的还哭着……   直到属于老鸨那慌乱的脚步嗒嗒地沿着走廊靠近了房间,房门开着,那老鸨在帘子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,呼了一口气,才上前来。   见梅羡躺在地上,她三步上前,皱眉咧嘴,大哭起来:“我的娘哦,这可如何是好啊……还不快去请大夫来诊治……”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,好不容易等着自己的妈妈寿终正寝,自己虽是接了班,却是接了个烂摊子,一个破陋的妓馆。   刚刚开门,就有客人腰折了,真是流年不利……   别是什么难缠的客人才好,她可禁不住这些折腾……早知道是这么个光景,她乘着年轻的时候就随着那挑担的货郎去了……老鸨想到这里,悲从中来,相由心生,脸上也不禁带了些凄凄之色……   老鸨哭着,眼睛却是利索地在梅言梅羡的身上梭巡着,心中不禁奇怪。   他妹妹躺在地上,他个哥哥却一下一下地喝茶,倒一点也不担心……别不是对面的翠香楼使人来整她们吧……想到翠香楼,老鸨脸上又带着点恨恨。   梅羡眼见着老鸨的脸上风云多变,时而凄凄时而恨恨,脸上的泪珠却是不停,像是不要钱一样的落下,心中不禁啧啧……难怪啊难怪,都说女子是水做的,这个半风干老鸨,居然也能如此,那那些嫩生生的姑娘,又是怎样地哭,哭得稀里哗啦?   想到那种哭态,梅羡笑了,笑得若无旁人,笑得屋中的人俱都心跳缓了缓,暗叫不好……这人……是摔坏脑子了……   想到此,花娘心中更是惴惴,生怕摊上什么不好的事情。   她抬眼看向梅言,期待着:“这位公子,你看这如何是好?也不知道这大夫什么时候才能来……再这么拖下去,这位小公子可等不了了……”   梅言搁下茶杯,抚摸着茶杯上的花纹:“我就是大夫。”   “大夫?”老鸨呼了一口气,蹲着的身子坐到了地上:“大夫?那你怎么不来看他?”说着,她指了指躺着的梅羡。   现在是什么世道,居然有这样的人,看着这人躺着也不救治了……若是以后,遇到这样的人,是骂他呢?还是求他……求他……   “喔?那你小妹妹应该没什么事吧。”老鸨捂着嘴笑道,心中心思却在转个不停,生怕自己掉进什么人的圈套,尤其是翠香楼的。   是了,肯定是翠香楼的那个臭娘们……以前,她就是这么在暗地里使手段,自己却不出面,这次,她想做什么……难道……她还想要这个妓馆?   老鸨擦干眼睛的泪水,缓缓站了起来,皮笑眼不笑:“公子,你这是开什么玩笑?”   想要妓馆,简直痴心妄想,我这就让你看看我的手段。   梅言抬眼看向老鸨,重复道:“我是大夫。”   老鸨对视着他的眼睛,在那幽幽声中,有着一种从未遇见过的压力,她有一种感觉,若是不承认他是大夫,他可能就会站在她的眼前,像一只野兽一样将她撕碎。   在这还有些凉意的夏日,老鸨被吓得生生冒了一背的汗,双腿像秋天的落叶般,簌簌发抖。   老鸨笑不出来了,她恍然大悟般:“你是大夫啊,那太好了。大夫,你看我们现在要怎么做?”她抓紧了手绢,生怕这个红衣男子不满意。   她已经可以肯定,这样的人,这样的气势,翠香楼是绝对请不来的,接下来,万万不可怠慢了他才好。   梅言眼睛看也不看躺在地上的人,直接命令道:“现在她的状态还不稳定,不宜移动,应该静养。你这里的人现在速速退出这个房间,你留下,我还有事情要安排。”   老鸨听着,连连点头称是,转身便对着那几个姑娘:“去去去……别都围在这里,快去休息,晚上还要待客……快走快走……”   房里,只剩下梅言梅羡,和站着的老鸨。   房间沉寂了下来,在那种无语的安静中,梅羡躺在地板上,直到老鸨轻声拉开门出去了,她才动了动有些僵直的身子。   她有些好奇,却懒得再起来了:“你对那个妈妈做了什么?她居然那么听话。”这毯子真舒服啊……软软的,毛茸茸的。   梅羡不禁侧首看那躺着的毯子,眨眨眼,又揉揉眼。   身子底下,那张毛绒绒的毯子,雪白的一片,像是动物的毛发,又像带有温度的雪。   这可是好东西啊……梅言什么时候弄来的……   “梅言……呃?”梅羡抬头,看着那还在饮茶的红衣男子:“怎么?你还没喝够?哎,你对那个妈妈说什么了?”   窗外已经暗下来了,看这情况,梅言已经喝了一个多时辰的茶水了。   “不过施法让她答应让我们住在这里,这里气息浑浊,方便遮掩妖气。”梅言又倒了一杯茶,看向梅羡:“是谁说,我不行的?”   梅言压低的声音带着丝丝的沙哑,他整张脸几乎都沉浸在暗下来的夜色之中,增添了几分魅惑。   又来了……梅羡疑惑着摸上自己砰砰乱跳的心,抽了抽鼻子,生怕它就这么跳出来了。   她有些害怕,想到自己好像说过他不行,嘴上不禁有些口不择言,结结巴巴:“是不行啊……你别忘了,我还要吸灵气,那些女子若是近了你的身,那气就脏了……我吃了就会不舒服……真的……我会很不舒服的。”   “是这样啊……”   梅羡眼睛不错梅言,只听得他长叹了一声,坐直了身子,不知怎的,自己又吐出一句:“当然是这样。”   说完这话,梅羡都有些想打自己嘴巴来了。   不过还好,梅言并没有继续这个问题,他将圆木桌上的蜡烛点亮,便站了起来,慢慢走到窗边。   “好好睡一觉吧。”梅言道。   夜风从窗外吹了进来,吹得桌上的蜡烛明明灭灭,一颤一颤的。   在忽闪忽闪的房间中,她知道梅言会一直站在那里,梅羡莫名的心安,她哦了一声,翻了个身,闻着毯子散发的淡淡而又熟悉梅花香,闭上眼睛。   依稀可闻楼下的大门打开来,老鸨指使着手下的人点上灯笼,几个姑娘也站了出去,与外边的客人有一会没一会儿调笑着……   底细?   位于金陵城西北方有一座行宫,名栖星。   栖星宫在前朝,本是帝王游/行休憩之所。但是现在,则被皇帝赐给了国师高寒。   高寒在这栖星宫中住了八年。   此时的行宫,像往常一样安静。   一处偏殿上空,常年飘着袅袅娜娜的紫烟。   国师除了休息和必要的城中祭祀,一般都是在炼丹。   巡逻的侍卫整齐有序走过宫道,目不斜视,双耳竖起细听周围的动静。   殿内,国师高寒坐在蒲团之上,望着炼丹炉上方的天空,喃喃:“来了……终于来了……”   来了?什么来了?   离他不远处蹲坐着一个女子有些不耐。   她抿着唇倔强地看着殿内的地板上的花纹,许久,都不曾听见国师说话,她急了:“师父,让不让我出去,你给个准话吧。”   她不想在这里等着了,高寒教的东西她都记住了,却是什么都做不了。因她无缘与修行,知道了法术也没有灵力施为。   她来拜见师父,便是嚷着要回京城。   她在这行宫陪着这冰条一样的国师八年了,她想回京。   这行宫的侍卫只听国师的话,她想逃也逃不出去。   现在,她跟世间的普通女子没什么两样,对着国师跪拜。   尽管她叫他一声师父,但也就那样了。   她是一国的公主,也得朝他跪拜。   高寒听到她的不耐,才醒过神来,这殿内还有一人。   他看出她的心急,年轻人,没受过什么苦,又心浮气躁,所以才被发配到他这里来的。   他不过好吃好喝地供着她,不让她乱跑。   可惜这是个没仙缘的。   高寒笑了笑,眉眼间有叫人察觉不出的纵容。   不过现在机会到了,她可以出去了。   “出去可以,知夏,你先要帮为师做一件事。”   “什么事?”   “这样......再这样......听明白了吗?”   “明白了。”她听了就忘。   “没做好,你也出不去这金陵城。”高寒了然。   这是个不听话的主。   “那徒儿告退。”   话落,那徒弟又朝他叩了三个响头,起身,利落往殿外而去。   外边的侍卫看着国师的那个废徒弟从殿内走出,朝宫外而去,并不相拦。   国师的女徒弟,是个公主,但那又怎么样。   这里山高皇帝远,国师受到重用奉命炼丹。这公主在平时,也是要帮国师打杂挑选药材,拿着蒲扇扇丹炉中的火。   不过那性子跟国师却是无差,一年不说几句话,一样寡言,高高在上。   但国师是有本领,有能力的,有资本高高在上。   这公主在这里,待遇却像个丫头一样。   这是被放逐的公主,不受宠爱的公主。   知夏走出宫外,便望着外边的天呼了一口气,将国师的话远远抛在脑后,双脚往城外而去。   她要走到另外一个城池,那里没有国师的眼线,她拿出公主令牌,威逼利诱,驿站里的官员也不得不将她带回京城。   她要去京城,去找皇帝。   这么多年困在金陵,她什么都没学到。   只有一双干粗活的手。   走出金陵城,她朝着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方向而去。   后面有一个接一个的脚步声,走了好远,还是那几个人。   有人在跟踪她,但她不会再回头。   走了许久,人烟渐渐稀少,那几个人也动手了。   他们在她的背后,一个麻袋下来,便把她套住扛在了肩上。   麻袋一股酸臭味,知夏的头在那颠簸中一点一点的,她挣扎,背着她的人便用更大的力打她。   知夏很光火,她恨国师,居然敢让人打她。   她更大力挣扎,那人索性一掌劈在她的脑后。   她晕过去,牙齿还用力咬着。   醒来的时候,她没在麻袋中,而是被困在一个堆满柴草的房中,嘴中塞着一条破布,手脚都被身子捆住了。   她动弹不得,但夜色已经很深了。   知夏挣扎了一下,饿了,又不动了,后来,她慢慢就呜咽出声了:“师父,师父......我知道错了……”   这不是在栖星宫,栖星宫也没有这样的柴房。   她有些怕了。   可惜她没有法力,这些话传不出去了,但是,她的声音却引来了另外的东西。   知夏附在地上,能够听到有轻轻的脚步,它在靠近,它越来越近,知夏瞪大了眼睛……是妖……   柴房的门被打开了,梅羡走了进来……   ******   当第一缕初阳的阳光从窗外走了进来,桃红便醒了。   她几乎一夜都睡得不安稳,她睡的床一片艳红,但大床上却仅有她一人窝在床上,昨日她闯祸了,好不容易来的客人,却被她撞到了,虽然妈妈不曾说什么,但桃红就是不安了一夜。   最近美人馆的生意不好,花娘经常在楼下指桑骂槐,后来,她就买了些年轻的姑娘在后院中□□,以期望在后来的日子客人会慢慢增多。   桃红顺着楼梯走下去,带着一个小丫鬟,出了美人馆。   今天,轮到她去做早饭,几十个人的美人馆的吃食,厨房中的材料却不够。   桃红换了件最素净的衣服,布衣木钗,像普通的那些妇人一样,带上了个丫头,上街买菜。   很快,豆角,米丝,青菜……桃红和身后的小丫头都拎着那些食材,往美人馆而去。   回美人馆要经过一个小巷子,长长的巷子,在早上却有很多小贩在买卖吆喝,糜肉的香气,馒头的面香……桃红咽了咽口水,走得更快了……走到巷尾的那个路口,却有许多人围在那里,议论纷纷。   “哎呀……真是可怜,这姑娘可能是饿死的……现在还是夏天呢……”   “谁说不是呢,前天我还看见她在街头那边卖身葬父呢,那时候她就有些不太精神了……跪得太久了,又夜宿在这里,看她衣不蔽体的样子,看来是被那些小混混欺负了……”   “……”   桃红的耳朵一动,往人多的地方凑了凑……那歪躺在地上衣裳褴褛的姑娘,头发凌乱,看不出面容,但那眼睛无神地睁地极大……   夜晚的残灯照在铜镜上,桃红的眼睛也是这般印在镜子里的……她仿佛看到了自己……   桃红骇得跌倒在地上……瓜果豆角落了一地……   “桃红姐……桃红姐。”小丫鬟拍了拍她的脸,有些害怕,“我们先回去吧,现在很晚了,花娘一定起床了……”   桃红点头,将掉下来的瓜果等物拾捡了,踉踉跄跄地爬起来,就往美人馆而去。   “桃红姐,等等我……”小丫鬟跺了跺脚,朝着桃红追去。   巷尾,一个好心的阿婆拿了张烂竹席:“好了,别让她一直躺在这里,你们谁年轻的,麻烦搭个手,卷了她拉到城外挖个坑埋了,也算是积了德了。”   听她如此一说,围观的人几乎都散了,只有个黑瘦的男子留了下来,看着阿婆将那姑娘用草席卷了,他过去将那姑娘放上了他的板车:“阿婆,我走了。”   阿婆点点头,看着正升起的太阳:“记得天黑之前回来啊,今天阴气重……”   黑瘦的男子点点头:“我知道了。”说完,便拉着板车往城外而去。   晃悠的板车,破旧的竹席,守门的卫兵也不过去查看,就放了行。   出了城,板车便往城外的乱葬林而去,黑瘦的男子未免无聊,便唱起了曲……   破烂的竹席下,那张睁大的眼睛,动了动。   “醒了?”男子突然停下曲子。   她又闭上……   ******   久坐的行宫动了动,国师高寒便睁开了眼,掐着手指算了算:“出来了。”   最中间炼丹的丹炉也晃了晃,一个虚影飘了出来。   高寒立马起身拜倒:“祖师,你大人安好。”   虚影雪白的胡子翘了翘,气道:“好什么好,安七娘跑了,你能帮我抓回来吗?”   高寒起身:“祖师有何吩咐,徒儿一定照办。”   虚影摇了摇头:“算了,想让她喘口气,不过在月圆之前,她可能会动手,你务必要小心注意,将她拿回来……真是奇了,我卦出金陵最近可能有妖魔出没,你小心些,我算不出他们的身份,你注意别轻易跟他们对上。若是找上门来,你记得通知我。没猜错的话,你要的东西,可能也在他们手中。”   高寒应是。   虚影顿了顿,又道:“高寒,我算得你今年有一劫,过了,便是无虞大富大贵流芳百世,没过,你就是个死,还是魂飞魄散的结果。高寒,你放心,我会为你护法,平日,你也要多加小心。”   高寒又应了是。   虚影又摇了摇头:“我怎么有你这个闭嘴葫芦样的徒弟,算了,我还是回万寿山吧……奇了,安七娘是怎么逃出来的……”   话还未落下,那虚影又不见了。   高寒坐回到蒲团之上,闭上了眼睛。   劫数,安七娘,不明身份的他们……   这些都还是未知……   荒谬?   李宅旁边紧邻的一个小院子。   外面,是魆魆黑的夜。   胡倚楼跪在一个蒲团上,垂着头,一动不动。   面前的是胡家的小祠堂,每当他犯错,姨母小林氏都会让他跪在这里。   “好好想一想,你到底做错了什么。你长大了,我也说不得你了。”姨母在床边看着他虚弱的模样,眉头皱着,极力压制着心中的失望。   他养病好些,姨母便提醒他到小院子中。   这里有他爹和他娘的排位,常年供着他母亲喜欢的吃食。   屋内除了高腿桌子两边燃着的两根粗/长的白蜡烛,没有其他的光亮。   黑魆魆的夜从后面笼罩住他。   她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什么。   说来,她一点也不了解他,不打一声招呼,便出走了,回来的时候,站都站不稳,大病一场。   回来只跟母亲说话,不知道说了什么,病好些了又来跪祠堂。   穿着粉色襦裙的女子站在门外,看着那挺直腰的身影,反复绞着手中的帕子。   这里很少来人,除了母亲和胡倚楼。   不远处望风的小丫鬟打手势表明一切无事,女子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。   屋内,白色蜡烛已燃了一半,流着烛泪。   胡倚楼额上的发散落下来,掩住了他的脸,看不清神色。   女子蹲身下来,推推胡倚楼,声音轻柔:“表哥?表哥?”   胡倚楼听见声音,抬起头看她,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:“元妹,你怎么来了?”   李元举举手中的篮子:“我来给你带吃的,你饿坏了吧。”   胡倚楼摇头:“我不饿,你回去吧。”   李元将篮子里的吃食一个个摆了出来,坚持:“趁还热着,你快吃吧……母亲也是知道的,你就让她别再担心了。”   “元妹,你不怨我么?”胡倚楼看着地上那些都是他日常爱吃的,有些疑惑,奶娘说过,之前姨母说他长大成人了,应该娶亲了。   她跟姨父商量着,要将元妹配给他做妻子。   他一直当元妹是自己的妹妹,但若是做自己的妻子,胡倚楼有些无法接受。   所以他不等姨母跟他说这事,就收拾了自己的包袱,去了浮云山。   他自小就在姨母家长大,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便听到府中有一些流言,大抵他是狐仙之后,来历不明,而且他父亲这一支素来也是寄居亲戚家。   他拿了祖传的青丝佩,便想着要解了自己的疑问,可在浮云山许久,山神古意也不肯告诉他以前相关的东西。   只知道,若他娶妻生子,他的使命便会结束,他的孩子将会流着他的血继续活下去。   胡家被诅咒了。   这个姨母肯定是知道的,但她却愿意将元妹许配给他。   胡倚楼接受不了。   所以,有了今天的禁足,有了现在的罚跪。   师父说,他与妖有一世情缘,只要他去争取,他便能打破这个诅咒。   但这些,却不能跟人说,不能跟姨母说。   姨母一向不喜人说他是狐仙之后,若是听得与妖有一世情缘,她一定会说这荒谬。   但他知道这不荒谬,这世上有很多未知的东西,但不证明那都是假的。   他看到了妖,这就是事实。   “元妹,你将来一定会与你的丈夫白头偕老的。”胡倚楼手中抓着筷子,心中祝福这个美好的女子。   李元听得此语,捂着唇做出一副笑模样:“我会的,你放心。”只是,我希望能与我白头偕老的人是你。   可是李元并没有说出此语,她道:“你吃吧,天色已晚,我也该回去了……你也不要那么倔,只要你认个错,服个软,娘很快就会原谅你的。”   服个软,那我便是要娶你。   胡倚楼苦笑:“算了,我知道怎么做,你快些回去吧。”   李元见说服不了他,却也无法,她点点头,走了出去。   胡倚楼嚼着口中的饭,却不知其味,他看着李元不辨颜色的背影,想起了梅姑娘,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,好几天没见,他有些想她。   但却不敢深想。   ******   日头高照,美人馆,梅羡正悠悠躺在屋顶上,在金乌底下,晒着那暖洋洋的,冒着热气的大太阳。   以前在浮云山上,没有这样温暖的阳光,也没有这样多样的人。   他们住的妓/馆,三四层楼高,整座妓馆呈圆形包围着中间的回字楼梯,由这妓馆的布局和规模,可见这妓馆当年繁华的一斑。   它名唤美人馆,美人馆美人馆,名字好听,只是这妓馆到了这个时候,已经没几个美人了。   有的,只是几个上了年纪的女子,她们在昏暗的窗边,对着那模糊的铜镜,一遍一遍往自己的脸上涂上厚厚的脂粉,然后站在同样昏暗的灯笼下,在夜色中,不厌其烦,一遍遍招揽那些眼睛有些昏花的老客人。   老/鸨人称花娘,脂粉已经着不住她满脸的皱纹,但她还是会在晚上站在门口,挥舞着她那条发黄的红手绢。   现在花娘就在楼下,抬头大声尖叫:“梅羡梅羡,快些下来,你这鬼丫头,怎么这么不安分,若是不小心掉下来摔坏了可怎生是好,你哥哥非得扒了我的皮!”   由这嗓子,可见花娘虽老,中气却足。只是她嗓子再大,也不能改变一个事实。   她害怕梅言,更畏惧梅言。   只是梅言一大早出去赚银子了,她才敢对她大声嚷嚷。   “还不下来!”花娘又叫了一声。   梅羡拍了拍耳朵,能够听到楼里其他姑娘的怨念,好不容易能在白天休息会儿,又要忍受妈妈的魔音,真是难过。   心地好的梅羡不忍姑娘们再次难过,她顺着屋檐,慢溜溜地滑了下来,在花娘的目瞪口呆中,她整整齐齐地落在了她的跟前。   花娘张大了嘴巴,手指着梅羡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”   梅羡乘着她说话的功夫,手一动,将她那条快要落地的手绢捞了起来,塞到她的胸前,嘿嘿一笑:“妈妈,你可不要跟我哥说我上楼去了,我摔的腰还没好呢,若是你告诉他,他非得扒了我的皮,求你了,好妈妈……”   花娘用手拍掉梅羡的手,收回脸上的惊诧之色,板着脸道:“那你不能再上去了,下一次,我可不保证下一次,我能不告诉你哥哥。”   “知道了……知道了,妈妈你真是好……”   花娘听着梅羡黏糊糊的声音,心中很是受用:“我给你扎头发吧……你这丫头,几岁了,也不好生收拾收拾自个儿……”   梅羡摇着尾巴,笑着拿了一高一矮两张凳子放在太阳底下,乖乖地坐在矮凳子上,让花娘给她扎头发,一边听她念叨着美人馆的琐事和新近升起的那些妓馆。   她眯着眼睛,放开自己的灵识,还能感觉到那个一刻也不停歇的目光,此刻还紧紧地沾在她的脸上,像是拭了毒的弓箭,就等着她放松下来,将她一箭致命。   阳光不停抚摸着她的眼睛,在她的脸上留下暖热,想来,她已经在美人馆过了差不多半个多月。   胡倚楼一直没有来找他们,想必是病的不轻。梅言梅羡也乐得自在,日日呆在美人馆中,偶尔出去看看这金陵城。   而就在七天前,美人馆却来了一个真正的美人,那个被花娘用重金从人贩子处买来的美人,知夏。   初见知夏,还是在美人馆后院的一个放柴火的小房间里,她趴在地上,全身被绑得严严实实的,将近凌晨,她还在呜呜呜地哭。   或许是在呜呜呜地叫。   梅羡就是被她吵醒的,自梅羡到了美人馆,一直都睡得好吃得好,可那夜,一听这知夏在将近凌晨之际,发出呜呜呜的声音,不知怎的,梅羡就从梦中醒来。   虽然,她也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梦,但她就是心中有些闷闷,睡不着了。   她走出了房间,走下楼,走到后院,打开了那吱吱呀呀的小柴房的门,便看到她。   知夏就是在那个时候,用一种无法说出来的,那种仇视的,狠狠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。   梅羡俯视了她好一会儿,也没看清这人是美人馆的哪位姑娘,她顿了顿,便直接问道:“喂,你是谁啊?”   知夏不答,就死死地看着她,像是这样看就能把她看出一个大洞。   梅羡被她看得狠了,遂用脚又踢踢她:“你是谁啊?”   知夏还是没有答应,梅羡在柴房面临着没有人说话的尴尬,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回话,梅羡便悻悻地回了自己的房间。   到了天亮,才知道这是花娘刚买回来的姑娘,而且还是个清倌儿,只是刚刚买回来还不够听话,花娘便把她关在柴房中,给她吃点苦头。   “我们美人馆就靠知夏了,接下来我就要让全金陵的人都知道,我们美人馆的知夏是如何令人心醉……”花娘喝醉了酒,便开始吹牛,想着要捧红了知夏,让翠香楼知道美人馆还可以站起来。   打败风头正盛的翠香楼,是花娘的夙愿。   梅羡心中摇头。   有点难啊。   任重而道远。   是妖?   而知夏的脸确实也有倾城的资格,只是,梅羡在感觉到她的目光之时,总归是有些诧异,不知道这个名叫知夏的女子,为何会对她有着那样深的恨意,那样的眼睛,就算是在楼道中偶尔碰见,就算她的脸上还带着笑,还是能感觉得到,知夏恨她,更想杀她。   只是不知为何,她就是不动手,却在每时每刻都在盯着梅羡。   梅羡搞不清她是什么来头,不过她总归是个人。   她可不怕她。   梅言总是出门,梅羡已经习惯了,她已经知道,有些事只有梅言能做,有些事梅言希望她自己能做好,比如,修炼这件小事。   梅言说:“你呆在这里好好修炼,只要好好练气。”   练气啊……梅羡也在努力的,在没有客人的时候,她就是在练气的空余时间跑上屋顶休息的。   花娘接替了梅言的工作,日日,几乎都是她给梅羡扎头发,现今,她将梅羡的头发分出一缕缕,俱都扎成细小的辫子,一边扎她嘴里还念叨着:“多好的头发,梅羡啊,有没有兴趣留在美人馆啊,留在这里,你一定也会是我们这里的红牌。”   花娘不曾见过梅羡的真容,但她有眼睛看,梅羡是姑娘。   还是个年轻模样的姑娘。   美人馆少人,有个姑娘来,花娘便上心。   虽说那脸长得平凡了些,但好在没什么伤疤,白嫩嫩的,那身段,也是她从未见过的轻盈。   而她的说话间,笑容间,那眉眼俱都灵透起来,看起来就舒服地紧,好好打扮一番,也会有人喜欢的。   见梅羡不答,花娘又劝她:“你哥哥迟早是要娶嫂子的,难道你要一直留在他身边?还不如……留在这里,等属于你的那个人。”   梅羡:“……”   不点头,不拒绝。   花娘很快就会转移话题,双手将她的一溜溜长辫子全都聚拢起来,用红发带全都束在脑后:“你没有出去看看,城里来了许多外族女子,那些头发都是这样扎的,好看的不得了。”   花娘说着,让梅羡站起来。   梅羡眨了眨眼睛,站起来,在花娘眼前转了个圈,笑道:“怎么样?”   阳光下,白衣女子头顶着乌发,一根红发带束在脑后,衣服飘转间,随着衣摆流泻出来浅淡而又红金色的光,眉眼飞扬,粉唇一点。   花娘忘记了呼吸,她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,一个人,居然会发光。   花娘张开了嘴巴,又用手背挤了挤眼睛,叹了口气。   是嘛……看错了,是阳光而已……   “花娘,你看傻了?”梅羡对着她笑嘻嘻。   “唉哟,人老了,有些眼花了,嗨!”花娘摇了摇头。   “是吗?”梅羡笑得狡黠。   “不然呢,就知道你这个臭丫头想要看我笑话,你可别笑我,过个几十年你也会老的……”   “哎呀,别这样嘛,花娘,别走啊,等等我……”   楼上,知夏慢慢从红木柱子后走了出来,眼睛眯紧了双眸,嘴中喃喃:“是妖,果然是妖……就是她了……”   她想起,高寒对说的话:记住了,没做好,你也出不去这金陵城。   她握紧了拳头。   都在这里等着她。   “知夏?知夏?你怎么了?”桃红裸着一张还未睡醒的脸,脸上有些疑惑,手碰了碰知夏。   知夏松了一口气,笑言:“无事,只是有些累了……”   “也是,妈妈这人就是这样,喜欢的便要让她们一遍遍弹琴跳舞什么的,你习惯就好了……”   知夏看着桃红有些羡慕的神情,柔声道:“天还早,我们先回房休息吧……”   她是公主,高寒他居然敢如此,若是将来那些人知道她在这里呆过,她还要不要脸?   真是好!真好啊!   她都记着了!   房间内,知夏手拂过案上的琴,轻轻弹了一下。   她都忍着了!   ******   熙熙攘攘的大街,梅言穿梭其中,如入无人之境。   前面,带路的,是山羊鬼,小白。   这只尾巴,至少也跟了他们一个月了,从浮云山下来,它便一直跟着。   下山的时候,梅言看着这只修行不易的山羊,并不曾下手去杀它:“你也是修行不易,就此离去,我便能留你一命。”   那小白走是走了,不在眼前,却是一直跟在后头。   今天他将它截住了,便让它带他去它主人那。   跟了那么久了,他到底看出什么来了?   出了城。   梅言走到城外的一片野地上,那里,一片汪汪的河水,从北方的漠水而下,一直流到这里,浇灌着这一块地方,野地上,是沿着河边延绵的绿地,岸边长满芦苇。   芦苇丛上,一个青袍道人站在湿地之中,肩上停留着一只青羽的小雀,静静啄食在道人衣服上边的小米,风吹过野地,发出嘶嘶嘶的声响,那青羽小雀连着那不动的道人,也几乎与芦苇,与这绿地融为了一体。   梅言站在绿地之上,手中牵着小白,沉默着看着那道人。   风不停,草在动,他们却没有动。   灵力在周围晃荡,落叶飞草,叶子划过道人的脸,带下了一丝红痕。   道人没理会流下的血珠子,只道:“织炎,多日不见,你的修为又见长了,你的修为又回来了不成?”   他转过身,看向梅言:“只是我一直奇怪,你一个魔子,在魔界当你的魔将,等着魔君陨灭,你当魔君便是了。我一直不解,为何好端端的,你要管我们龙族的事?还像以前一样养着我的妹妹。织炎魔将,你确定你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?”   神蟒现世,无暇陨灭。   凤延身陨,碧羽隐世。   无暇死了就死了,天界的龙子龙女多的是。   碧羽失踪,他的父王在天界几乎要翻天了。   可无暇居然活着,虽然不是龙身了,但若是跟织炎一点关系都没有,他才不信。   他下界寻到了绿颜,在浮云山看到无暇的那一刻,他便知道自己赌对了。   传说,碧羽一出,加以古凰秘术,便能聚人神魂魄,起死回生。   无暇活着,这就是个明证。   只是,魔界跟古凰皇族是大仇的,凤延他不可能晕了脑子帮织炎将无暇复生。   脑袋中围绕千丝万麻,他百思不得其解。   梅言没有回答他似有若无的挑衅,他拉着那只山羊鬼:“你现在最紧要的,不是应该去找绿颜在哪?”   “天后座下神女罔顾天条律令,私自下界几千年,若是被追究,你们龙族怎么交代?你父王烧了脑子,你可千万不要如此。”梅言语中含笑,似乎真心在奉劝与他。   “而且,你最知道当日,无暇是不是真的陨灭了,你当一个神真的会脱胎换骨?不过一个长得相似的妖。”他有他的执念,不想再让龙族再去扰她。   “我话尽于此,龙族中人,你最是识时务,你掂量着点。你不过龙子中的其一,但我却是魔君的唯一。”有时候,他也能仗势。   就这样吧。   梅羡还等着要好吃的。   这其一和唯一,足可见他们中的地位。   织炎受到惩戒又如何,那魔君护短,这是他唯一的魔子,织炎就算失去全身的修为,他都有底气。   可他呢,他的母后是真的陨灭了。   那个传说,无人知道真假,谁见过。   就算无暇真的复生,可古凰皇族真的无人了,那碧羽也消失无踪,他要去哪里找。   而他的地位,在一个又一个龙子出来的时候,便面临着威胁。   顾欢突然仰头大笑,手中的小白随着顾欢的怒笑扭了扭身体,梅言拉了拉那根绳子,轻声道:“乖……”   声音中暗含威慑,小白不动了,它蹲下身子,双眼含泪,望着顾欢,没有再走近。   “我走了。”梅言松了小白的绳子,拂袖间,红色的身影便消失在这片绿地之中。   “还不给我滚出来?”   两只龙虾大将趴在芦苇丛中,许久不见那熟悉的红色身影,才慢慢从芦苇丛中爬出来,跪倒在道人面前:“拜见太子殿下,望请您恕罪。”   顾欢抖了抖身上的衣袍,眯着的眼看着两只龙虾的头顶:“你们听见什么了?”   “我……我们……”   “好了,就将你们听见的,一字一句,全都禀告上去。”   “这……”这真的可以?太子殿下不是在说笑吧?   殿下一定是在说笑,两只龙虾互看了一眼,腿一抖,全身几乎都趴在了地上:“太子殿下,你放心,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。”   顾欢看着脚下的两只呆龙虾,有点不敢相信他们是自个儿的妹子派来了,他跳起来将两只龙虾都踢进芦苇荡中:“少废话,将你们听到的都说了便是。”   “是……太子殿下,我们先告退了……”两只龙虾挣扎着爬起来,却早已不见了太子殿下的身影。   只余下,风吹过的芦苇,一层一层,像没边的波浪。   小白躺在绿地上,动弹不得,昏昏欲睡,脖颈上的绳子,一点点在抽紧。   不消一刻钟,山羊的魂像芦花一样在天际散开了,那块绿地又是一片平整,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。   有人?   胡倚楼望着眼前高高的围墙,绑紧系在背上的包袱,便踏上那搭着围墙的梯子。   一步一步,他走得小心翼翼。   这些天他几乎都困在这个院子中,姨母怕他又跑了,便将外边的门都锁了。   胡倚楼日日跪在那屋子中,不知道该想些什么。   他错了?不!   他的母亲已经死了,这就是事实。   他要自己寻找答案,而脚下的梯子,则是元妹违逆母命,偷偷支开护卫让一个婆子送来的。   这面墙的外头,便是李宅的一个荷花池子,每天差不多这个时候,池子与外边相连的水闸便会打开,外边的水流进来,里边的脏水流出去。   而他,越过围墙,跳入池内,则需穿过那打开的水闸,顺着那脏水的方向,便可以出去找梅言梅羡。   胡倚楼手中抚着一直放在胸口处的青丝佩,心中暖暖。   梅言梅羡将他送回金陵城中,那时候,他风寒意识不清,但他还是能感觉到,梅姑娘就在附近。   他站在围墙之上,再看了祠堂一眼,便朝着池子跳了下去。   “咕咚”荷花池上铺满了荷花,荷花池下,在淤泥处,在荷花的根茎处,不停冒着小小个的泡泡“扑通扑通”,胡倚楼半闭着眼睛,屏住了呼吸,朝着出口的方向游去。   一个婆子拿开了搭在围墙上的梯子,脸上露出丝担忧:“小姐,胡少爷会没事吧?”   李元站在院子中,看着那高高的围墙:“他当然会没事的。”   “其实若是胡少爷好好跟太太说,太太还是会把他出去的。”何必像现在这样要偷偷出去。   “胡倚楼很快回来的。”李元笑着道。   很快回来?   婆子看着小姐笑了,不禁怔了怔:“小姐,你?你怎么了?”   她笑得有些奇怪,像变了个人似的。   李元还在笑:“现在,是时候了,也该有人来祭奠一下亡魂了……”   “小姐,怎么,你说的话我怎么不懂?”   婆子往后退了几步,却是不及李元的速度。   她想起了关于胡家的诅咒,这个院子,很少人来。   她命休矣!   李元单手卡住她的脖子,将她整个举起来。   婆子恐惧惊讶挣扎个不停,钝指甲划过李元的手臂。   李元面不改色,手腕用力一扭,婆子的脸上便倏地失去血色,脑袋耷拉。   “自不量力!”   李元舔了舔落在脸上的血,将举着的婆子随手朝荷花池一扔,尸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越过了围墙。   “噗通”一声巨响。   跟在李元背后的小丫鬟低着头,颤抖地闭上了眼睛。   水底的胡倚楼也听到荷花池的动静,这是元妹的暗号,扔石头,表示水闸就要开了。   快些游才是。   胡倚楼游到了水闸处,在水闸打开的一瞬,他便像一条游鱼一样,游出了李宅的荷花池。   ******   美人馆三楼的一个房间,梅羡坐在床上,吞吐吸纳,一刻不断地练气。   她的身体被数层红白色的光圈围绕,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保护层,房间紧锁,房内的窗纱在空中飘来飘去。   她将体内的气周转一身,才深深吐出一口气,闭上眼睛停下来。   桐桐还趴在房内唯一的那张圆木桌子上,这些日子,它一直闭着眼睛,没有醒来的迹象。   梅羡想到顾欢说的它还要躺几年,不禁有些头疼,但是没有办法,她只能等着,还有,在它醒来之前,要更加努力地练气修炼。   梅言早已回来了,他一直站在房间外,等着梅羡吐息完毕。   他用手敲了敲门:“梅羡,你好了吗?”   “好了,我就来。”   梅羡说着,忙跳下床拖上鞋子,给他开门。   “你带了什么好吃的?”她闻到有股子淡淡的香味。   梅言提提手中的芭蕉叶:“烤山药。”   什么东西?   肯定不是肉。   梅羡将芭蕉叶拆了,一阵热气扑面而来,她用帕子将里边白乎乎的东西拿出一块,首先给梅言咬一口:“味道怎么样?”   “很香。”   梅羡眼睛一亮,将帕子中剩下的山药放进自己嘴中,塞满了两颊:“软绵软绵的,好吃。”   真的好吃,还是素的,什么料都没加。   梅羡咬着山药,突然想起了在浮云山顶吃的羊肉。   这两者加在一块煮,又是个什么味道?   她还问梅言。   梅言眼中含笑:“下次不就知道了,现在只是给你填填肚子,以便去干正事。”   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。   梅羡吃着芭蕉叶中包着的烤山药,继续道:“干什么正事?”   梅言挑眉,身动手动。   她僵住了,什么情况这是?   梅言的手大喇喇地搭在她的腰上,她动也不动,却可以确定,她是没有牵动他身上的梅花引的。   这大夏天的,有梅花的香味,有种说不出的不舒坦。   自从下了浮云山,梅羡没有多用,梅言也听话地很。   梅言对她笑笑,“咻”将别在她腰间的梅枝抽出来:“乘着天气好,我们可以去集市看看,买一把顺手的兵器,防身也好与其他的妖交战也罢,至少不会被兵器所累。你觉得怎么样?”   “这个,当然是好的。”说来,梅言还没给她买过贵东西。   不过还好她也饿不着,灵气是一肚子的。   只是有时候馋的。   “不过这人间集市适合我用吗?”她可是妖,那些刀剑她用手掰掰就断了,没什么用。   梅言手中的那梅枝已经显现枯萎之色了,这梅枝她一直用得趁手,可惜得时刻用灵气养着。   她自己都得靠灵气养。   梅羡有些失望:“我没钱。”那些人类用的刀剑,她都没钱买。   来到人世,梅羡才真正知道钱的重要性。   花娘让他们吃住不是免费的,要交银子。   梅羡出去逛街看上什么好东西了,想要?银子拿来。   银子?梅羡想着,她能变出来啊。   可是,梅言却不让她用这样的法术:“那些小贩出门在外,辛苦了一天,回去却发现自己手中的银子却变成了石头,你猜他们会怎么想?”   “妖怪啊!妖怪啊!”梅羡做出夸张的表情,想着那些人的样子,不禁皱着眉头,闷闷:“他们肯定会去找道士,让他们来抓我们的。”   “你没有钱,也不能在人们面前使用法术,所以,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,你不能出美人馆,也不能乱拿别人的东西吃。”梅言说了许多的不能,最后强调道:“更不能偷。”   梅羡翻了翻白眼,她是这样的人吗?   梅言几乎都是早出晚归卖字讨生活,回来的时候,梅羡都能看到他的包袱里装了些许,他有了银钱,那花娘便眼热,不停招呼着美人馆的姑娘来伺候梅言。   可惜,梅言不是人,看不上。   不过那些钱都是他存着的,她什么都没摸着。   她就是个吃白食的,   “现在我手中的银子已经够了,我会买一件好兵器。”   梅羡看着两手空空的他,有些不以为然:“那你呢?你也没有兵器。”   梅言站在她跟前,展颜一笑,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:“我的就是你的,你的就是我的,兵器,当然也是我们共享的了……”   “梅言!你骗我……”梅羡火起,她还以为,这是梅言买给她的,想想也是,这几百年了,他都没给她买过东西。   现在想想,他说要给她买刀,其实就是给他自己买啊……   明明她更喜欢甩鞭子,大刀砍起来不斯文……   ******   凌晨时分,禄风城。   梅羡紧跟着梅言,抓着他的袖子,眼睛不落地飘过这条街。   人世是买不到好兵器的,但其他界的集市可以。   这里是鬼界的集市。   禄风城,不夜城。   同人界不同的是,这里摆摊卖货和卖货的不是人,而是鬼。   梅羡没看到几个妖怪,看到了一个,也是神色匆匆,面容失色。   “这些都是要去求见阎王,拜托阎王办事的。禄风城,是各界通往阎王殿的要道。”梅言解释道。   这里的鬼都带着森森然的气息,一靠近,则是一阵阴寒沁骨。   梅羡不知道自己是被吓到的还是被那阴寒之气所逼,搭在梅言袖子上的手都哆嗦个不停。   真是丢人!   梅言则是什么反应都没有,在禄风城中熟门熟路,将梅羡带着不停往前。从城头走到城尾,在邻近另外一个出口的地方,进了一家兵器屋。   不过这兵器屋子的掌柜的不是鬼,是只柳树妖。   这屋子都是妖的气息。   “哎呦,又来了两个。“这应该不是对他们说的,这掌柜在屋子里边喝酒,高大的门板将里外隔开了,只开着一个门。   烛光照出了他的影子,还有另外一个影子,看来,这掌柜的有客人。   “你们请自便吧,现在我不方便招呼,看到什么还看得上的兵器,就跟我说。”   但他话未落,却传来了杯子破碎的声音。   “唉,你又怎么了?”那掌柜的应该是站起来了,好似在哄另外那一个。   只是,梅羡有些不解。   这不是鬼界吗,怎么还有个人?   回来?   买了刀出了禄风城,外边已经天亮了。   梅羡蹦蹦跳跳地走在大街上,不停摸着手中的大刀,高兴地眉飞色舞,引得过路的小伙子们纷纷注目。   不过很多年轻人朝梅羡看了一眼后,目光便会被她旁边的那个红衣男子所吸引,梅言身姿修长,神情冷漠,步履行走间,皆是一种坦然和自得,有一种华贵之气,一看便知是个出身良好,内有好修之人。   梅言走在街上,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,仿佛早已司空见惯。   梅羡走着走着,也感觉到周围炽热的目光,那些目光有男有女,但更多的,是姑娘们的。   这些日子,梅羡也有好好想过,梅言独自在外头,到底在做些什么。   不能用法术,也没有什么有钱的朋友,唯一有旧的人,便是胡倚楼,但联系不便。   梅羡摸着刀,抬眼飞快地掠过梅言那张漂亮的脸,还有街上那些人痴迷的目光。   梅羡握紧了刀柄,停下了脚步,看着梅言走在前头的背影。   怪不得,花娘一直让她留在美人馆,以后为她做事。   花娘是早就知道梅言干什么的么?梅言一直没说,她也没敢问。   想到这,梅羡很难过……很难过……梅羡抱着怀中的大刀,走得极慢极慢……   一只手,在人群中钻了出来,轻轻地拍在梅羡的肩上……   “啊?”梅羡一声惊呼,跳开了一步,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湿漉漉的还在滴水的人,叫道:“胡倚楼,你怎么了?”这么狼狈。   胡倚楼摸了摸头,尴尬地笑了笑,拉了拉肩上的包袱:“梅姑娘,真是一言难尽,只是现在不方便说,能不能带我去你们落脚的地方?”   “可以啊。”梅羡说着,便让胡倚楼跟着她走。   刚踏出一步,却见梅言折了回来,微皱着眉头,看着跟在他后头的胡倚楼:“怎么回事?”   “这……梅兄弟……”胡倚楼道,“我们边走边说吧。”   现在他全身都湿了,梅羡让他换身衣服再说,拉着胡倚楼往美人馆走去,一边走还一边催他:“快走快走……你都冷得发抖了……”   梅言半眯着眼睛看着他们互相拉着的手,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竟变得这样好了。   只是……梅言看着胡倚楼周围环绕的鬼气,它们在慢慢冲击着梅羡身上的妖气。   梅言渐渐有些不安,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……还是已经发生了……   梅言不禁加快脚步,追了上去。   这边,胡倚楼被梅羡拖着往前走,一只手被梅羡拉着,能感觉到梅羡的手很用力,虽然有些凉。   或许这就是妖,这就是真正的梅羡,不是那个在浮云山上拒绝他的梅羡。   胡倚楼弯了弯唇。   梅羡停下来,呼气:“终于到了,快去换一身衣服。”   说着,梅羡松开了胡倚楼的手:“你没事吧?”   “没事,能有什么事。”胡倚楼看着牌匾上的“美人馆”三个字,脸上不知为何竟浮上了一丝热气。   没事?梅羡疑惑地看着胡倚楼脸上的红晕。   “花娘!花娘!”梅羡蹬蹬蹬地拍了拍美人馆的大门,大声嚷嚷。   美人馆一向是下午开门,白天关门,梅羡出门时便跟花娘报备过了,花娘很快就会来开门的。   门吱呀一声,开了条缝。   花娘的头从缝间露了出来,她朝梅羡招了招手:“快进来吧……”   “进去吧。”梅羡带着胡倚楼进了美人馆,后头的梅言也慢慢走了进去,关上了大门。   “噫?你怎么还带了个小哥回来?”   花娘看他们背后的梅言神情莫名,又看胡倚楼背着个包袱,眼睛不停往梅羡脸上看。   又朝着梅羡挤眉弄眼,暧/昧地笑:“哦,我知道了……”   这哦的一声,弄得梅羡有些莫名其妙,她瞟一眼没什么神色的梅言,才咋咋呼呼道:“干嘛?花娘,我朋友他落水了,让人给他烧点热水洗洗吧。”   花娘听完这话,顿时正色起来:“我雇的小工都是为姑娘们服务的,可不能给你的朋友白使唤。”   呃?梅羡看向梅言,却见梅言垂下了眼,嗯她了解,钱都全拿去买刀去了。   她不用说,是没钱的。   梅言现在身无分文,梅羡将手中的刀拿到后背,转眼看向胡倚楼,但眼神却有些飘忽:“你有钱吗?”   胡倚楼点头,将肩上的包袱拿下来,掏出一两银子递给花娘,还小心问道:“这够吗?”   花娘笑眯眯地掂量着手中的银子,心里念头一转,便朝胡倚楼凑了上去:“这足够了,只是,客人你洗完澡可要请姑娘们伺候?”   又来了。   胡倚楼注意到梅羡的表情,小心避开花娘不停靠近来的身子,鼓起声音,道:“不需要,现在,妈妈可能带我去房里洗澡?”   花娘见惯风月,也有些眼色,她即刻便让胡倚楼跟着她去房间。   “虽是大夏天的,但你也要注意些才是,这样湿了一身,病了可怎生是好……”远远的,还能听到花娘对胡倚楼如此道。   花娘有些自来熟啊……   胡倚楼也不停称是,听话的很……   见他们走得看不见了,梅羡才将那刀重新拿在眼下,刀柄刚刚一手可握,浮叶纹,缠绕着一条梅枝。长约四寸,三寸来宽,放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   “梅言,你用什么办法将我的梅枝按进去的,像原来就长在这刀柄上一样,太漂亮了!”梅羡赞叹道。   梅言看着她高兴地眯起来的眉眼,攥紧了右手手掌,笑道:“只要你好好练气,这样的事都是小事。”   “练气,不知道要修炼多久……其实我好想偷懒。”梅羡笑笑。   梅言揉她的头发:“也不需太久,我将梅枝按进去的时候,融进了你的气,若是你拿不惯大刀,梅枝还可以取出来使。”   “那太好了。”梅羡说着,在地上跳了起来,蹦起来就往梅言身上摔去。   梅言眼见着她往他冲来,眼一黑,她便挂在了他身上。   也就在这时,梅言似有所觉,抬起眼看向楼上,在楼上的那根柱子后,一片衣角飘动,然后停了下来。   是个女子。   “她就是新来的知夏。”梅羡凑近梅言的耳朵,细声道。   梅言早就知道了。   微冷的气息就在耳边,吹得梅言的耳朵痒痒的,他身子不动,抱着她身子的手一动,将她翻转到他的背上。   “你该去修炼了,这段时间,不准出房间。”梅言说的不容拒绝。   “哦……”梅羡奄奄地应了,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。   在房间这样呆着,除了修炼,还是修炼,好闷啊……   但手中的大刀温温润润,心里好像好受了一点。   房内,暗香浮动,丝丝缕缕的青烟从鎏金虎纹铜炉的缝隙中飘荡出来。   李元歪坐在一张罗汉床上,修长的手指抓着盘子里的一只烤乳猪,慢条斯理地撕开那还冒着香味的猪肉。  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蹲坐在地上,褪下了她脚下的绣花鞋,一下一下地捏着李元的小腿,不时用眼瞟向坐在桌子上的那男人。   那男人作道士打扮,不时摸摸别在腰间的一把短剑,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家小姐。   李元似乎不觉房内还有这个陌生的人,她吃完了猪肉,便半眯了眼睛,似乎要这样睡了过去。   那男人坐了许久,才开口:“你在这作甚?”   李元不答,似是睡熟了,微微打着鼾。   男人也不理,压低了声音:“说出来,说不定,我还能帮你……”   小丫鬟听到词语,不禁涨红了脸,却不知道自己为何红了脸,她转眼便看向自家的小姐,看到小姐也红了脸的时候,她不禁松了一口气。   这男子,是从未见过的好看,比胡少爷还要好看。   却不知,这男子怎么进的内宅,怎么认识小姐的。   最近,小姐有些奇怪……至于哪里奇怪,小丫鬟想着想着,却有些头晕,想得不太真切……以前,小姐给人的感觉温温柔柔的,很好说话……现在呢,她居然还会害怕小姐,生怕做错了事情,小姐生气了便将她……将她怎么样呢?小丫鬟摇了摇头,不再想了,低头继续捏腿……她不敢再想下去了……   “哦?你要怎么帮我?”李元忽然睁开了眼睛,看向那个有些吊儿郎当的男人,脸上的红晕更甚。   男人跳下了桌子,双手挑起了她的下巴:“你想我怎么帮?”   李元在他的注视下,慢慢笑了,随后对小丫鬟道:“你先出去。”   小丫鬟疑惑地点头,很快便退了下去,带上了门。   房内,李元的眼神渐渐迷离,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,看着他一个个问题抛出。   她也一言一言地将他想知道的东西告诉他。   男子得到他想要的结果,便不再辖制她的下巴,熄灭了铜炉内的香饼,皱眉:“真难闻。”   “恩。”李元也称是。   “留着你,还能给他们添堵……”男子笑了笑,将李元放倒在在罗汉床上,消失在房内。   等着男子走后,李元才呼了一口气,笑着坐了起来,摸了摸自己红热的脸,叹道:“龙族果然名不虚传,竟有此术。只是,道高一尺魔高一丈,我们且看着吧……”   抓人?   一早,金陵大街便传来一阵踏步之声,临近大街被吵醒的住家小心翼翼地撑开窗户,看着街上的那些官兵。   路边卖早餐的小贩不敢拦路,远远看到有官兵走近都推着车子往小巷而去。   小贩偷眼看着,那官兵跑步的方向,是朝着花街柳巷的那个地方而去的,难不成,有什么公子哥儿在哪家青楼丢了命不成,这些都是抄家伙的官兵,可不会对那些娇娇娘手下留情……   “走……看着去……”路边几个没什么事做的大汉看到那个样子,不禁各自点头,想要去看看怎么回事。   小贩看着那几个大汉走远的身影,不禁摇头:“外乡人,一看便知是乡下来的,居然还敢去凑热闹……”   美人馆。   正在修炼的梅羡听到大门被拍得砰砰砰响,她吐了一口气,停了下来。   她摸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,不知道是怎么了,昨晚到现在,她修炼的状态都不佳,感觉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。   花娘开了门,一群人一拥而进美人馆。   梅言就在隔壁的房间,他给她传话,让她不要出去。   梅羡应了。   那些人在楼下嚷着,花娘也嚷着,还又哭又叫:“官爷啊!我真是不认识啊……我真的是冤枉啊……”   “快点把人交出来……这是国师要的人……”那群人中有一个人不耐烦了。   楼下闹哄哄的,有些还是还在楼上睡觉的客人,还有姑娘们也走了下去,叽叽喳喳一片,梅羡有些听不清是谁在说话……她有些听不及了……   “别动手……别动手……我这就带你们去……”花娘不知道听到他们说了什么,慌慌道。   交人?   梅羡第一个反应,便是他们来抓她了……   他们在上楼……   梅羡想要动,可是动不了,梅言在隔壁房间施了法,他对她说:“别急……不是来抓你的……”   那是抓谁的?   梅羡不解,直到听到声音,直到声音消弭,官兵离去,她才反应过来。   胡倚楼这家伙,被抓走了……   ******   知夏站在走廊处,不准梅羡过去。   “别挡道。”梅羡没好气,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,她现在对长得好看些的姑娘已经没什么怜惜之情。   尤其是,这个长得好看的女子还对她有杀意。   梅羡自问,自己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。   “姑娘,你好好的,作甚要拦我的道?”梅羡盯着知夏。   她虽是个修行不怎么的妖,也看不出知夏是否比她厉害,但此刻她不怕,梅言此刻就在隔壁房间,只是没出来罢了。   知夏是个人,她也仅仅是一个人。   “我知道,你是妖。”知夏肯定道。   梅羡看着她笃定的样子,有些摸不准知夏在想些什么,她想做什么?   是妖又如何,现在她难道能去到处嚷嚷……说她梅羡是妖么?   “现在,你朋友被抓走了,你也要逃跑吗?”知夏又道。   逃什么逃。   她轻视的眉角,让梅羡浑身都不舒服。   “关你什么事啊。”   “难不成你还认识胡倚楼?”还是要替天行道啊。   知夏冷哼,道:“金陵的国师你可知道是谁?他是做什么的?他会对胡倚楼做什么?他为什么要抓胡倚楼?”   梅羡摇头,她真不知。   他们只保证胡倚楼安全,别让他给妖给拱了就成。   梅言是有办法的,只要青丝佩还在胡倚楼身上,那就是他的保命符。   做要也得有信义不是。   美人馆响起了丝竹之声,又到了姑娘们练琴的时辰。   知夏还站在门前,看着梅羡,眼睛里有着坚持。   这个知夏不会是对胡倚楼有意吧。   “好啦,好啦。胡倚楼一定会没事的,你快去练琴吧。”梅羡都看到那些姑娘们都站在各自的房间门口探头探脑的。   她们不和好像整个美人馆都是知道的。   梅羡抚了抚额,直接对着知夏冲过去,挤出条道溜进了梅言的房间,关上门。   知夏不放弃,直接拍门。   梅羡看到梅言飞快地将右手放在背后,站起来。   “怎么了?”梅羡走过去,捞起一只茶壶,往嘴巴咕咕咕倒水,再扑通扑通地喝了下去。   “没什么。”梅言说着,还将右手拿出来,朝梅羡晃了晃,洁白无瑕,指节修长。   什么都没有。   对了。   梅羡抹去粘在嘴角的水,问道:“你说现在怎么办?”   金陵的国师是什么人?还有,他为什么要抓胡倚楼?   梅言坐了下来,斟酌了一下,便将自己了解的消息跟梅羡一五一十全说了。   原来,金陵国师也出自道家,还是君宗一支的,也就是顾欢道人一支的。   “啊。”梅羡苦着脸,想到了顾欢那个喜怒无常的性子,这个国师会不会也是这样的。   “那怎么办?”梅羡撑着头,眨眨眼睛:“不如……不如,我们直接将胡倚楼救出来不就好了?”   “就是不知道这个国师为什么要抓胡倚楼,抓了他又要做什么,难道胡倚楼还有些我们不知道的用处不成?”梅羡想到知夏刚刚所为。   梅言摇头:“抓胡倚楼,是因为胡倚楼杀了人潜逃。”   杀人,看胡倚楼的模样,不像是会杀人的人。   “他杀了谁?”   “一个婆子……他是从李宅的荷花池偷偷跑出来的,而那个婆子的尸体,就在那荷花池被发现,那些血都染了一池子……”   “而且。他们都怀疑,之前李宅中那些死的奇奇怪怪的下人,可能也是被胡倚楼所杀。”   不可能吧?   梅羡不太相信胡倚楼会杀人。   但是,那些人又是谁杀的呢?   到底是谁,要陷害胡倚楼呢?   只是……“为什么不是官府来抓胡倚楼,而是国师的人来抓胡倚楼?”难道不是单纯的杀人案?还是……为了胡倚楼身上的青丝佩?   梅羡猛地抬头看向梅言,看见他微微点头,可能,是因为这个呢。   毕竟,这青丝佩也是稀罕物件,不怪这国师想要。   只是,现在,最重要的事情,便是救人,救出胡倚楼了。   ******   梅羡没有准备多久,便探得消息,金陵城西北方,就是高寒国师的府邸,准确地说,是皇帝原先的行宫。   金陵虽不是国都,却是长安国的繁华之所。   高寒国师为长安帝所喜,据高寒国师卜卦,算得金陵城为绝佳的炼丹之地,如此,皇帝便特特划了一座行宫为高寒国师所有,一个专门炼丹的地方。   梅羡趴在屋檐之上,琉璃瓦,热辣辣的太阳。   城外,遥遥可闻一点点的踏鼓声,不断举起来的巫铃声声,梅羡只听得一阵阵不适,这是高寒国师在为金陵城祈福,祛疾病,驱除妖邪的仪式。这个每月必做的仪式,此梅羡之前也曾听过一次,但却没有今天这么难受。   梅羡趴在琉璃瓦上,没敢吱声。   现在,梅言就是乘着国师不在的时候,偷偷进了他的行宫。   胡倚楼,最大的可能,便是在国师的行宫中了,这是梅羡和梅言一直认可的猜想。   只是没想,梅言很快就回来了,站在梅羡落脚的地方,摇头:“胡倚楼不在此处。”   “哪里都找遍了?”   “全都找过了,而且,这里没有他的气息,那些仆人都不曾在这宫中见过胡倚楼。”   “那这就麻烦了……不知道胡倚楼会被关在哪里。”   现在城外也已经做好法事,梅羡能感觉到,那个大国师正在回来,乘着一个步辇,在金陵城各个百姓的观望之下,一步步往行宫而来……   现在找不到胡倚楼,也没什么线索,不如……   “梅言,我们去会会那个国师如何?我们站远些,看他有什么古怪的……”面对面,他们也不能打赢他,相隔得那么远,梅羡都能感觉到国师那压人的气势。   梅言在浮云山上受的伤还未痊愈,而她,修炼的半吊子。   但梅羡却有些自信,站得远些,他们还是有逃跑的机会的。   在众目睽睽之中,那国师就算知道他们,也不会抛下那些百姓朝他们而来。   于是,梅羡便强拉着梅言,坐在一个酒楼之上,看着楼下的那条大路。   国师回行宫的必经之路。   梅羡拈起一块绿豆糕,放进嘴巴里,咬了几下,吞咽下去,皱眉:“太甜了……”   但这甜腻腻的绿豆糕可以充饥,也是这家酒楼唯一不用花钱的东西了。   酒楼之上,酒楼之下,都挤满了人,梅羡眼见得周围的人不满,却还是拿着绿豆糕挤到栏杆之上,挤出一块空地让梅言过来站着看。   没等多久,国师那步辇便出现了,步辇周围,都围着一些护卫,黄金甲,配有□□,目不斜视,步步向前,其中自有一番威慑,虽然这威慑很多只是对着这些百姓。   步辇内垂着长长的流苏,梅羡噫了一声,看着步辇却不是华丽丽的,而是有些简朴。   人们透过流苏,还能看见国师有些模糊的身影。   街上的百姓几乎都跪了下来,对着步辇内的那个国师磕头,嘴中念念有声。   “保佑我家大媳妇明年抱上个胖娃娃……”   “大人啊,我只希望我家老头子能够早点痊愈,他在床上已经躺了好几天了……”   “……”   又见?   梅羡听着,人们祈求的几乎都是家中的琐事麻烦事,仿佛这个国师在这里过路出现,便会把他们的烦恼都给解决了。   风吹起了流苏,露出了国师的侧颜,梅羡盯着那张脸,看着那国师转过脸来,瞟了一眼梅羡,又很快闭上了眼睛。   流苏又垂下了。   梅羡看到人群中有几个女子也跟她一样看到这一幕,那些女子脸上很快浮上红晕,转眼便一脸迷恋地看着国师的步辇,直到国师的步辇复又看不见了,跪着的人们才慢慢站了起来。   梅羡觉着整张脸都有些呆滞。   那国师,当着街就对她施法。   她站在栏杆处,动也动不得,还好梅言及时拉住她,不然,她可能会被那些人挤到楼下去。   “国师,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……”梅羡拉着梅言的手,能够感觉到自己后背的濡湿。   她一个妖,居然被吓得出冷汗。   这国师,到底什么来头。   “梅言,要不,我们走吧,随便到那一座山去修炼着。”   “这国师好难对付的样子。”   “唉算了算了,送佛送到西,还是把胡倚楼弄出来先……”   黄昏,梅羡喝着杯里的清水,摇头晃脑,唉声叹气:“不知胡倚楼哪里去了……”   胡倚楼在的时候梅羡没功夫去搭理他,因为他的那些小心思,梅羡还会避开他。   梅羡时常有一种自个儿会祸害人的感觉。   可能因为彼此的种族不一样,梅羡还要在这人世压抑着自己嗜血的渴望。   夜夜,梅言都会带着她飞至城外的乱葬岗中,那属于夜色的灰蒙蒙,丛林间,挂于树上的那些尸首。   其中飘散着血的腥味,凌乱的衣服和头发,脸上沾满了脏污,更多的,则是死去的人的身体脸庞上的挣扎。   “我没有感觉。”梅羡看着那些尸首,没有以前那些嗜血的欲望:“这些血,不甜。”不新鲜,还很污浊。   但梅言还是会带她去看,一直看,看到她逐渐习惯,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学会练气。   乱葬岗这个地方,灵气很是充沛,飞禽走兽,鬼怪妖魅,经常可见。   “或许,乱葬岗中会有消息。”梅羡放下手中的杯子,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梅言道。   只希望,胡倚楼别出什么意外,别成为乱葬岗上方的一个游魂。   说做就做,梅羡看着窗外的暮□□临,一寸寸,等到它完全黑下来,梅言便施法,让梅羡也跟上。   呼呼的风声倏忽而过,他们落在了一棵树上,站在高高的树顶。   梅言的手掩在梅羡的嘴巴上,示意她不要做声。   今天的乱葬岗,气氛有些奇怪。   游魂不见一个,连蛐蛐的声音也不可闻,更别说那些经常在乱葬岗找吃食的野狗狐狸等物。   静……无边的静……   乱葬岗上升起了雾气,雾气连连中,梅羡睁大了眼睛,看着那突然出现的一个小屋子。   “吱呀……吱呀……”   小屋子的门在风中叫喊着,那声音咿咿呀呀,像一根断了许久的弦。   一件衣服在那个声音中慢慢瞟了出来。   梅羡睁大了眼睛看,还是只有一件衣服,只是,这衣服有些眼熟。   她搜寻着脑海中的衣服,姑娘们穿的衣服,妖怪们穿的衣服,直到一个人从屋子里飘了出来。  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梅羡落脚的地方,抚了抚额上的头发:“无暇,我们真是有缘……”   绿颜……   梅羡看着她的笑脸,有些目眩,她居然没死,从山崩中逃出来了?   她是追着他们来的?   梅羡看着她有些飘忽的模样,不禁问:“你……怎么了?”   绿颜站在屋子前,像是没有了脚,只有裙摆在下方飘着,发白的笑脸看着也有点渗人。   绿颜瞄了一眼自己的身子,捂着唇笑了:“如你所见,我现在的伤很重……这里的灵气充沛,很适合我……”   话毕,周围都是静悄悄的。   “那那些游魂,那些生灵……”不会都给你吸干了吧,这种静,是死寂,蔓延着死亡的气息。   梅羡想到了在浮云山的那个山洞,一样的,传递着死亡的恐惧,梅羡觉得自己压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了。   拜绿颜所赐,她已经会好奇了,也害怕死亡。   “是啊,就是你猜想的那样,现在,我感觉舒服多了。”绿颜说着,满意地叹了一口气,又有些遗憾道:“本来浮云山不错,可惜古意和兰英都对我阳奉阴违。”   绿颜说到此,眼中露出了一丝凶光。她想不到,她最后竟折在一条蛇的身上。   可惜,害得她重伤,一切都回到了原点。   梅羡看着绿颜有些狰狞的脸,不禁发憷,看来,胡倚楼就算死在这也找不着了。   “你到底,是什么东西?”   看绿颜的模样,她还没有恢复过来。   绿颜居然还能活着。   起风了,梅羡一眼不落的看着绿颜,从未有过的求知欲,强烈要求她知道绿颜到底是什么。   梅言拉着她,一直在催她快走。   梅羡第一次忤逆他。   就这一次吧……   绿颜的脸朝着梅羡扑了过来,梅羡没有躲,只看着她在眼前的这张脸。   熟悉的脸。   她的脸。   “我就是你……你就是我啊……你说,你是什么东西?”   绿颜说着,似乎还有些发怒的笑意。   梅羡没有回答,也没法回答。   因为她被梅言强行拉走了……   他们在金陵城中穿梭着,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。   梅言一直都没怎么说话,从他抿着的唇,墨黑的眼中,梅羡知道,梅言发火了。   梅羡很快把绿颜抛在了脑后。   现在,最重要的是要安抚梅言,求得原谅。在心底,梅羡有些害怕梅言会发火,不理她。   所以梅羡不停拉着他的手,一下一下地拉扯着他的衣袖,梅言一身红衣飘飘,虽是拉着她的手,却一直没有回头。   街上人来人往,晚上的金陵城,更是热闹非凡。   梅羡此刻虽是身在其中,却感觉不到半点的快乐,她不停抓住梅言的手,想想,还使劲将自己挂在了梅言的手臂上。   “放手!”   “不放!”   “快放!”   “就不放……梅言,我错了……”梅羡吱吱呜呜着,眼睛在触到梅言的肩上的一瞬,眼泪便哗啦啦掉下来,整张脸在梅言的衣服上擦了又擦。   糊在肩膀上的鼻涕眼泪一点点渗进衣料,透进了他的皮肤中,麻麻痒痒,还有些冰凉。   人群中叫卖声不绝,吵吵嚷嚷,灯笼的光彩绚烂,那些灯光一缕缕照在梅羡梨花带雨的脸上,梅言垂下的眼眸捕捉到她脸上的耍赖,嘴角顽皮的笑意。   在以前,她可曾这样笑过……   梅言这样问自己,却找不到答案,他有些恍惚,前世的事情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。   梅羡的眼睛红彤彤的,不停赖在他身上撒着娇,像人世间任何一个精力充沛的小姑娘一样。   肩上的冰冷刺激着梅言,他不禁摇了摇头,不知自己怎么就发火了。   现在的绿颜,已经无法搅乱她的心了,在很久之前,她就不是那个无暇了。   早已陨灭在九天之上,无影无踪。   只是在很多时候,或许很久以后,他们都不会,也不愿选择相信。   而现在那其中的一个人,此刻正站在一家卖糕点的门前,唇边微微笑着看着他们。   国师高寒。   梅言反握着梅羡的手,用另外一只手抹去她还挂在脸上的鼻涕眼泪,有些无奈地低声:“别哭了……”   正蹭着他衣服的梅羡听到此语,马上收住了眼泪,抽抽鼻子。   梅言感觉到高寒的注视,他侧首看向他。   梅羡擦干了眼泪,顺着他的眼睛,看到国师。   现在是梅言拉着她走了过去,站在那国师的面前。   “幸会啊,国师。”梅羡心中有些不安。   那国师笑了笑:“幸会。”   “晚饭吃了吗?要不,我们一块去逛逛?”国师提出邀请。   梅羡摇头,脚步也不停,她要拉着梅言快些离开这个国师,别被他收了去,那可不妙。   “唉,怎么不等等我?”不想,这国师一路跟着。   “你有什么事吗?”   “我一直在等你们。”   很好,这国师要收了他们。   哪这么容易。   国师的手放在袖袋中,梅羡也摸着后腰上的刀。   妖对国师。   梅言,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。   梅羡看着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,几乎要哭了。   国师掏了掏,给她一个小布包。   什么?   “打开看看。”   梅羡不敢。   梅言将那布包拿过来,打开,拿出其中的一块东西塞进梅羡嘴巴中。   恩,绿豆糕。   梅羡皱着眉,好难吃!   呸呸!   有鬼?   国师的脸都黑了。   梅羡见他没动手,胆子就大了。   不动手就好,就好。   这么想着,梅羡的脚步却不停。刚刚她也留意到,这国师跟着的时候,周围的人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,他应该是施了法术,让人看不见他。   看着手中的绿豆糕,梅羡抿了抿唇,却不太想吃。   太甜了。   但梅羡还是继续放进嘴巴里吃着,那绿豆糕的甜味在味蕾中开花了一样,肆意释放着甜意,梅羡眯了眯眼睛,透着眼缝看着那国师的表情。   他好像没刚刚那么脸黑了。   梅羡心中存疑,她问:“你把胡倚楼藏到哪里去了?”   说完,梅羡有些懊恼,但也无法,说都说了,她不能将这话吞回肚子里去。   “他是我们的朋友,我们听说,是你把他抓走了……”梅羡解释道。   只是不知道这国师会不会理会她,将胡倚楼的下落说出来。   这国师有些能耐,他在胡倚楼身上下了禁制,所以梅言也无法通过青丝佩寻找胡倚楼的下落。   胡倚楼在哪里,只有国师知道。   “想知道,就跟我来吧。”高寒说着,便走在他们的前头,一直往前边走。   最后在一座宅子前停了下来。   那宅子门口面临着大街,但这条街人虽多,却不显得嘈杂,门口两边蹲着两只威武的石狮子,门前还站在几个体格健硕的家丁。   宅子的上方挂着一个牌匾,上面写有两个大字,这地方他们来过,送胡倚楼回来的那一天:“这是李府。”   高寒点头,又问:“你可发现这宅子有什么不同?”   不同?说到这,梅羡不禁再去看那宅子,没什么不同吧,就那几个家丁长得比较高大,看上去比较结实,像是很能打一样。   不过,国师既然如此问,一定有其不寻常的地方,梅羡想着,便凝神去看这宅子。   大门,墙,里面走着的下人,他们在小道上细小的说话声,屋檐处,墙角边上……   越来越靠近内宅了,只是,梅羡皱着眉,暗中用灵力想要再探,却看不进去了。   有一个小院子,她看不了:“真是奇怪了。”   “这是胡倚楼姨母小林氏夫家的宅子。”高寒微微笑着道。   “我知道。”   高寒没有答话,只是看着李府的大门。   他在看什么。   梅羡想要知道,梅言不禁笑笑,凑前来,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乌黑乌亮缓缓道:“没猜错的话,那个小院子,住着鬼……”   鬼?梅羡有些惊讶,她长了那么大,虽是见了些游魂什么的,但它们出现的地方,大多是野外啊乱葬岗啊什么的,总之,很少有鬼会选择住在人多的地方。   鬼的阴气太重,在人多的地方,鬼一般很少去,因为以鬼的修为,很容易被那些道士抓住,尤其是这金陵城,不止是道士,还有高寒这个国师。   连梅言梅羡这些妖,都避着人,住在女人比较多的妓馆之中。   不过,内宅中,妇人也多,阴气也重。   “李宅中,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,虽是些下人,但李林氏却一直没有请道士,更没有报官。”高寒想着自己手中的线索,如此道。   的确,府中死了人,不是应该报给官府么?   但是,“若是下人,胡倚楼的姨母应该有能力处理这些,这些高宅大院不是最怕流言蜚语么?”   梅羡想着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话本,掌家的妇人一般不会选择将内宅中的这些东西公诸于世,说要报官,更是不可能。   “还有,胡倚楼说他姨母最恨妖啊鬼怪之类的,想必她对道士之流应该也没什么好感。”梅羡说着,叹了口气:“那请道士来府中驱鬼之类的,更不可能了。”   “所以说,若那院子中的是鬼,那鬼真的是找了个好去处。”当家的主母不会请道士来府中驱鬼,那鬼就能一直在那院子中了,若是府中死了人,主母一定会将府发生的这些事认为是宅中内斗的结果。   “那胡倚楼的姨母一定想不到,大国师你居然会让官兵去抓胡倚楼。”梅羡咬着手指,有些不解:“只是,你为什么要抓胡倚楼呢?”不是应该溜进李宅中将那鬼神不住鬼不觉地偷偷除掉吗?   高寒似是看出梅羡所想,他摇头:“那鬼,我抓不住的。”   国师不行?梅羡有些怀疑地看着眼前的高寒,不相信他说的话。   呵呵,国师啊,难道一只鬼也不能搞定?   不过,这只鬼,竟是如此厉害么?   国师不是它的对手,那她和梅言更不用说了。   现在国师将他们带到李宅门前,难道是来跟他们说他不行的,他对付不了这只鬼的?   不对吧……难不成……   梅羡抬眼看向高寒,又看看梅言,梅言在她的注目下,点头道:“不错,胡倚楼就在李宅中。”   开玩笑的吧?梅羡有些头疼地看着这个忽然高大起来的李宅,感到自己的心都不会跳了。   怎么她觉得,这解救胡倚楼的事情,有些难办呢?   ******   李宅的小院子里,灯火昏暗,几个小丫鬟和婆子坐在外间的小凳子上坐成一团,茫茫然地共同拿着一块布做着绣活。   仔细去看,她们的眼睛里都是呆滞地,动作温吞,手中的活计估计做了许久,都能看出其中的样子。   两只鸳鸯相互靠在水中,水边还有几根柳条垂了下来,荡起了小小的水波。   内间只点着两只蜡烛,比外间更显得昏暗,拨开珠帘,便是一张红木床,上面躺着两个人。   在这个微微凉的夏夜,屋内却像是燃烧着火盆,冒着热烘烘的热气。   李元靠在胡倚楼身上,无声地哭着,她的手一遍遍地抚摸着胡倚楼的脸:“表哥……表哥……你怎么了,快醒醒……”   胡倚楼不答,他的鼻息稳定,手脚放松地摊在床上,只是静悄悄地躺着,仿佛是在睡觉。   床边站着两只女鬼,她们都漠然地看着李元哭,只是那其中的一个女子,死去的大林氏,却止不住去看自己的孩子。   她的儿子。   她在李宅中已经飘浮了十几年,看着胡倚楼从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娃长成了一个俊逸的少年郎。   但大林氏却从未变过。   她还记得,在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天,大林氏坐在自家的火炕中,等着自己出门在外的夫君回家过年。   胡家人口单薄,夫君父母早逝,也无任何的兄弟姐妹,当年出身高门的她被拐子所拐,卖与夫君为妻。   成亲几年,她肚子都没有动静,街坊邻里也有些闲言碎语,也在说服夫君再纳妾传宗接代,留下后人。   闲人都急着,但夫君却不在意,日日对她如初时那般好。   后来,夫君才告诉她为何胡家人口单薄,新一代的降生,意味着父辈生命的终结,这是胡氏一族的诅咒。   “这一生,我有你陪伴,已足够了。”夫君揽着她的腰,脸贴着她的脸,如此说道。   只是,孩子来得太快,在外地的夫君还不知她怀孕的消息。大林氏在家中抚摸着日渐大起来的肚子,对夫君的思念慢慢融为对这孩子的爱意。   有时候,她会忘记夫君对她说的那个诅咒,若是家中有一个孩子,跑过来对着夫君甜甜喊爹爹,夫君一定会很高兴的。   而随着孩子在腹中的孕育,林氏也找到了她,不过见她已是大腹便便嫁为人妻,林氏也不强求她再回府中了,只是妹妹小林氏还会常来看她。   在那个冬天,大林氏等着夫君归来,她等来的,是夫君不幸坠崖的消息,落入高山深涧中,尸骨无存。   在那个夜晚,她情绪浮动过大,腹痛,被林氏派来的稳婆都说,她快要生了。   只是,她已经无力生下这个孩子。  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,夫君是不是就不会死了?   大林氏不知道,她只知道,自己已经身不由己,身下的腹痛催促着她,她也在用力,身下汩汩流出温热的鲜血……撑了一晚,她没能继续下去,她能感觉到自己孩子在肚子中浮动着,一点点……   大林氏抓着稳婆的手,气若游丝:“救救我的孩子……”   不管如何,这是她和夫君俩人的孩子。   大林氏没有看到她的孩子降临的那一刻,因为,她死了。   她的魂飘浮在产房内,血床上躺着一个肚子涨大的女人,她的孩子还没能出来。   稳婆手中捧着血,脸上一片惊慌,已是不知所措。   鬼差拿着铁索套着她的脖子,不停拉着她往外走,她穿过墙,走到院子外头,看到自己的妹妹,那个以大胆闻名的小林氏,哭喊着挣开了守在产房门前的人:“姐姐……姐姐……”   小林氏跑进了产房,隐隐传来稳婆和她的说话声,大林氏想要凑前去细听。   “快走吧,天黑了那条路就不好走了。”鬼差拉着铁索,面无表情地继续拉她往前走。   大林氏一直走,听不到人们的说话声,也看不到人了,她的眼前朦朦胧胧,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,脚下是软和的小草,踩上去便是一个深深的印子。   她的脑海中不停萦绕着小林氏的哭声,逐渐忽略了脖间铁索的冰凉。   走在前方的鬼差一直没说话,默默地拉着铁索往前走。   突然,他像是提到了一个东西,一不小心便倒在地上,“哎呀”了一声用眼睛示意大林氏拉他起来。   大林氏看着他手中微松的铁索,心中渐起了个念头,她跑前去拿起那根铁索,解了脖子上的束缚,看那站在地上有些惊愕的鬼差,大林氏索性将铁索绕住了他的手脚。   鬼差破口大骂,让她回来。   但她跑了,软和的草丛变成了刺痛的尖刀,大林氏不想就这么放弃,她极力地跑着。   最终,她跑了出去,只是,她已经不认得回去的路。   什么时候找到小林氏,她也不晓得了,那时候小林氏已经嫁与李府,在她身旁,还有一个小男孩。   大林氏看着那个小男孩,心中有着淡淡的愉悦,她在府中飘荡徘徊,从那些下人的碎言碎语的拼凑中,她才知道,养在小林氏身旁的那个男孩就是她的孩儿,是她与夫君的孩子。   当年,她身死,小林氏冲进产房,又让人请来了大夫,给她剖了腹,她的孩子便这样活了下来。   小林氏顶住重压,将她的孩子抚养于膝下,长大成人。   大林氏看着胡倚楼,以为这日子便会这样地过下去。   只是,她不想她的孩子再走那条路,跟她夫君结果一样的路了。   这已经在岁月的流逝,在她的徘徊不前中,成为了一种执念,或许,就是这种执念,才让柴余趁虚而入,这只自称以执念为食的鬼。   大林氏手掌微抖,她不知道柴余自己杀了多少人,以后是不是还会继续下去。   柴余察觉到她心中所动,不禁歪着头,对着她勾出一抹笑。   不信?   “胡倚楼确实是被我抓走,在很多年前,我曾在金陵游历,在这城中走的时候,我发现这金陵城有些古怪。”高寒想着自己当年,为了一探究竟,还曾经入李府。   “说到李府死的那些人,也是在我以前进李府惹下的事。”高寒说着,撩开垂在眼前的头发,继续道:“从前居于高处,看到城中的异样,原以为只要去掉那个东西,这金陵城便会更加太平。”   梅羡听着,直觉这国师要说的重点是什么了:“你没有去掉那个东西?”   高寒点头:“那时候我重伤了它,没能完全杀死它,在重伤之中,它为了护住自己,设下了一个巨大的屏障,在那个小院子中,只是,那个屏障在保护她的同时,也困住了它。”   那李府中这些年的那些死得奇怪的人,便是鬼在重伤之下做的事情,本来那鬼在李宅中不伤人,不想国师的多管闲事,却让那鬼走了另外一条路。   那只鬼为了能继续留在人间,必须不停地杀人了。   国师真是自己拿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……   只是,关于解决鬼的方法,梅羡琢磨着,想到了一个主意。   “既然它是鬼,留恋于世间,一定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,不如,我们商量一下,帮它完成了,然后让它去黄泉路上轮回,也好过留在府中杀害那些无辜的人,徒增业障。”越想,梅羡便觉得这主意实在是好。   但高寒却摇了摇头,苦笑:“这个方法在这只鬼上是行不通的,你可知,这只鬼,是胡倚楼的母亲?”   母亲?   那只鬼,竟是胡倚楼的母亲?   那……“是他母亲将胡倚楼从你那里劫出来的吗?”如果是胡倚楼的母亲把他救出来的,那胡倚楼现在一定没什么危险,他是安全的。   高寒点头:“现在要救的,不是胡倚楼,他应该很安全,只是,我们要制止大林氏,胡倚楼的母亲。不能再让她继续杀人了。”   等等,梅羡挠了挠额头:“不对啊……你不是说她母亲在那院子中设了一条屏障吗?难不成,现在她杀了人,能力提高了,可以出来了?”这可不行,若是她走出来大开杀戒怎么办,现在他们对她可没有什么办法。   梅羡感到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。   “将胡倚楼救出去的,是一个女子。”高寒道。   女子?   “那女子是胡倚楼的表妹,李元,而且,这个女子是养在深闺中的淑女,没有任何武艺和法术。”高寒强调道:“但她却把胡倚楼救出去了。”   原来胡倚楼还有个表妹。   “大林氏对李元附身了。”梅言得出结论,也只有这个能解释李元一个深闺女子能够从国师手中救走胡倚楼。   大林氏是是鬼魂的话可能出不了那个屏障,但只要附在某个人的身上,她便能出去,这也是许多鬼魂为了逃开道士和鬼差追踪的方法之一。   但这个办法首先要那个人愿意鬼附在她的身上,并且这有损人的寿命。   “不过,国师你为何要抓走胡倚楼?”梅羡想不明白,这个国师不把精力放在怎么处置掉这只鬼,却在一个人身上下功夫,为何?   听到这个问题,高寒笑了,笑得有些令人发冷:“因为,我发现胡倚楼本是应死之人,在他尚在大林氏腹中的时候,他就已经殒命,但不知为何,他活了下来。”   高寒摇了摇头,又道:“大林氏从鬼差逃出,在人世逗留时间这么久了,她的魂魄已经跟胡倚楼相连,若是我猜得不错,胡倚楼若是死了,大林氏也必将魂飞魄散。”   “所以,你抓走胡倚楼,就是为了杀他?”梅羡心中说着,心道好险,还好大林氏下手快,他们可不能保证在国师下手的时候能赶来救胡倚楼。   不管大林氏做了什么,胡倚楼都是无辜的。   “那现在,你想怎么做?”梅羡问道,“你都对大林氏没把握,我们也没什么把握。”   说着,梅羡无奈一笑,就让胡倚楼呆在那里好了,跟大林氏在一起。   梅羡想要任性一回,她看得出来,这个大国师想要除掉大林氏,除掉大林氏胡倚楼也活不了了。   自己暂时不能赌。   高寒抚着手指,摇摇头:“我不用动手,今天只是来告诉你们一声,呆在美人馆就好,这件事,你们别管,就这么等下去,便会有结果,他们会选择怎么做。你们现在是妖,需要注意些,不要在大街上大摇大摆的,这城中,分布着几股势力,以你们现在的修为,静静呆着便好。”   大国师很委婉地在说,你们应该去修炼了,你们我实在是看不上眼。   现实也确实这样,现在,他们要做的,也是回美人馆去,躲着也好,韬光养晦也好。   恩……还是别出来丢人现眼了……   大国师说完,便头也不回地走了,临走前,还给梅羡丢了条手帕,让她把唇角边上的绿豆糕碎屑擦干净。   挂在高空中的月亮皎洁美丽,月光倾斜下来,落在大国师翩飞的广袖长袍中,自有一分的仙气以及冷然。   大国师逐渐不见了踪影,梅羡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,看向同样是俊逸非凡的梅言,笑言:“你觉得,这个国师说的话有几分真假?”   梅言习惯性伸手去摸她的头,望着李家的大宅子,低声道:“我也不知。”   “那现在,我们是真的要回美人馆么?这样做,是不是显得我们很没用?”梅羡不禁思量起国师的一言一行,却是没什么线索,难道真的要乖乖听话不成?   真是糟心,梅羡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,眼睛闪闪地看着梅言:“不如,我们进府中看一看?就在里面逛一逛,什么也不做,好不好?”   梅言没有拒绝梅羡一声一声的好不好,他只是跟着梅羡。   夜晚的宅院,外面看着是清静的,但身处其中,却感觉不到安静,里面的主子多,下人也多,几个人凑在一起,便有一种和乐融融的感觉。   李宅很大,这是梅羡的另外一种感觉。   这里起码有十几个小院子,每个小院子中都有一个小小的花园,当然,整个大宅子中还有两个大的花园池子,可供几个院子的人坐在一起纳凉聊天。   而那个古怪的小院子的后头便是一个荷花池子,梅羡站在那个小院子前,看着那周围流动的鬼气和灵气混合着,不断宣誓着这个小院子的主权。   梅言对梅羡摇了摇头。   这个小院子,他们是没机会进去的了。   他们在这门前站了许久,里面都没有任何动静,看来她也没有想出来的欲望。   他们站在门前,朝着小院子看着,不觉里面的东西也在看着他们。   柴余站在床边,示意大林氏跟她一起看外边的一男一女:“那个女子,就是胡倚楼喜欢的。”   倚楼喜欢的……大林氏看向梅羡,感觉,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,嘴唇发白,似有些不足之症。   只是……大林氏眯着眼盯着梅羡:“她不是人吧。”   柴余挑眉:“但胡倚楼喜欢啊,一只妖,你想想,胡氏一直是跟人成婚,还不曾跟妖结合过,但他是狐仙之后,同样是妖……你想不想试试?试试另外一种方法,也许,胡倚楼可以逃出父辈的宿命,与那女子共度一生,繁衍子嗣……那个臭道士不是也说过,你的儿子,可是与妖有一世情缘的……”   “一世情缘……一世……”大林氏有些动摇,当初放走胡倚楼,也是因为她没有了办法。   他还什么都不知道,还是,已经知道点什么了,所以,他才没有将那女子带回府中。   一生一世,这是大林氏所求的,活着,一直活着,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,子孙绕膝下,笑声满堂……这些,夫君都没有过,高山深涧,尸骨无存,不能入土为安,享受后人的烟火供奉,做一只飘荡在外的野鬼……这是怎样的惩罚?怎样的诅咒?   大林氏不能自已,看着床上躺着的胡倚楼,不禁泪如雨下。   柴余看到大林氏有所动,知道有戏,便加紧说服她:“现在她就在门外,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,她自己送上门来了,只要你说一声,我便能将她掳进来。”   柴余蠢蠢欲动,想到那妖非同寻常,滋味肯定不是那凡世俗子可比的,只是可恨现在不能活动自如,真真后悔,那时候重伤急着跟此妇人绑在一起……还是自己一个的时候自在啊……   大林氏抽噎着,眼睛到那个哭晕过去的李元,迟疑了:“那元姐儿怎么办?”   当初借用李元的身体,大林氏跟她说好,会设法让倚楼出府,让倚楼娶她。   元姐儿,是妹妹小林氏唯一的女孩儿……大林氏犹豫了……   帮忙?   又心软了?柴余心中不屑大林氏此举,但看着门外边的梅羡,那个引人流口水的小姑娘,让她多了点耐心。   “别想了,你妹妹这姑娘多好啊,难不成你让她折在你儿子身上,你别忘了你的结局,想想你妹妹怎么对你的,这个姑娘你交给我,我可以让她忘记这些事,出去后又是一个好姑娘,嫁一个好人家,平平安安地活下去。”柴余软声哄着大林氏,觉着这大林氏月越活越回去了,掂不清轻重缓急。   与李元的承诺,柴余根本不当一回事,这事儿记得就是承诺,记不得就只是说说而已。何况,只是一个人……   柴余又催促大林氏快些下决定。   大林氏垂眸,想着,嫁给她儿子,这元姐儿也活不长了。   大林氏有了决定,看着柴余的手盖在李元的头上,来回抚摸着,将里面的记忆抽了出来。   柴余笑眯眯地看着李元的那些记忆,拉成长长的一条塞进嘴巴中,嚼了嚼,吞入腹中,这种执念下了肚子,最舒服不过,她不禁叹了一声:“好了,现在还是把她放回到她的院子中。”   李元睡着了一样翻了个身子,又不动了。   柴余挥手打开了门,将李元的身子狠狠地扔了出去。   站在门外的梅言梅羡眼看着院门一开,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就朝他们砸来。   梅羡的第一个反应便是避开这个物体,拉着梅言闪到一边去。   她这么做的,但梅言脚步却不动,在皱眉的一瞬间控制着手中的灵气,将那物飞来的速度减慢,最后甩到了梅羡的跟前。   那物哼了一声在地上滚了滚,头发上的金钗玉坠散了一地。   梅羡吓了一跳,忙上前去看,原来是一个穿着□□色衣裳的姑娘,脸上挂着泪痕,眼睛闭着,似乎还在睡觉,只是被梅言这样子甩着,脸上沾了泥土,脏兮兮的有些狼狈。   梅羡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,问道:“喂,醒醒,醒醒!”   那女子还是没什么反应,睡得真够熟的。   怎么办?梅羡看向梅言寻求办法,但他却没看她,只是形容懒懒地看着大开的院门,恩,里面有着两个鬼。   其中一个眼睛直直看着地上的姑娘,还有些关怀的神色,想要冲出来的,应该是大林氏。   那地上的这个姑娘,便是胡倚楼的表妹喽。   想到还没认真去看他表妹,不知道表兄妹有没什么相似的地方。   梅羡看向李元,长得真是个好颜色,肤如凝脂,白白亮亮的像滑蛋一样,就是哭得有点惨,两只眼睛都肿起来了。   这周围的气氛有点古怪,梅羡瞟了一眼另外的一个鬼,阴测测的,梅羡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在开始爬满鸡皮疙瘩。   她不想打架的……   恩,还是睡着好。   梅羡眼馋地看了会那睡得正熟的姑娘,内牛满面,十分的羡慕。   梅言似笑非笑地看了梅羡一眼,梅羡接收后立马抱着那姑娘站了起来,轻的不行,梅羡脚用力一跃,抱着李元便往其他的院子而去。   现在这时候也不宜这姑娘躺在那里睡觉。   回来的时候,梅言已经站在院子里了,而且看起来,梅言像是出不来了。   梅羡站在院子外头,考虑自己是否要进去。   梅言与那只鬼打的热火朝天,看样子打得不算难过,至少,梅言还有些风流姿态,举手投足间,都是击向那鬼的死门。周围的灵气不停在激荡着,隐隐欲动。   大林氏站在院门里,一眼不落地看着她,神色不明。   梅羡朝她笑了笑,不知道该如何是好,总不好现在干瞪眼,但没想却是大林氏开始跟她聊天。   客套的开场白,羞涩的举止,让梅羡觉着这大林氏还有些小心翼翼。   她脸上笑着,心中却想着这世道,鬼也像个人一样了。   梅羡忽然想起她的羊鬼小白,不知道它到哪里去了,那是她见到的第一只鬼。   那时候她还会害怕。   大林氏又问起胡倚楼在浮云山的事情,梅羡没有落下,只要记得的,都给大林氏说了。   得知胡倚楼被她打下山去,大林氏皱起了眉头。   听到胡倚楼与贾川交好,大林氏又微微笑了。   ……   说完了胡倚楼,梅羡眼见着里边的架势,像是还没打够,梅羡就没精神继续跟大林氏扯了。   她想让梅言快些出来,让胡倚楼呆在那里好了,总归是是她的儿子,她不会对他不好的。   “你想进来吗?”大林氏的声音柔柔的,眼睛也柔柔的,对着梅羡道。   梅羡看着大林氏的模样,摇了摇头,她得在外面等梅言,免得给他添了麻烦。   “梅言,快些,我们快些走,再这么拖下去,天都要亮了。”梅羡把双手放在嘴边拢成一个圈,朝着院子喊去。   里边梅言的身子一动,速度快了起来,不再跟那鬼慢慢来了,梅羡呼了一口气,学着国师的样子朝大林氏眨了眨眼睛,用大林氏柔柔的语态劝她:“不要再杀人了,只要你们一直在院子中,国师便不会来抓你们。”   “恩,我们也不会再来打扰你们的。”梅羡又加上了这一句。   大林氏是个好母亲,她想跟胡倚楼在一起的。   梅羡想着她们是出不来的,至于胡倚楼,呆在院子中百年,不长,百年后下黄泉,二十年后,又是一条好汉。   梅羡不觉得这一世下一世有什么区别,她已经活了几百年了,日子还不是那样,一天天过着。   胡倚楼应该也是那样吧,只要呆在那院子中几十年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到时候他们再来。   想起国师说过的话,梅羡有些可怜的看了眼大林氏,不知道她为何将自己的命与胡倚楼绑在一起。   到时候,他们也不用来收拾这该转世的鬼了。   梅羡想到这些,自己本该笑的,但此刻却怎么也笑不出来。   院门前站着一个道袍飘飘的男子,他面向着她,笑得有些诡异。   梅羡看着顾欢,不知道该如何反应。   “无暇,我等你好久了。”顾欢叹了一声,似乎有些欣喜,又好像有些可惜。   像真的等了她许久一样,真是活见鬼了。   梅羡心中暗骂,心中却转地飞快,这次,顾欢是站在哪一头,站在大林氏那头,还是他们这一边。   她想不出来,顾欢却是飘身而来,俯身对着她笑。   看着近在眼前的笑脸,梅羡有些目眩地后退了几步,惊诧地反复看着顾欢的脸。   刚刚真是像极了,跟梅言的脸,竟有几分重合,只是这顾欢笑得诡异,且眼瞳的颜色不一样,虽是在笑,眼中却泛着丝丝冷意。  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,梅羡收起脸上的僵硬之色,只对着顾欢嘿嘿嘿地笑。   梅言,快来救我……   梅羡不及哀嚎,便接起顾欢突如而来的攻势,在他的不停地追攻之下,她不停后退。   撞在假山上,推到了几棵树……顾欢逼得她往李宅外边而去,但梅羡感觉,他没有什么杀招,只是他的打法有些奇怪,梅羡意识到的时候,已经来不及倒回那个院子里了。   “顾欢,顾欢,我们有话好好说,有话好好说……”梅羡对着顾欢道,心中一急,她便坐倒在地上,有些不耐: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   这时,夜色早已浓郁地化不开来了,这个角落,恰好了没有了灯火,但梅羡本能地觉得,顾欢是不会对她动手的,以顾欢的修为,杀了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。   这样的花招让她想起了顾欢的老本行,他又来玩她了。   只是现在不是玩的时候,梅羡心中很乱,她理不清了。   顾欢不再向她打来,也坐在地上,笑言:“梅言临时找我来帮忙,我也没办法,权当还他人情。”   帮忙?人情?   “怎么?里面的鬼梅言没有把握吗?”梅羡说着,手指摸着地面上的泥土。   “不该啊,难不成那鬼没有尽全力?刚刚我见那鬼只有挨打的份,梅言打得还飘飘然,一点也不吃力。”   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,梅羡抓着地上的土,搓挪成细土,梅言不在她眼前,她着急了。   “这是个法阵,从你们进了李宅的那一刻起,便落入了鬼的圈套之中,你可知,那鬼的名字?”   “不知。”梅羡摇头。   “念鬼柴余,以执念为食,现在它已经长大了,有了意识。”顾欢皱了皱眉,“你见过绿颜了?现在我在你身上都能闻到她的灵气。”   顾欢细眯着眼睛,没听到梅羡的打断声,便继续说:“柴余本该飘浮在这天地之中,只是在早些年,它便被绿颜所制,现在想来,它应该也是一直在听绿颜的话。上次浮云山山劫,绿颜跟梅言打了一场,又被兰英阴了一把,受了重伤,她没法对你怎么样。但是我猜测,她一定跟柴余说了什么,就算没法对你做什么,也要把你困在这里。”   梅羡哦了一声,表示知道了:“那梅言还是能出来的了?现在有那个柴余,那大林氏可能护住她儿子?”   “我不知,刚刚我只是带着你走阵法,现我们正在阵法的外围,只能等着。”顾欢说着,躺了下来,顺便告诫有些歇不住的梅羡,“你最好别乱跑,等你哥回来找不到你又有麻烦了,跟着我是最安全的。”   又要等。   梅羡哼哼:“我能信你么?”   顾欢翻了个身子,对着梅羡狠狠踹了一脚:“那你就看看能不能信我吧。”   梅羡没有惊呼。   因为顾欢那一脚的威力,直接就把梅羡倒踹回了那个小院子门前滚了滚。   梅羡意识到自己又回来了。   梅羡扶着被踹得作痛的腰,慢慢站了起来。   站在门前的大林氏有些惊讶,大概她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女子了。   梅羡拍着腰上的灰土,对大林氏笑了笑,眼睛瞟向院子内,又看回大林氏:“那红衣男子呢?”   大林氏恢复了原先的表情,朝她挥了挥手,转头便向院子里而去。   “跟我来……”   梅羡看着院子里不知何时升起的,熟悉的白雾,笑了。   离去?   小院子后头的围墙外有一个荷花池子。   大林氏指着那个池子:“进去或许你就能看到那个人了。”   要跳进去?梅羡摸着身上这件最喜欢的衣服,皱眉。   池子的水静静无波,月色倒影着月色,池边的树影层层重叠。   大林氏乘梅羡不备,抓住她的手,眼中有些怜悯:“姑娘,你要活着回来……只要你活着,我儿子也能活着……”   她没有忘记柴余说的话。   梅羡擦了擦鼻子,感觉那话说的,她下去了难道不回来了。   梅羡不知道怎么安慰胡倚楼的母亲,大林氏也不等她说话,便推了她一把,梅羡无奈之下,很快“砰”的掉入池子中。   池子里面,黑乎乎的,梅羡随着那点点的光下落着,越往下陷落便越是明亮。   有人拉住了她的腿,把她从那不停下落的境地中拉了出来,她落在了池子里的空地上,那抓着她的腿的,是绿颜啊。   绿颜抓着她的腿:“无暇,怎么你又掉进这个坑了。”   我也不想啊。   柴余就在绿颜的一旁,眼睛绿森森地,口里流着涎水哗啦啦,梅羡想到以前逛街见过的流口水的狗,她手中抓着一条鸡腿,那狗就朝她摇尾巴。   柴余的眼中的想法比任何一只狗的样子都要更明显地显露她的目的。   梅羡对着他们的眼睛,想着自己现在最该做的事情。   “你素知我喜设阵,这也是我近来无事的时候弄的。”绿颜摆弄着手中的流苏条,言笑晏晏,像在跟她拉家常一般。   其实我不素知的。   对比彼此相似的脸,梅羡都不知道怎么好才是了。   梅羡眨巴着眼睛,注意绿颜的一举一动,觉着她的性子比之前看到的好得多了。   这个李宅的池子底下,空间很小。   梅羡现在不能动,脚下靠着一个石头,周围全都是往上飘浮的泡泡,没有美丽的鱼儿,也没有水草。   没有死局,一定有什么办法,她一定有什么遗漏的地方,只要找到那个点,她就能破此局。   外边灵气在激荡着,翻滚着,有人在强势破阵。   “现在我不是他们的对手,但我有你。”绿颜转过眼睛看着梅羡,笑着伸出手,“拿到你体内的东西,我只要那个,无暇,你看着我,你最后是死在我手中的。”   绿颜还补了句:“你不亏。”   梅羡呵呵。   绿颜举着手中的石头,朝梅羡走过来,略施灵气,便破开了梅羡的胸/膛。   她似乎还有些惊讶,想不到这么容易,以前想要的就在眼前,唾手可得。   梅羡看着自己的身子被绿颜破了一个洞,血液汩汩的流出,很慢很慢……   绿颜在眼前的每一个动作都无比清晰,无比缓慢……   她的手从身上的那个破洞伸了进来。   巨大的疼痛带来巨大的恶心感,梅羡不过只吃了几个绿豆糕,在这个时刻,它们也不愿留在梅羡的腹中了,都叫嚣着让她给个说法,最后逼得她苦着脸全都吐了出来。   污浊酸臭的液体,落在绿颜的手中,水样的液体顺着那长长的一条线,巴拉巴拉地落在她的白色的衣服上,混着血落到了地上。   奇怪的颜色,奇怪的味道。   又要洗衣服,梅羡半眯着眼,抽搐了一会儿,苦哈哈地看着绿颜。   绿颜的手还留在她的胸/上,不停在里面搅着搅着,不知道找到她要的东西没有。   梅羡留意着她脸上的表情,蹙着的眉,脸上虚白,梅羡又有些畅快了。   现在她承认,在这时候,绿颜的脸色肯定是比她差多了。   梅羡继续吐着未消化完毕的绿豆糕,苦哈哈:“好了没啊,现在我难受着呢?”心中却想着什么时候也破开你肚子搅一搅,让你也尝尝那种奇怪的滋味。   柴余的眼睛在她们身上转着,饶有兴味。   梅羡皱皱鼻子,近在眼前的绿颜,她们俩人几乎一样的脸,这样的姿势加上扭曲的脸。   恩,很是奇特……   “东西呢。”绿颜终于把手伸出来,不忘将她的肚子抹平了。   梅羡□□了一声,眼皮跳了跳:“什么东西?”   绿颜将手中的污物一点点糊在她的脸上,嗯了一声,有些虚弱:“是啊,你没听说过?”   接收到绿颜怀疑的小眼神,梅羡点点头:“当然听过了。”若是没听说过,她不知会不会就下手将她杀了。   什么宝贝可以放进肚子里?   绿颜没有回答,外边的冲击越来越大,绿颜身上灵气已经虚化,她没有时间跟梅羡说了,她直接便对柴余命令:“现在我们得快些走了。”   柴余忍不住看了一眼动不了的梅羡,邪邪一笑:“我能将她吃了吗?”   还想吃?   梅羡大惊:“绿颜,你说过我只能死在你手中的,怎么,她也行?”   柴余虽是长得不俗,但无奈,梅羡还没有被一只鬼吃掉的自觉,一只流着口水的鬼,想着就不舒服。   绿颜没再说话,头也不回往暗中而去,看样子是把她留给柴余这只鬼了。   她一走,对梅羡的限制也随之而去,梅羡没了限制,立马便跳开远离柴余:“你刚刚没听她说要快些走了吗?现在我的人都要攻进来了,你掂量掂量吃我重要还是逃命重要。”   柴余似乎在想,又似乎在笑:“姑娘,你有执念。”   执念?   梅羡捏着鼻子,闻了闻衣袖上的味道,恩,只有一股子酸臭味,不见执念这种虚幻的东西。   趁着闻袖子的动作,她飞快从袖间抽出一物,尽全力跃到柴余的眼前,在她明了的表情中,梅羡将手中的大刀狠狠劈向柴余。   飞溅的灵气四散,还有些若有若无的鬼气……   柴余还不忘对她勾唇笑笑:“我们会再见的。”   话落,柴余已不见踪迹。   梅羡撑着手中的大刀,半眯着眼睛,似笑非笑,耳边还留着绿颜临走前对她说的话。   我会回来的。   梅羡收了刀,躺了下来,想着等外边的阵法被破再出去,但想想,又起身来,拿着大刀只见往灵气层中劈去。   一下,一下,又一下……   阵法破了的时候,一直在外边的他们也进来了,梅言站在她的身边,看着她沾满血的白色衣袍,将她揽了起来,唇凑至她的耳边:“很痛?”   梅羡支吾了一声,闷头不说话。   进来的除了他,还有顾欢,大国师高寒。   ******   大林氏站在胡倚楼床前,面带留恋,手指一点点划过胡倚楼的脸,丝丝缕缕的灵气慢慢被胡倚楼的青玉佩所侵蚀。   “我在这陪了他那么多年了。”大林氏很平静地说道,“我就是担心他也会像他父亲那样早逝,我想看到他娶妻生子……”   大林氏看向大国师高寒,眼睛里有祈求。   “我想再呆一些时日,行不行?”   行不行……   梅羡趴在梅言的背上,奄奄地没什么精神。大林氏在求大国师了,看得出,她很爱胡倚楼……   大国师在众人的注视中,无声地摇头,拒绝了。   “大林氏,你可知念鬼柴余为什么会找上你?跟着你?你可知,它利用你杀了多少人?”大国师面无表情地道。   他已经在金陵城中逗留了许多年,他在等着,等着这鬼自己上门来。   “大林氏,我给过你机会了。”大国师叹道,“你阳寿已尽,现在下去,虽有惩罚,但确是你应得的。   念鬼柴余走了,现在这个大宅中,只剩下大林氏。   大林氏的执念。   他等了这许久了,终于等到了今天。   房间内的纱帘在夜风中吹拂着,外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,屋内静悄悄的,只余下大林氏的呜咽声。   她哭了……   “只要你一天在这里,柴余便会回来,你的执念,她还未吞食,她会回来的,孰是孰非,孰轻孰重,你也能分清楚。这世间,执念 ,最是要不得,你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。天地万物,自有其规律,离开这里重新轮回,才是你应该做的。   而不是,一直留在这里,破坏这里的规律。让无辜的人死于非命。何必,徒增冤魂?”   大国师的话一句接着一句,大林氏根本无法开口反驳他的话。   她渐渐失望了,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。   眼前,竟都是那些死在李府中的人,他们呆滞的脸庞,青色的脸,无神的眼睛,无一不再告诉她。   留在这里,让多少□□离子散,家破人亡。   而这李宅的女主人,则是她的恩人,是带大她孩子的妹妹,现在,她还在承受着非议和别人的猜疑。   大林氏失声痛哭……   她不认为她错了,她没错,他们也没错,只是前人玩弄了他们,她应了,只是……   她又慢慢抬起眼来,望着国师的鞋子,缓缓道:“我有一个条件……我希望……我的孩子能够活下去,到他百年的时候,儿孙绕满膝下,国师……”   大林氏爬到大国师的脚下,揪着他的衣服下摆,就像揪着她的救命稻草,她抬起眼:“你既然是国师,你可能破了这个咒?这些年,我也在找破咒的办法……几百年了,对胡家的咒术能不能在倚楼身上彻底破了?他……我是看着他长大的,他是什么错都没有犯过啊……”   “这是我唯一的期盼了……这些年,我也曾想过逃离柴余的桎梏,可是我放不下……放不下啊……”   屋内的灯火在这一刹那灭了,在这一刻,房内才是真正的寂静……无声的寂寂……   他们都在等,等一个结果。   屋外,梅羡能感觉到有鬼差在徘徊……   可是大林氏这只鬼魂不似刚刚死亡的亡魂那样容易掌控,只有让她心愿了结,才能把她带到地府中去。   她的执念,已经成为了一种力量,阎罗王可以用一些非常的手段,但是他没用,因为这就是道,这也是大林氏她的劫。   鬼差在门外徘徊,便是得了阎王的令,让大林氏自愿跟他们回去,心服口服,接受她应该受到的惩罚。   “好,林氏,我,高寒,便在此,应了你!”   最后,大国师如此道。   屋内的灯,也在他拂袖的那一刻,亮了。   林氏的眼睛也在那一瞬间闪了闪,她慢慢站了起来,朝大国师福了福身子,退了出去。   听书?   大林氏跟着鬼差走了,大国师站着没过多久,也消失在屋内。   顾欢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。   梅言和梅羡决定先回去,夜晚已经过去了,这已经是凌辰时分,在临近天亮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。   胡倚楼在床上躺得好好的,不知道他娘再他的跟前哭过,甚至,都没能见他娘亲一面。   “让他继续睡在这里吧,到他醒了,他自然会来找我们的。”梅言对着梅羡道。   “至于顾欢,他没什么事情,应该不会来找我们了。”梅言又道。   梅羡点点头,眨眼的功夫,他们便回到了美人馆儿,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睡觉去了。   果然,隔日,胡倚楼便蹬蹬蹬地到美人馆儿,来寻梅言梅羡。   他们围坐在圆木桌子旁,胡倚楼还带了几样小菜,几坛子酒,梅羡用手拍开了酒封,倒了几杯到各自的小酒杯中。   梅羡第一次被梅言批准可以喝酒了,她兴致勃勃地舔了一口,啧了一口,便看向胡倚楼。   问他可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。   胡倚楼摇头,说只是被官兵抓到了一个地牢上,后来,他便在地牢的墙角下睡着了,后来醒了,才发现自己睡在李府的小院子里。   “恩,我还以为我犯了什么事情,想得很多,不想这一觉睡过去,几天便过去了。”胡倚楼笨笨地用手抓了抓头发,“我以为,你们在开玩笑,后来,我记起了一些东西,我听到有人在我的梦里哭,我还见到了我的娘亲,她说……她说,要我好好地活着,每天都开开心心的,然后找一个媳妇,养几个娃娃……”   “我还奇怪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,但前人都说梦是有预兆的,想来,我娘在地下也在担心着我……嗨,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……”胡倚楼喝完了杯中的酒,又倒了一杯酒喝尽。   梅言和梅羡都没有说话,梅言是懒得说,梅羡是不知道怎么说,也许,什么也不说才是最好的……他是什么都不知道,但大林氏还是给他托了梦。   他在狠狠地喝酒,一杯又一杯酒接着进了他的肚子。   梅言慢慢转移阵地,不再喝酒了,将酒留给需要的人,她将筷子夹向胡倚楼带来的肉菜,红烧肉,卤猪脚,酱烧鸭翅……恩,还有好吃的花生米……   等她吃完了,胡倚楼已经醉倒在桌子上,哭爹喊娘,一个平时腼腆的男子,在这时候,竟然变成了小孩子……   梅言瞟了一眼梅羡吃完的食物的残渣,无奈地摇了摇头,朝已经起不来的胡倚楼的头顶施法:“到床上躺着去。”   话落,胡倚楼果然乖乖听话,慢慢朝着屋内的床上走去,摇摇晃晃……摇摇晃晃……“砰”那应该就是倒在床上的声音吧……梅羡低着头想道。   “我们出去走走。”梅言不给梅羡拒绝的可能,搂着她的肩膀便往门外而去,然后关了门。   白天的美人馆只余下挂在屋檐下鹦鹉的叫声:“早早早”   梅羡也朝它们挥手:“早啊……”   她跨出美人馆,抬眼正挂在正中的太阳,问道:“梅言,我们这是去哪里?”这天,好像怪热的啊,他的胳膊还搁在她的肩膀上,梅羡能看见路人怪异的目光。   毕竟,他俩的头顶上,可是粉刷的正鲜艳的“美人馆”二字了……   梅言心知梅羡别扭了,走了没多久,他便将手臂放下了,熟门熟路带着梅羡往城中最好的酒楼而去了……   知夏站在墙角边上,看着那他们渐行渐远,其中一个环绕着妖气,另外一个,则是看不出来……可能,是他的道行太高了……知夏皱了眉头,眼中慢慢升起失望……   直到他们的影子再也看不见了,知夏才回了美人馆。   那两只妖怪的房间里,还有一个人……   ******   在城中吃完肉的梅言梅羡,在街上逛着,梅羡拉着梅言的袖子,懒洋洋得披着阳光,听着街上的繁华热闹。   梅羡脑子慢慢转着,有了一个想法。   于是,她竖起了那耳朵,慢慢在人群中寻找,在小巷酒楼中寻找,小贩的叫卖声,婴儿的啼哭声,卖货郎搁置物品的声音,人们上楼的蹬着木板的声音……   终于,梅羡在一个声音处停了下来,她辨认到方位,便拉着梅言的手往那里走去。   一个小茶馆,几个听客,门口还歪歪坐着几个人。   “我们进去听听,喝喝茶歇会儿。”   说书人正说着故事。   梅羡悠悠地坐着吃茶,隔壁座位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,她跟他道一声好,知道他姓李。   站在不远处的年轻说书人打着扇子:“话说啊,那安七娘吃了那些个婴孩的心,便要年轻一岁,日日年年,这样吃了不知道多少个孩童的心,那本来长得鬼怪一样的安七娘,便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娘子了,那白肤,那乌黑黑的头发,啧啧……想不到的美,却是让看到她的那些男人都上了心啊……”   那说书人对安七娘的美叹了又叹:“但可惜啊,是个吃人形的妖,蛇蝎心肠啊,各位看官,你们说说,这样的女子你们可要啊……”   店内的看官们纷纷摇头,而歪坐在外边的几个二流子嘻嘻哈哈,起哄道:“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……你这说书人,可不懂美貌女子的妙处啊……”说着,还若有其事地做出了个享受的表情,弄得那年轻的说书先生瞬间变红了脸,跑到了台后。   二流子们大笑,怪叫道:“别走啊……快回来啊……还没给钱呢……”   “嗨!你们真是!说书人都被你们吓走了。”李老头子像是认识他们,对着那几个二流子了一口,“赶快自去逛去。”   那几个人被李老头子这么一说,嘿嘿一下,果然都走了。   许久,那薄脸皮的说书人又上台了,继续说着安七娘的故事,看到那些起哄的人走了,他又慢慢继续跟台下的人互动了。   安七娘迷惑了一个上京赶考的小书生,让他留在她身边,被小书生的未婚妻发现了,于是叫来了道长,收了安七娘,只是那小书生用情至深,安七娘死后,他也自杀了……   说书说完了,引得下边的人都大骂安七娘,又可怜那小书生的未婚妻……   李老头子“嗨”了一声,道:“我年轻的时候,也有说书人说过这个故事,我那婆娘却是个多情的,说那安七娘又可怜又可恨啊……那时候我还骂她,现在想想,我那婆娘也不在了,真是不应该骂她……”   李老头子说着,叹了几口气,有些失落的模样……   一旁坐着的梅言梅羡给他递了一杯茶,让他喝茶润润嘴巴。   李老头子抿了一口。   不久,李老头子又低声道:“这故事倒是真的,我小的时候,还差点给那安七娘给吃了……不过多亏了大国师,我才幸运逃过一命……”   国师?她只知道一个国师。   梅羡问:“是现在的高寒国师?”   “就是他,大国师容颜不老,我小的时候他就是个成年人的模样,现在还是这个模样……岁月不饶人啊……”   梅羡眨了眨眼睛:“安七娘真的存在过?”   “当然了,不过,那安七娘不像说书的说的那么漂亮,姑娘,比你还差一点。”老头子打量着梅羡,又点点头。   梅羡哭笑不得,又问道:“那是国师收了安七娘喽?”   老头子摇头:“国师是救了我,但他没有收了安七娘,是其他道观的道士收的,但是安七娘消失了倒是真的,这后头的故事,没人看见,都是说书人说的,我听了那么久,就听到好几个结局……等我死的时候,也许人们都不知道安七娘是否真的活过呢……而且安七娘是人,不是什么妖……”   梅羡专心听着,很是感兴趣,可惜老头子知道的不多,原来安七娘真的存在过啊……   回去的时候,梅羡咬着冰糖葫芦,还在想着安七娘。   梅言好笑:“你还在想?”   梅羡咬着那糖块,点头:“当然……我们既然是妖,有妖就不奇怪了,但是,吃人心的人,我没见过,你说,人真的会为了变美而食心……”   “……”   ******   美人馆。   知夏坐在不远的一张凳子上,看着醉倒在床上的胡倚楼,越看越是眼熟。   她琢磨着,他是人,却跟妖怪纠缠在一块,这是个什么事儿……   知夏又想起师父的吩咐,于是,她起来走过去,在他的衣服上打量着,她的手,慢慢伸了过去,摸了摸他的袖袋,没有。   腰带处,也没有。   知夏解开了他的腰带,外衣,内衣,裤子……都没有……   她的手一顿,听着外边的动作……有人正往这边来,门被人叩了叩,传来熟悉的声音:“有人吗?有人在吗?”   “没有人?”   门吱呀,慢慢被打开了……她在走进来……   知夏松了胡倚楼的衣服,避开到屏风内,站住不动了。   桃红看到了床上的胡倚楼,除了裤子,那些衣服几乎都被知夏解开了……   桃红走过去,用手指点了点胡倚楼,娇声道:“公子……”   知夏的手指颤了颤……   胡倚楼醉的睡着了,没法答话。   桃红坐到床边,撩开自己的外衣:“就让奴家来服侍公子吧……”   知夏额头上满是汗……   福气?   与此同时,梅言和梅羡加快脚步,回了美人馆。   梅言皱了皱眉:“房内有人。”除了胡倚楼,还有两个。   “什么人?”梅羡问。   梅言挑眉,示意她轻点。   于是,他们在上楼的时候,脚步很轻。   房内,桃红身子慢慢躺到床上,抱紧了睡着不动的胡倚楼。   知夏从屏风处站了出来:“桃红。”   眯着眼睛的桃红动作一僵:“知夏?是你先来的?”这衣服,也是你扒的?   门在这时,开了,梅言梅羡走了进来,便看到这一幕,床上的俩人衣裳不整,床下的知夏神色淡淡。   没听错的话,桃红刚才说的是:“知夏,是你先来的吗?”   什么情况?梅羡八卦之心起来了。   梅言隐藏着眉眼的笑意。   恩,胡倚楼在这个时候,动了,他睁开了眼睛,看到了梅言梅羡,旁边还有一个神色淡淡的女子。   胡倚楼不太舒坦地动了动,身子僵住了,腰间,有一条手臂,温温的。   他的上身,微微凉。胡倚楼意识到,自己没穿衣服,他转过头,看见自己身边躺着一个姑娘,恩,双唇涂得很红。   胡倚楼慌忙起身,还好,裤子还在,他便穿衣服,边问:“发生什么事情了?”   桃红和知夏都不答。   梅羡只得把刚刚看到的告诉他,胡倚楼穿完衣服,便将房内的人都看了个遍。   桃红在床上捂着脸,脸上有些尴尬之色。   知夏几乎没什么表情。   梅羡一副好玩的模样,梅言望着窗户上的红色的漆。   这里最紧张的,便是他了。胡倚楼穿好鞋子,神色不愉,问:“是谁扒了我的衣服?”   桃红的身子往床内缩了缩,双眼飞快瞟了知夏一眼。   一看这公子,便是非富即贵的,别得罪了他才好,这衣服,可不是她扒的……   胡倚楼看到了桃红的眼睛,他也慢慢看向知夏。   知夏在众人的注视中,点头:“就是我扒的。”   最关键的人物已经找出来了,梅羡瞄了瞄一向清冷的知夏,想不到啊,她竟然扒了胡倚楼的衣服。   现在,他们这些闲杂人等,已经不适宜呆在这里了。   梅言示意梅羡跟他一起出去,梅羡点头,让桃红跟他们一起出去。   他们站在外边的走廊,梅羡拉紧了桃红身上的衣服:“桃红姐姐,我朋友他可不是客人啊。”   桃红也有些不好意思:“我昨日没有客人,妈妈骂了我,我也想得个客人,想吃些好的。”   美人馆中吃食衣物甚至房间的分配都有规定,桃红的年纪也不小了,加上美人馆的车马人稀,已经没什么客人来找她了。   桃红的日子很难过,所以她看到胡倚楼穿戴地还不错,梅言梅羡又出了门,便开门进去了……没想到,最先到的,却是知夏。   她一个清倌儿,跟她争什么?   桃红越想越难过,在梅羡和梅言的眼前哭了。   梅羡搂着她的肩膀,让她靠在自己身上,温热的泪水一滴滴渗进衣服,肩膀很快便湿了一片。   “桃红,下来给我帮忙。”花娘在楼下忙活着,最近没什么客人,她就接了一些绣活。   “桃红……”花娘又喊了一声。   梅羡推了推桃红,很快,桃红便用手帕避开了脸上的妆,小心拭去眼角的泪水,大声道:“我就来了。”桃红还是有些不好意思,对着梅羡尴尬地笑了笑,跑了下去。   梅言转身进了隔壁的房间,梅羡的房间。   没过多久,胡倚楼便从房内出来了,后边跟着知夏。   “我打算为她赎身,带她回李府。”胡倚楼很是认真地道。   梅羡吃着桌子上的绿豆糕,呆呆地点了点头,胡倚楼说这话的时候,知夏面无表情,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,但看向她的眼神还是忍着杀意。   梅言半垂着眼眸,掩饰了心中所想。   胡倚楼说完,便带着知夏下楼去了……楼下一阵咋咋呼呼,但事情很好解决,李府也算是大户人家,胡倚楼手中也是有银钱的……梅羡在楼上都能听到花娘忍不住的笑声。   “知夏,跟胡公子回去好好过日子……好好服侍人家……哎呀,你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……”   交接完手续,胡倚楼便带着知夏出了美人馆。   “梅言,你知道知夏是什么人吗?之前她还仇人似地看着我,怎么一转眼,便被胡倚楼带走了?”她不担心她会伤害胡倚楼,因为梅羡看得出,知夏对她才有杀意,对其他人,虽是冷淡,但是却没有那种骇人的感觉。   但不管怎么说,梅羡松了一口气。   李宅。   胡倚楼令屋内的下人都先下去,在内室的李元看到他领着一个女子,便没说话,悄悄隐在内室中,竖起耳朵听外边的动静。   胡倚楼拉着知夏跪在小林氏面前:“姨母。”   李元呆呆地看着跪在娘亲脚下的堂哥,他说,要娶他身边的那个女子。   李元回想最近这段时间,她有些头晕,只记得自己常常在胡倚楼罚跪的小院子中徘徊。   小丫鬟说,她淋了雨,得了风寒,病倒在床上好几天了。   胡倚楼继续道:“姨母,我打算进京考试。我已在府外买了一个小院子,我和知夏要去小院子住了。”   李元怔了怔,心中像是落了一块。她知道,自己是喜欢表哥的,从小时候开始,但现在,他要成家了,牵手的那个人却不是她。   她不记得他还说了什么了。但他说一句,娘便应一句。   胡倚楼,已经不是小时候的那个表哥了。   胡倚楼说完,便跟小林氏磕了几个头,说要去小院子里收拾一下东西。   他和知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前。   李元从内室中走了出来,坐在小林氏的身旁,缓缓道:“娘,表哥要成亲了。”   “阿元。”小林氏抚着李元的头发,不知道怎么说是好。   “我也是大姑娘了。”李元轻轻道。   她也要成亲了,她心中知道,父亲不喜欢表哥,父亲心中一定有所思量。   “娘,你可有什么人选?”这婚事,也不是大家小姐可以问的,但她却问了,“我想早点出门去。”   要比表哥要早。   小林氏抱着李元,想安慰她,千言万语却化为了一个字,她哽咽道:“好。”   她这个做母亲的,岂不知自己女儿的心思,无奈丈夫说这事要倚楼亲自来跟他说。她也暗示过倚楼这孩子,但倚楼却假装听不懂,现在,他带回来一个女子,还是青楼中人。   李元也该死心了。   小林氏知道李元很伤心,但她会明白,有些东西不是想要就一定会到自己的手中的,小林氏知道李元做过的事情,她已经努力过了,代价很大。   胡倚楼是该离开了。   ******   茫茫的白雾,无尽的白雾,无尽的黑灰色。   当天上最后的太阳沉入山下,整个天际被红霞覆盖,最后,天黑了。   一缕魂魄从各地迅速集合到一处,凝聚成一个女子,执念柴余,她看着不远处虚弱的绿颜,痴痴地望着她。   绿颜也是世间最好的执念,这对柴余来说,最上等的补品,便是神仙的魂魄。   绿颜很虚弱,她虚弱地整个神魂几乎都在颤抖。   柴余却不敢动,她只能觊觎眼前的这个神魂,她被百年前的绿颜吓破了胆了。   她是神界的异类。   她能噬魂,而且在凡间滥杀,就她所见,绿颜杀的人不知多少。柴余就跟在她的背后,在她吞噬了一些魂魄之后,再去食用那些人的执念,那一丝□□她食用的执念,最是上等的美味了。   只要这世间有执念,她柴余便不会死,不会消失。   她是自由的。   但绿颜出现后,她便没有了自由,柴余不会死,不停地出现,但出现的每一个地点,都能看见绿颜,她受制于绿颜。   柴余明白世间的所有规则,绿颜比她强得多了,她很识时务地听她的话,以免被她折磨。   最悲惨的事情,莫过于生不如死。   柴余吃了许多的执念,她知道这个,她以执念为生。   绿颜让她守在大林氏的身边,看着大林氏和她的孩子的一举一动,谁知道那孩子竟然惹上了国师,柴余被大林氏诱惑了,才会去救她的孩子。   柴余在那里过得很闷,才会杀人,她需要哪些死魂的执念,虽然,那些生的执念,情的执念……柴余看得很破。   但绿颜这个神仙要做什么,柴余却看不透,看不准……柴余想要逃离这个疯子一般的神仙了……   “你来了。”绿颜朝她笑着招招手,“站那么远做什么,过来……”   柴余抖着两只脚,慢慢挪了过去……   一声惨叫,断断续续而来……   “去多吸些执念……若是不想这样,你就给我多抓几个人……”绿颜在她的耳边轻声道。   柴余软倒在地上,全身的魂魄又消失在天地间……   ******   金陵的行宫。   高寒坐在蒲团之上,右手捧着一本竹简。   破旧的竹简上边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蝌蚪文,上古的文字……散发着熟悉的气息……   高寒将书简抛到空中,闭上眼,在里面找自己需要的信息……找到了。   那上面刻画着一个玉佩,隐隐发着绿光,在图示的下方,还有些注释,可惜,那中间少了一大片……   残留的一些注释中,也有些有用的信息……高寒一字不落地将它们看完,默记在心中。   祖师的竹简,残留的信息,可以确认,那玉佩,一定在胡倚楼的身上。   知夏已经跟在胡倚楼的身边了,这样下去……那玉佩,一定会到他的手中的……   驴子?   国师站在美人馆中,对着梅言梅羡一番言简意赅,主要内容便是要他们去万寿山:“我今年有一劫,还有给胡倚楼破除诅咒,以我的修为,我还不能彻底解决这些问题,但是我的祖师可以。而且关于那个诅咒,有关于青丝佩,这在祖师给我的竹简中有记载。   但是我的祖师一向神出鬼没,我没法子跟他联系。他跟我提过你们,所以,说不定你们有缘。能找到他,问他是否知道竹简剩下的东西,还有,金陵城中又有些小孩子消失了,当年祖师抓住了安七娘,把她困在了金陵城中,但她不知何故竟逃了出来,在月圆的那天,我恰好跟你们去了李宅,倒是把她错过了……   祖师说我需在金陵城坐镇,不能离开,而你们有空,也有这个能力。”   梅羡神色靡靡,这国师是把他们当道士用吗?   他们是妖啊!   妖也没有这样的!   可是梅言说他会去。   梅羡摊手,她有什么法子。   “安七娘真的存在过?”梅羡有些讶异,“那她是专门食用孩子的鲜血喽,万寿山,那不是妖神的所在地吗?”   “恩。”   “竹简中竟然有青丝佩的记录,那青丝佩,到底是什么来历?胡倚楼一族的诅咒,也跟它有关,真是想不到……”梅羡觉得这青丝佩真是个古怪的东西,那样一块玉佩,竟然会有诅咒之术……   “竹简,是上古之物,祖师是上古的妖神,他一定什么都知道的……至于这城中,我会帮你们护着胡倚楼的。”   他们的任务,确实也是护卫着胡倚楼,现在有人帮他们护着了。   “好。”他们一言为定了。   去万寿山喽!   梅言梅羡收拾了一下东西,给胡倚楼去了信件,也告诉了美人馆的花娘,给她留下了一些钱,然后就出了美人馆,出了金陵城。   一路上,梅言和梅羡都是骑着驴子。   因为这是国师府中的驴子,不一样的驴子,骑着它们,若是有缘,便能找到祖师了。   梅羡几乎就想破口大骂了,若是这驴子不走了,他们跟祖师没缘分的话,那岂不是怎么走也走不到?   还好梅言止住了她的怒气:“既然胡倚楼有国师保护,你又怕什么,就权当游玩好了……一直呆在金陵城中,难不成你不闷?还有,既然你这么烦闷,不如就骑在驴子上静心修炼好了,我帮你拉着驴子的绳子,以免你跑偏了。”   梅羡立马安静了下来:“我听话……”   一路上,驴子带他们走得都是小路。   他们来到了一座山下,但不是万寿山,下边的牌子明白写着梧桐山。   那梧桐山,恩,名副其实,就是长满了梧桐的山,只是驴子带着他们走到了这里,都有些烦闷聒噪,不停地打呼放屁甩尾,看样子,是想把他俩都给甩下驴的后背。   梅言梅羡都拉紧了绳子,生怕这么个不注意,就让这些驴子得逞了。   “死妖怪,快点下来,呜呜呜。”萌萌的童声突然从驴子的口中跑出了,梅羡觉得很有意思。   “驴子,是你在说话么?”   “死妖怪,你重死了,快下来……”驴子又哭了。   梅羡被它这么一句死妖怪,那么一句死妖怪说的烦了:“喂,你什么意思?你个死驴子,还会说话,你就不是妖怪了,凭什么说我是死妖怪?”说着,梅羡还朝它踹了一脚。   这一路上,因为国师的吩咐,梅羡一直好吃好喝地养着这两只驴子,不想走到这么个地方这两驴子就反了,真是气死她了。   “呜呜呜……我不敢了,你别再踢我,我不说你是妖怪行了吧?”   梅羡脚没动,她抖了抖腿脚的泥沙:“那你说说,祖师的万寿山在哪里,怎么还没到,还要走多久?”   驴子扬起了头:“祖师的地方哪有那么容易到的,你们要见祖师,还要承受考验,看到这梧桐山了吗?那里有祖师设下的阵法,在三天之内,你能活着从梧桐山上从下来,那么你就能见祖师了……梅羡,你想清楚了吗?”   “我?”   “对啊,梅言不是妖,他进不去的。”   “他不是妖?别开玩笑了,我们可是……”梅羡有些怀疑地瞄了瞄梅言,却见梅言没怎么答,只是朝挑了挑眉。   好吧……梅羡揉了揉额头……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好了,她活着都要赖着梅言的。   梅羡朝驴子一应,那驴子便消失在身子下边,她置身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了……   绿草如茵,有鲜花,还有蝴蝶,茫茫无边无际的丛林,就在不远的地方。梅羡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腰上的大刀,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定,只是可惜没带什么好吃的东西……   梅羡啧啧嘴唇,润湿了唇,却见不远处黑乎乎的一片,嗡嗡嗡地朝她飞了过来。   梅羡抽出了腰上的刀,对准了那黑乎乎的东西,它们一涌上来,梅羡便闭上眼拼命地砍啊砍啊,流动的灵气在刀剑流转着,发出迷人的荧光,那刀柄处的梅枝仿佛都已经活过来了……梅羡觉得体内有源源不断的灵气,这些灵气通过这把刀为媒介,让梅言把他的灵气输送了过来。   梅言真是个大好人。   有了这些灵气,梅羡在梧桐山上简直是如鱼得水,游刃有余,砍黄蜂,战蜈蚣,杀狮子……梅羡的一把刀用得很是熟练,下山的时候,她腰间的口袋都是慢慢的,上面有着两个妖怪的精魂。   梅言说过,这些都是有用的东西,以后可能用得着,所以能收集的时候就尽力收集就好了。   驴子在山下仿似等了没多久,但见梅羡一身狼狈的模样,它们都很不厚道地笑了。   不过,梅言的脸色有些不太好,好像浑身在水里泡过了一样,他瞄了一眼梅羡,骑上驴:“我们继续赶路。”   梅羡也忙上了驴子,让驴子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,既然过了梧桐山,他们便能走上一条小路了,驴子说,这离祖师的万寿山更近……   他们淌过一条小河,爬上了几座山,走过了许多多的沼泽,梅羡苦巴巴地坐在驴子的身上,渐渐不发一言,直等着驴子把他们带到该去的地方,她慢慢睡着了。   只是,梅羡一觉醒来,却是被热醒的……她睁开了眼,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,一片荒凉的大地,遍地的黄沙,卷起的三人多高的沙浪,还有微微和滚动的沙丘……这里是沙漠?   梅羡有些绝望了……   在沙漠中,驴子深一脚浅一脚的,明显是心有余而力不足,驴子们纷纷吐白沫了。   梅羡梅言不得不下了驴子,慢步在着沙漠之中,手中还牵着驴子的两根绳子。   梅羡拿过囊子,打开里边的盖子,微微抿了一口。   这水,还是她睡觉的时候梅言下去跟那原来住着的人买的,梅言就买了一个囊子,因为他没有多少钱了……   梅言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,所以他只能偶尔安慰一下梅羡,然后让她跟着驴子一直往前走,这是条不能回退和退却的路,因为国师的吩咐,他们甚至不能回头去看背后的风景。   漫天的黄沙在狂风中飞卷着,梅言拿了包袱上的一件衣服,罩在了头上,只剩下一双发亮的眼睛,梅羡也有样学样,也给两驴子的头也罩上了衣服,让它们也舒服点。   只是梅羡有些没想到,这漫天风沙中,有风有沙,却没有想到还有眼睛蛇这种东西,它们随着风力飞了起来,若是风速减低,它们便会蜿蜒趴在沙地之上。   那金灿灿的沙地,窝着几条往前游走的蛇,梅羡看了会儿,都觉得有些受不了。   她想到了兰英的微凉的蛇头,那冷意的眸光。   梅羡躲在了梅言的背后。   眼睛蛇还在沙地里游走,只是它们已经发现了两只驴,还有梅羡梅言了,它们几乎都竖起了头颅,张大了其中的头,蛇信子嘶嘶嘶地对着梅言梅羡……它们的领土被侵占了,他们则是外来物。   梅言被梅羡推得不停往前走,梅言不禁笑了笑,勾了勾唇角,转身将梅羡抱住了:“别怕。”   温热的怀抱把她包裹地严严实实的,梅羡在那热意中慢慢冒出了汗,额上满是飞扬的沙子,贴着汗,麻麻痒痒的。   她不敢再动了。   “别怕。”梅言抱着她,摸着她的头道。   梅羡闭上眼,慢慢地,身体渐渐有了凉意,那凉意,便是在梅言的身子发出来的,一点点透过那衣服,进了她的肌肤,渐渐地,。她的脸也不红了,眼睛的颜色也恢复了正常……  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沙漠,也没有了那些骇人的眼睛蛇,两只驴子悠悠地低着头吃草。   梅羡离了梅言,若无其事地将头顶的沙子拍去,坐回到驴子上:“我们走吧……”   驴子抗议地摇了摇头:“不走啦……你下来,梅羡,你重死啦……”   梅羡在它的反抗中,只能乖乖地下了驴子:“那就休息好了,你慢点吃草。”   “知道啦。”驴子努了努嘴,“诺,将你那些衣服收回去。”   梅羡看着散落在地上的衣服,施了个法,将它们全都放回了包袱,她跟梅言一起看着这周围的景色。   这里是一个湖,湖边长满了青色肥美的草,驴子低头吃得津津有味……   “这就是万寿山了。”驴子吃完了草,慢悠悠道,“只是祖师好像不在万寿山,我听山上的百灵鸟说,祖师要晚上才能回……”   神女?   祖师是高寒大国师的师父,在很久以前,祖师也曾经当过国师。   “当国师几十年了,也有些烦了。”无尽的生命,祖师却没法呆在万寿山太久,他要享受不一样的生活。   他做过皇帝,当过太子,也兴致冲冲地做过争食的乞丐,男女老少,在那无尽的生命中,他不断地上演着不同的角色。   只是现在,他有些倦了,他现在最担心的,便是那个从小便沉默寡言的徒儿高寒。   今年是他的大劫,所以他要在万寿山为他护法,但是那个阵法还缺少一些东西,万寿山正好没有,为保险起见,他决定亲自下山去寻找那个物件,传说中煞气最重之物,织炎大将的盔甲。   还好,在临出门的时间,他卜了一卦,知道乖徒弟要将织炎大将拐到万寿山。   那煞气极重的盔甲,身为织炎的战服,他一定知道它的下落。   祖师很是欢喜,但他有些等不及,所以他还是下了山,在梧桐山下,他亲自见着了织炎大将,还有万寿山那两只吃货一般的驴子。   “织炎。”祖师走到他的面前,看着他汗如雨下的模样,“你现在,真是为她付出良多,只是,你确定你们会有好结果吗?”   一个是龙族的十七公主,不食人间烟火。一个是魔族大将,煞气极重的魔星,现在,他就在梧桐山下,用他仅有的那一点修为,维护着里边那个公主。   一个神,一个魔。   到现在,一个是妖,一个还是魔。   梅言皱眉:“不知祖师现在来这里,若为何事,不会是来这里跟我聊天的吧。有什么事情便快说,她马上就要出来了,我想你也不会坏了你这里的规矩吧,说到这,不得不说你的徒弟真是用心良苦。”   动动嘴皮子,便让他们来了。   祖师尴尬地笑了笑:“高寒最近要历劫,我想为他设一个阵法,织炎,我需要你的盔甲,上面的煞气,才能将阵法的功能用到极致。”   “那你拿什么来交换?你能现在解决我的困境吗?”梅言慢慢道。   祖师咬了咬牙,拼了:“我当然能,既然我能出面,我便能为你解决一些东西,不管怎么说,我也是妖神。”   “好,一言为定。”梅羡勾起了唇角,眼睛幽幽地看了祖师一眼,将盔甲的下落告知与他,“能不能拿到,就要凭你的本事了,我的盔甲被你拿到的那一日,你答应我的事情便要作数了。”   现在这个身体的修为,还远远不够。他等了这许久,就是要恢复以前的能力,不然,保护梅羡,便是一句空话了。   “祖师,一切到此为止。”   天界,居然会在天界。祖师睁大了眼睛,看着笑得狡黠的织炎大将,一身红衣不足以说明他的风华无限,他现在不多的灵气,都能窥见他以前决战天界的霸气和杀气。   祖师在这一刻居然有了退缩之意。   但他的徒儿,也是有仙缘的……他必须要这么做。   龙族十七公主笑着从梧桐山走了下来,祖师不再迟疑,他慢慢回了万寿山……   ******   梅羡看着祖师,他坐在树梢上,像是凡间四十多岁模样的人,留着一溜长长的胡子。   想到他是妖神,梅羡不由地仔细去打量他,坐得端端正正的,眉眼间还有顽皮的笑意,两只眼睛炯炯有神,那胡子微微飘飞着,好像被人在旁边捉着一样。他跟山神古意的气息不一样,祖师没有那种令人害怕的威压。   不知为何,梅羡觉得,在祖师跟前站着,很是舒服。   妖神啊。   驴子已经被小仙童带走了。   梅言说明了他们的来意,祖师便坐在树梢上玩着他那雪白的胡子:“那竹简,本就是缺本,这世间独有的一本,是高寒拿去的。但那完整的竹简,我确实是看过的。”   祖师说着,叹了一口气:“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,青丝,青丝佩,以青丝为寄托,注入有情人的情。但是,青丝佩确实是不该面世,尤其是,它会落在有心人的手中。你们知道这青丝佩的来历吗?”   “只知是狐仙胡年之物,他与凡女厮守,舍弃妖身,变化为人,想要与女子百年。胡年,是胡倚楼的祖先。”   祖师点头:“用青丝佩设阵法,是久远的秘术,只有她才会,那天上的绿颜神女。她本也是上古时期的产物,跟我一样,但我是妖,她却是神。”说着,祖师眼睛看向梅羡:“说到底,这都是你这一族惹的事情。”   梅羡皱起了眉:“我这一族?”   “对,就是你这一族,我曾与绿颜有过一面之缘,你跟她长得一样,因为前世的你,将她的记忆吞噬了,龙族收留了她,却也让她失去了做上神的机会……你注定,是要跟她纠缠在一起的。”   梅羡苦笑,“我们现在也在纠缠。”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。仅仅因为她将绿颜的记忆吞噬吗?   梅羡觉得,不仅仅是记忆的原因,绿颜,她应该是在找东西,而且绿颜之前觉得,东西在她的身上。   看来,祖师也颇为头疼。   梅羡最怕的便是那些上一世的事情了,她不记得,她也没那个能力与绿颜好好斗一场。   她在明,绿颜在暗处,她在伺机,她在找她需要的东西。   但梅羡却不知道自己该走向哪里。   “有天后撑腰,绿颜行事便方便很多,连地府里的阎王也轻易不敢得罪她。梅言梅羡,你们应该要阻止她,尽量将她困住。高寒今年有一劫,他是不能将力气全部用在绿颜神女身上的。”   “绿颜可是杀了很多人的。”梅羡摇头,“祖师,难道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制住绿颜的吗?还有,她要拿青丝佩做阵法,那能不能将青丝佩毁掉,没了青丝佩,绿颜行事会不会就有些难了?”   祖师点了点头:“绿颜神女下界,是魂魄下界,她的真身还在天界,为了维持魂魄在人间的久留,她一定会吞噬一些魂魄和灵气,用来维系阵法的正常启动,你们要做的事情,便是找到她,最好困住她,不让她滥杀。”   “但是,青丝佩现在还不宜毁掉,我与阎王也有些交情,他也曾给我说过一些消息,这青丝佩的主人,最好还是留给它的主人处理。”祖师道。   主人……   “难不成,狐仙胡年没有死吗?”梅羡惊讶。   祖师摆手:“狐仙确实已经死了,但他的魂魄,还在黄泉路上,不愿去投胎。只要还有魂魄,那青丝佩便还是他的,只要胡年愿意,他便可以操控青丝佩。”   “那,胡年知道他的后代发生的那些事吗?诅咒能不能让他破解?”梅羡问道。   “胡氏的诅咒,也只能由狐仙来破解,这个结,应该由他来解。只是他长年游荡在黄泉路上,现在已经不知所踪的。现在要找到他,必须找到他的妻子,那个叫赵宛娘的女子。”祖师如此道。   梅羡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,有种不好的预感:“你让我们去找赵宛娘?”   “不错。”   “可是赵宛娘不是应该轮回了吗?几百年了,茫茫人海,去哪里找,若是她这一生不是人,那我们是不是还要把妖那份也给找了?”梅羡说到此,觉得他们任重而道远。   “只能如此,现在执念鬼柴余也跟着绿颜,绿颜也只能进不能退了,你们必将会有一个你死我亡的结局。梅羡,这就是你这一世所要面对的,谁让你前一世吞掉了她的记忆,这一世,你们又再度重遇。不过,你们现在还有时间,但最紧要的,还是要找到那个赵宛娘。”祖师摸了摸胡子,“你们先下山去吧,我这万寿山不留外人。”   说着,不等梅羡反应,祖师便朝他们拂袖,梅羡就这样被他袖子里的风扇下山去了,梅言抱着她在地上滚了几滚,稳妥的滚到了地上不动了。   梅羡有些哭笑不得,拍拍衣服上的脏东西站了起来:“我们这是要走着回去,还是要飞回去?”   祖师的那两只驴子没有给他们带下山来。   梅言将她脸颊旁的几根发丝拿开,淡淡道:“还是飞回去再做打算好了。”   飞回去。   太好了。梅羡笑着说好啊,她还没学会飞啊,真是个丢脸的妖啊……太丢脸了。   “我飞回去,你趴在我背上。”梅言命令道。   “我想自己飞。”梅羡对他说。   梅言走了几步,又回过头来:“你确定你自己能飞回去吗?那我这就走了……”   梅羡在地上蹦跶了好久,只能蹦高,徒有高度,而不能往前走,这是怎么也蹦不回去的吧,她没法子了。只能屁颠屁颠地朝梅言跑了过去,跳上了他的背:“梅言,你最好了。”   梅言笑了笑,手臂托住了她的身体:“闭上眼,祖师这山里有结界,你不能看,看了就出不去了。”   梅羡乖乖地闭上了眼,随着梅言飞了起来,那气流在耳边呼噜噜地过,不知道过了多久,梅羡慢慢睡着了……打起了小小的呼噜……   找寻?   “梅言,我们真的要去找赵宛娘吗?”想到要去找一个已经死了不知多久的人,梅羡暗暗有些头疼,现在她是想不出要去哪里找,一点头绪都没有。   梅言摇了摇头:“你不是不喜欢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吗?找赵宛娘,一个祖师,他的身份,不是更容易查吗?何必要我们动手,我想不出来。现在,我们也许可以试着去找胡年,毕竟,他是妖,现在是鬼,而赵宛娘还不清楚。”   梅羡眼睛一亮:“对啊,可是,我们去哪里找胡年啊?祖师不是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吗?”她挠了挠头。   “我有办法。”梅言从袖袋中找了找,找出了一面镜子:“这个叫流光镜,只要找到那个人前世用的东西放上去,便能显示那个人的位置。赵宛娘的东西是找不见的了,但是胡年的还有。”   青丝佩。   这是胡年的东西,一定还有他的气息,肯定能找到。   梅言在空中驾着云飞着:“那青丝佩,现在还在我的手中。”   “这样,那我们回去的时候便能找了?”   “不用找。”梅言淡淡道,“这么多年过去了,你以为,他还记得那些事吗?前世他死的时候是以人的身躯死的,说不定,现在他已经投胎了。”   “你知道?”梅羡问他。   “胡倚楼。”梅言道。   啊?梅羡有些不敢相信,胡倚楼就是胡年的转世?可是,“难不成胡年转世阎王的生死簿也不能找到他的踪迹吗?以至于他在黄泉路上找寻不见。”   “没猜错的话,数百年的等待,胡倚楼的残留的灵力已经不足以再以支撑他在黄泉路上继续徘徊了。眼前不停有着各种各样赶赴着去投胎,胡年没了支撑的时候,我想他也是去投胎去了,而且没有经过阎王的记载,这样的事情很多,不是每个人都会被记载的。”梅羡在生死簿中也没有记载,但她一样换了个身子,变为了妖在世间生活。   “原来还可以这样,那么,我们是直接找胡倚楼,让他破除那些诅咒,还是应该想让他记起那些记忆?”人是找到了,但胡倚楼是什么也不知道啊。   “我们先静观其变。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,胡倚楼现在不是生活得很好吗?他已经重新为人了,不是每个人都想要知道自己的前一世的。”梅言说完,金陵城已经就在脚下了。   梅言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,飘身落地,梅羡也从他的身下跳了下来。   他们回了美人馆。   他们走了多天,金陵城已经是深秋的季节了。   梅言带着梅羡出门,在成衣店里,给她买了几件秋衣,让她多穿些,以免整日穿得白花花的,好像穿着一身的丧服一样。   身上的那一身衣裳是粉白色的,腰上绣着细细密密的桃花,梅羡很喜欢。她拿着梅言的钱袋,发现还有些银子,便让他也买几身新衣服:“一个大男人,在这里,穿着一身红衣服,太显眼了,穿得普通点好了。”   梅羡说着,给他挑了件青色,玄色以及白色的衣袍:“梅言你长得那么好看,穿着这些颜色的衣服一定也很好看。”   听着她说这话,梅言不可置否。   店家却是对着梅言左瞧又瞧的,看了看梅言白的有些没血色的皮肤,不知道他好看在何处,但他还是很捧场:“姑娘真是好眼光,这衣服穿在你夫君身上,当然也是好看的。”   之前梅羡对梅言说过他长得太出色了,不能这样直接上街,后来梅言就将自己的脸处理了一下,变成了有些病态的白,而且五官加以虚化,美人馆的姑娘们虽然觉得梅言的脸奇怪了,但是说不出哪里奇怪。   梅言对她们都施了法……在她们的眼中,他就是长得比较白的一个平凡至极的男子。   恩。梅羡看着梅言的脸,知道店家有些夸大了。   梅羡付了钱,便抱着那些衣服回去了。   梅言没那么快回去,他要在街上摆摊帮人写信卖画了,他要负责赚钱养家啊。   回了美人馆,还是白日,静悄悄的,姑娘们可能还在睡着。   在他们出外的这些天,美人馆倒是出了事情。   与美人馆竞争的翠香楼找上门来,为了一个客人,两家的姑娘们便打了起来了,因为主要的打架场地在美人馆,所以说美人馆里的损失还是比较惨重的,桌子损坏,窗帘等等,纱帘等物,陶瓷酒瓶茶壶等物,连姑娘的脸都抓花了几个。   “她们真是欺人太甚了。”说到美人馆和翠香楼的大战,花娘说起来还有些愤愤,不停唉哟呀哟地拍着胸,“那客人,本就是我们馆子里的熟客了,不过去了她那里几天,那日客人被桃红勾得又回了美人馆,这是桃红的本事,有本事她们的姑娘来勾这客人便是。她们这是看不过,叫了几个打手来了我们这儿,我们这里有几个打手?啊?一下子被她搅得闹哄哄的,生意都几天没做了……”   说到生意,花娘又哭了:“好不容易知夏赎身得了些银子,就那几天就哗啦啦如流水一般花出去了……真是心疼死我了。”   梅羡只得安慰她:“花娘,别哭了,还好我现在回来了,恰好我以前在家的时候使得些医术,会配些药,不如,你叫那些花了脸的姑娘们下来给我看看,我来给她们看看,我可是有祖传秘药,能够让你的姑娘们的皮肤很快就白白嫩嫩的。”   “真的?”花娘睁大了眼睛,“那不如给我试试?”   梅羡看着花娘浓妆堆成的脸,上面的褶子皱纹一道连着一道,不禁有些为难:“花娘,你这脸,我可不能让它变得白白嫩嫩的。”看到花娘有些失望,她又笑道:“不过还是能让你看起来年轻几岁的,现在你叫姑娘们下来吧,我回我的房间拿药水儿。”梅羡站起身。   “好勒,好姑娘,快去……”花娘高兴地推了梅羡一把,梅羡打了个趔趄,被花娘扶了一把,站起来,梅羡便跑着上了楼。   她哪里有什么秘药,不过有些灵力罢了。   用灵力治愈人的伤疤,这不是什么难事。   梅羡关了房间的门,翻手从自己的袖袋中拿出几个空瓶子放到将圆木桌子上,她微微笑着将茶壶子的茶水慢慢倒入空瓶子中,一边倒嘴中一边念念有词,不一会儿,那几个小瓶子便装满了施了灵力的茶水,梅羡想了想,又翻开了自己袖袋中的百事书,对着里边的祛疤美白的咒语,磕磕巴巴对着那些茶水念了一遍,不一会儿,那茶水便慢慢飘出了淡淡的花香味。   应该行了。梅羡抽了抽鼻子,抿了抿嘴唇,收了百事书,将小瓶子都盖好盖子,便将它们拿下楼去。   楼下站着几个被花娘叫下来的姑娘,梅羡皱着眉看着她们的脸,被指甲划的,被拳头打的,伤势还不轻。   她让她们先坐下,梅羡洗了手一点点将瓶子中的茶水吐在了她们的脸上。   “又凉又舒服,还有股花香,梅羡姑娘,这真的有效果吗?”那其中一个叫柳色的姑娘问道,其他人都朝梅羡看了过来。   梅羡在她们各样的眼神中,涨红了双颊,磕磕巴巴道:“当然有效的,不过要等你们睡一觉以后,才,才会知道效果的,我这些药,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。”这可是用了她几天修炼的灵气了,若是都没效果,她可真的枉为妖了。   看到梅羡如此,姑娘们都笑了起来。   被涂了脸的桃红也朝她笑了笑,笑得有些意味深长,梅羡差一点又要怀疑自己的药了:“好了好了,你们都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吧,明天,恩,明天,你们就知道我的药有多神奇了……我可是只有这些的。”梅羡宝贝一般拿着自己灵力的小瓶子,蹬蹬蹬又跑上楼去了,她们不睡觉,那她去睡觉好了,她还要修炼,将那些灵力修回来。   梅言回来的时候,梅羡睡得正熟,他便一直坐在不远处看着她,直到梅羡醒了,她揉了揉眼睛:“怎么了,去睡觉啊。”她打了个哈欠。   梅言的眼神有些吓人,她没法睡觉。   她有些不安心。   梅言挑了挑眉,把一个红彤彤的纸放在了她的手上:“自己看吧。”   梅羡看着纸上红彤彤的喜字,暗道谁要成婚了不成?   梅羡打开了里面的纸,微微怔住,果然是有人成亲了。   上面写着,这个月十五日,胡倚楼要跟知夏成婚了,什么比翼鸟云云。   嘶……梅羡捂住心口的位置,白了脸,抬起头想要看梅言,两只眼却在抬头的瞬间红成一片,一滴一滴的血从眼睛里流了下来……   她受不了了,头倒靠在梅言的手掌上……   成亲?   梅羡一觉睡得很长,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塌上,抹去眼角的分泌物,抽抽鼻子,便见梅言坐在一旁,手中拿着个红彤彤的物件。   梅羡长叹一声:“梅言,你不知道,我做了一个多么奇怪的梦?”   “什么梦?”   梅羡指了指他手中的红纸:“看到里边写着胡倚楼要成亲了,跟知夏,然后我心痛得不行,像是被刀子割了好几刀。”她打了个冷战,“那种感觉太可怕了,太绝望了。”真是个奇怪的梦。   梅言看着她虚白的脸:“那是真的,你晕过去了,现在你醒了。现在感觉怎么样,还难受吗?”他说着,好像是在问东西好吃与否。   梅羡抬眼看着他,怔怔地摇了摇头:“为什么会这样?难道……”   呵呵!   还是别乱想了。   梅言扣指弹了弹她的脑壳:“你在想什么东西,说出来听听。”   也没啥好瞒的。   梅羡皱着眉,慢腾腾地说了,边说还边小心翼翼注意他的神色。   梅言长身玉立,不为所动,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:“原来你在想这个,不过你大可放心,你的前世跟胡年胡倚楼根本扯不上边儿,再怎么着,你也只能跟我有关系。”他说得霸道,眼角是不用质疑的坚定,给了梅羡有一种安心的感觉。   是啊,在那段时间,她说不定还躺在浮云山山顶上修炼,还是只小小的花灵。   他揉了揉她杂乱如鸡窝一样的头,“快点起了,别想那么多了。”   梅羡点点头,但她还是有疑问:“那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反应,心痛冒汗,那种感觉,太难受了……好哥哥,你就告诉我吧。”她说着,两条手臂都圈在梅言的腰上,生怕他就这么跑了……   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,真是太差了,梅羡这么想着,还用力地扣住了他的腰:“快说,别隐瞒……”   梅言点住她不停蹭在他衣服上的脸:“别动,再动我真的是……好了,我告诉你,祖师不是说,你把绿颜的记忆给吃了吗?虽是上古的记忆,但你是想不起来的了,你吃了她的记忆,她的记忆便在你身体上也有一份……可惜啊,若是你能够看到她的记忆,我们就能猜到她要做什么了,但是你不行啊……”他遗憾地摇了摇头,趁她不备,又将她拦腰抱了起来,“你这个懒丫头,真是脏死了……”   “啊!快放我下来……快放我下来!”梅羡蹬着腿,不停地喊着。   但梅言不听,只是一直在说她又懒又脏。   “哪里脏了……”梅羡自己举手闻了闻袖子,恩,果然有一股难闻的味道,皮肤上的味道更是难闻。   难不成,“梅言,我修炼地更好了,所以才会排出那么多的脏东西来的。”   梅言嗯了一声,将她举了起来,拐过屏风,把她放到地上:“进去将身子都洗了,今日,便是十五了,胡倚楼今日要成亲了。”   成亲?梅羡碰了碰两个木桶中的水,温温的冒着热气,温度刚好:“那我尽快洗干净。”   梅言退出了屏风,出了房间,梅羡便褪去了衣服跳了进去,舒服地叹了一口气。   看来,她又睡了好几天了,今天是十五了,那她便是睡了二十多天了,二十多天前,她被胡倚楼的婚书刺激地流了很多血吧。   梅羡捧着水抹了抹脸,没有血的鲜红色,想来是梅言帮她擦过了。   不管了,梅羡在水中又洗头又洗脸,擦擦洗洗,又换了另外一桶水,洗了一刻钟多,才从木桶中出来换了衣服。   梅言刚好也在门外敲了敲门,进来了。   他施法将梅羡头上的发弄干了,又让她坐在坐在红木凳子上,梅言站在他的身后,细细地给她扎头发,从额前的小辫子,到后头长长的头发,他纤长的手在她墨黑的头发划过,白色的一片片,像是一朵朵花,又像是穿梭在黑海中的一抹抹白色的鱼儿。   灵动巧妙,令人赞叹。   “梅言,你手艺不错啊。”许久,梅羡才憋出了这一句。   梅言挑了挑眉:“那还有说,你好好想想,我陪你多少年了,都是我给你弄的头发……”   梅羡想起了自己给他下的梅花引,不禁低下头。   梅言半垂着眸,看着铜镜中她那少见的羞涩,微微勾唇,决定不再逗她了,便直起身来,继续完成手中的活计。   不一会儿,她的头发便扎好了,繁复而不华丽,配上干净年轻的脸庞,配上身上穿着的粉红色的襦裙,别有一种亮丽的感觉。   尽管梅羡不是走这种风格的,她还是觉得不错。   他们出了门。   楼下的花娘见她出来了,不由有些关心地问:“梅羡,你身体好些了吗?哎呀,真是想不到,你哥哥说你着凉了感染了风寒,我们都没上去看看你。”   这些天,为了防止她睡觉修炼被打扰,梅言跟她们都说了是感染了风寒,一听是这种病,姑娘们都不敢走上门前去了。   “好多了。”梅羡微微笑道。   “不过也多亏了你的药,姑娘们脸上的疤痕果然都去掉了,我们的客人又多了不少呢……”花娘笑眯眯地看着梅羡,又暗含有意,“不如姑娘将秘方告诉我们,我们也好去配药……”   梅羡避开梅言的视线,摇头:“我只有那几瓶,那秘方,还是我祖父才知道的,他还没有传授给我,所以我也不知道啊。”   花娘脸上露出可惜之色:“那样啊……”但是她的眼睛却不停往梅羡身上瞄,明显有些不太相信。   梅羡不太喜欢那种打量的目光,所以她很快便转过脸看着梅言:“哥哥,我们走吧……要迟到了。”   梅言点点头,拉着梅羡的手便走出去。   花娘站在门内,瘪了瘪嘴巴,桃红微微笑着看她,被花娘的眼睛一瞪,她却没有收回笑脸,她笑着叹道:“花娘,你也太贪心了些,小心人心不足蛇吞象,倒是自己把自己跌进去了。”   花娘哼哼:“要你管。”说着,她用手将桃红的手臂掐了一把,便自己去了后院了。   桃红微微一笑,又拿起了桌面上的针线,小心地绣着手中的帕子,针尖伸出来按进去,又出来了,刺进了她的手指中。   桃红把受伤的手指放进嘴巴里,脸上露出了一抹怔仲的笑容,暖暖的阳光顺着回形楼梯照了下来……   “快要到冬天了啊……”   站在胡宅门前。   胡倚楼从他姨母家搬出来后,住进了最新置办的房子,大门上的漆还红亮亮的有着喜意。   胡倚楼成婚,请的人不多,那宅子也不大,但是好在热闹。   他的表妹李元在三天前便嫁去了外地,今日是三朝回门,所以胡倚楼姨母家也不得空。   参加胡倚楼婚礼的,便是他平日里念书的一些同窗,还有在金陵城交好的一些人家。   梅言和梅羡来得刚刚好,那新娘的喜轿刚刚到了胡宅的门前,一声火红新郎袍子的胡倚楼站在门前,照例是对着喜轿们踢了一脚,然后喜娘叫了一声好,便开了轿门,让胡倚楼去牵新娘子的手。   梅羡看着胡倚楼被照得通红的脸,脸上,嘴角上笑着,但是眼睛里却没有一点新郎官的喜意。   梅羡皱起了眉头,不知道胡倚楼这是在做什么。   旁边有一些凑喜的人都在议论纷纷:“听说了吗?这新娘子可是从美人馆中出来的……啧啧啧,李宅好歹也是个大户,怎么能让自己的外甥娶一个这样的女人人……”   有人摇了摇头:“没看见吗?这胡公子都从李宅中搬出来了,不管怎么说,他姓胡,府中的人可是姓李,这是不一样的……”   “……”   胡倚楼牵着红带子,仿似什么都没听到一样,进了胡宅的门。   他也看到了梅言梅羡,还对着他们笑了笑:“你们来了。”梅羡梅言点点头,跟了进去。   里边也很热闹,只是高堂处摆着两个排位。   “随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洞房……”胡倚楼便牵着知夏进了内院,那里客人便没有再进去了。   客人们在外院中吃着喜娘递过来的喜糖,坐在了红木桌上。   梅羡看着桌子上陆陆续续上满了菜,知道接下来的重头戏便是吃了。   随着胡倚楼成婚下来,梅羡没有任何的不适,她跟梅言坐在凳子上,夹起了一小块红烧肉放进嘴巴里,朝梅言问道:“你怎么不觉得奇怪,我看婚帖的时候觉着不舒服,怎么看着他成亲了却没有什么感觉?”   梅言拿着帕子抹去她嘴角的油,笑言:“我给你施了法,你怎么会不舒服,好好吃一顿,便回去啊。”   梅言示意她不要说话,梅羡今天的打扮在这里好像有些不对劲。   在房中看着是不错,但在这里,来看成婚的人都穿的一身喜气,梅羡身上的粉白,确实显得素淡地多了,而且她的脸虽是不美,却也不俗,感觉很是特别。   有很多人的眼睛都似有似无地飘了过来。   梅羡刚刚说的话,倒是有些引人误会的意思了。   还好没过多久,新郎官儿便出来敬酒了,人们的目光很快便转移了,胡倚楼一身喜袍站在饭桌前,一杯杯地灌酒,人们热闹地起哄……倒是把梅羡和梅言给忘记了……   梅羡便放心大胆地架起了饭桌上的肉了……想想,她也是二十多天没吃过肉了……   可怜?   梅羡夹起了一块五花肉,又一块五花肉,笑眯眯的脸上都是满足。   梅言时不时帮她揩一下嘴角的油,给她嘴巴塞上一点白饭青菜,帮助消化,娇俏的女子在他的婚礼上如此乐天,而还有另外的人来关心她。   胡倚楼将别人灌酒都一一吞了下去,可看到她的笑脸,还是不由自主地走过来:“梅姑娘,我成亲了,难道你不敬酒我一杯?”   哦,梅羡吞下嘴里的五花肉,将白瓷瓶开了,酒水撒到酒杯中:“胡倚楼,我敬你一杯,恩,祝你与知夏白头偕老,早生贵子。我……”梅羡看着胡倚楼好像没什么动作,于是将酒杯放在唇边:“那我就先干为敬了。”话落,酒也像水一样流入了喉咙中,火辣辣的呛出声来。   “好辣好辣。”梅羡咳咳,不停吐着舌头,对胡倚楼抱歉地笑了笑。   胡倚楼笑笑,自己也倒了一杯送进了嘴中。   坐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梅言看着他将眼睛不停落在梅羡身上,不由皱了眉头。   梅羡一杯酒落了肚子,眼睛却看到对面的人群中绿色的身影一晃而过。   那身影的主子还扭过头来对她笑了笑,梅言不禁捂住了眼睛。   见状,梅言站了起来,遮住了梅羡的身影:“胡倚楼,我就不敬你了,我们先走了。”说完,梅言便拉着梅羡的手走了挤出了人群。   梅羡被人撞得踉踉跄跄,但她捂着了眼睛,只能不停跟着梅言不停往前走。   站在门口,梅言的脚步才停了下来,眼睛半眯着在外边寻找着什么。   梅羡一看便知,那绿色的影子,那张带着面纱的脸,梅羡拉紧了梅言的手,问道:“是绿颜来了?”   梅言反握着她的手,对她笑了笑:“没事,只是刚刚一晃而过,是一个穿着绿色衣服的女子也说不定。”梅言也看到了。梅言拉着她走到街上:“有没有什么而不舒服的地方,若是绿颜出现了,我怕你的眼睛出问题……”   梅言想到自己眼睛流出来的血,点了点头,若是真的在胡倚楼的成亲里上如此,那就真的是太不吉利了。而且,也太奇怪了些。   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。   不过,梅羡转过头去,却见胡倚楼也追了出来,他一身的红袍,一张被酒意晕染的脸上,有些陌生,也有些令人害怕的东西,梅羡自觉有些不对。   胡倚楼走了上来:“梅羡梅言,你们怎么那么快就走了?”   梅言看着已经是夜晚了,那微动的灯笼在月色中有一种别样的魅力,梅羡舒服地叹了一口气:“晚了,我们要早点回去休息,你也早些回去,洞房花烛夜,也是人生三大喜事之一啊。”   胡倚楼在夜色中微微连住神色,脸上的红晕慢慢退了下去:“你这么认为的。”   梅羡点头:“当然了。”   “梅羡,我做了一个梦。”胡倚楼我了握拳,仿佛下定了决心,“我梦到我揭开了新娘头上的喜帕,那张脸,是你的脸,我……我也希望是你的脸……我,一直都没有放下过,我想过,要跟你生一个孩子,然后我们快乐地活下去,可是在梦中,我负了你。   梅羡,我这次,是真的放下了。我不再纠结国师跟我说的,我与妖有一世情缘了。现在,我的夫人就在我们的新房子等着我们,等着我揭开她头顶上的喜帕。“   胡倚楼下定了决心:“我追出来,就是来告诉你,我放下了,梅姑娘,你以后一定会很好的。”   梅羡点头:“好。”   胡倚楼与梅言梅羡同时也转过头,相背而行。   漆黑的天空中在这一刻也瞬时砰地一声,一朵大大的烟花在他们的头顶上绽开了,梅羡吓了一跳,抬起眼看着那张鬼脸样的烟花,一颗心跳得奇快,她转过头去看胡倚楼,却只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。   放下了,梅羡微微笑了,拉紧了梅言的手,往最热闹的地方而去。   “梅言,今天赚了多少钱哪,我们去吃东西……”   “好……”   胡宅,喜房中的房间,此刻也很是热闹。知夏头顶着一个重重的凤冠,眼睛半眯着几乎要睡过去。   “姑娘,可不能先睡了,要等着新郎官儿呢。”上了年纪的喜婆看着坐在床上的新娘子头一点点的,偷偷打了个哈欠,说道。   知夏应了一声,强睁着眼睛。   师父说要跟着胡倚楼,所以她跟着了。   从美人馆的时候,她看到他,便有些上了主意,想着要完成师父交代的,跟着他,保护他,促进梅言梅羡跟师父接头。   那天,的确是她扒了他的衣服,她也认的。   只是没想到,胡倚楼在跟她在那间房中,会提议:“你跟我走吧,离开美人馆,我赎你出去。若是你愿意,我们还可以成亲,我可以做你的依靠,等我上京城考试,你也可以跟我一起走,去京城,你可以离开这些是是非非,闲言碎语。”   知夏望着他,胡倚楼如此说的时候,脸上还有些余酒的微红。   知夏心中一动,他是说真的。   要做她的依靠,这词儿真是新鲜,长这么大,从来没人这么说过要做她的依靠。   师父当她是一个苦力,整日里要她拾捡药材,放进丹炉中炼丹,然后拿着蒲扇慢慢扇火,一天天下来,整张脸都是黑乎乎的。   那丹炉的炼出来的药师父看都不看,便说:“拿出去扔掉。”   她实在是很想回京城。   她不小心推到了父皇的爱妃,不过断了只胳膊,父皇便将她赐给国师当炼丹童子,堂堂的一国公主,为国师烧火炼丹,真的是……大材小用。   后来师父说,好好听话,做完交代的事情,便跟父皇说好话,让她回宫里去。   师父当她是什么,一个下人。   胡倚楼人不错,还想着做她的依靠。   知夏便答应跟他假成亲了,她什么都能做的,何况这还是假的,只要回了宫中,她便让哥哥们给胡倚楼一个小官当当,京城的大官是父皇管的,外放的那些官儿哥哥还是有权力的。   只是现在她太累了,她好想睡觉……天还没亮便被那些三姑六婆弄起来,一个个还看不起她的样子,知夏已经修炼地不易生气了,她很累……好困啊……   房间的门砰砰砰地响着,聒噪个不停,知夏不停被吵醒。   喜婆也被吵得不耐,打个盹都不安宁:“我下去看看。”说着,喜婆便走了出去,幽幽的夜色,但外院的热闹声还是能够传进来的。   本来站在门口的几个小丫鬟在这时候竟然没了踪影,不怪这里的门砰砰砰地响,都去偷懒去了,喜婆不禁骂了一声:“臭蹄子,个个不知道躲哪里偷懒去了。”   砰,喜婆关上了门。   她走进了内室。   知夏已经倒在床上,她实在是支撑不住了,不管胡倚楼回不回来,她都要睡了……   喜婆的手碰了碰她,又拉了拉她。   知夏烦不过,恶声道:“滚开。”她又是宫中那个骄纵的公主了。   喜婆又拉扯她。   知夏睁开了眼睛:“妖怪!”   她缩起脚,看着床前那个面无表情看着她的那个喜婆。   “妖怪?”知夏有些疑问,那种气息,好像不是梅羡身上那种明显的妖气。   她看着那个喜婆,那喜婆在她的眼下慢慢笑了:“真是不容易,你居然能够觉察出来。”   “你是什么东西。”知道她不是妖怪,知夏反倒松了一口气。   “知夏公主,可愿跟着老奴回宫中去,娘娘可是在宫中等着你呢。”喜婆忽然变了一张脸,变成了一张熟悉的,跟着她一起长大的那个嬷嬷的脸。   娘娘?哪门子的娘娘?那个唯一的娘娘已经死了!   知夏睁着眼睛,看着她那张苍老的熟悉的嬷嬷:“公主,你可是忘了老奴了?我是忍冬姑姑啊……”嬷嬷老泪纵横……   一滴一滴的泪落在她的手上,好像是母后去世的那一天,姑姑也是这样的,她一头撞在了母后的棺材上,脸上的泪水不断,血水也不断。   但是她却没死……知夏记得的,就是她,就是忍冬姑姑,是她把母后的头按在御花园的池子当中的,她转过脸的那一刻,知夏明显感到她身上的妖气。   可是知夏逃了。   她将母后抛在了背后……   母后的头便这样一下又一下地按在了池子中,头发散乱,妆容也失了颜色……   母后死了,那死妖怪却不承认,她要以死明志……却没有死成。   知夏拉着她的肩膀:“妖怪,就是你,就是你,杀了我的母后。”   父皇的巴掌朝她扇了过来:“来人,公主伤心过度,得了失心疯了……忍冬可是喂大你的乳母啊……”   “将知夏公主关起来,等候处置……”   知夏看着那妖怪对她笑。   就是像这一刻,怜悯的,悲悯的,可怜兮兮的笑。   她就在眼前,就在这喜房之中。   虽然气息不对,感觉不对,但是知夏还是伸出了手,卡住了喜婆的婆子,睁着眼怒道:“去死吧!”   喜婆对她笑了笑,虚色的影子从她的身体里窜出来,顺着抓着她的手冲进了她的身子。   知夏想要闭上眼睛,却不可得,那影子附在了她的身子上了。   知夏吞了吞口水,倒在那张巨大的喜床上……   喜婆愣了一会儿,看着躺在床上的新娘子:“哎呀,这不符规矩啊……太太啊……起来啊……要等新郎官才能睡啊……”   喜婆拉着知夏的手,将她拉起身来,又将她落下的喜帕盖回她的脸上:“要睡很快也能睡的,晚了,新娘官儿就要回来了。”   “知道了。”绿颜摆好放在膝盖上的手,柔声道。   喜婆得到了回应,不禁喜道:“这就对了……我们等着吧。”   “好,我等着。”绿颜微微笑着,脸上还悄悄浮上了红云……   醉酒?   胡倚楼喝了很多酒,迷迷糊糊间,被人从外院扶了进来。   走过无人的小花园,穿过小而短的走廊,来到喜房。很多人都跟了进来,闹哄哄地说要来闹洞房。   闹什么洞房,胡倚楼心中想着,嘴巴却被酒喝大了舌头,无法吐出一字一语。   胡倚楼摆摆手,走啊……走啊,你们都回去吧……   架着他的那人却很是亢/奋,一路上念念叨叨,说要看看新娘子有多美,让胡倚楼明天下不来床。   胡倚楼打了个酒呃,想要看清楚这个多嘴的人是谁,可是夜深了,他抬着头,却看不清那个人的脸。他看不到了,不得不闭上眼。任着那人把他扶到了房间里。   “新郎官来喽……闹洞房喽!倚楼,快进来,新娘等你可等得够久了……”   人群又一阵起哄。   胡倚楼被他们逼到了床前,喜婆笑眯眯地给他递来了一个称子。   他拿在手中,微凉的触感给他带了些理智。   知夏在这里等很久了,她也辛苦。   胡倚楼挑起了那盖头,便听到众人的起哄:“哎呀……新娘子真漂亮啊……”   “美若天仙……”   “倚楼,你真是捡到宝了……”   胡倚楼没看她,眼觑着眼前的人们,有偷笑的,有羡慕,有惊艳……知夏确实也长得漂亮,但是他们的表现也太夸张了些……   “好了好了,倚楼也累了,你们就先出去吧,明天再来玩啊……"一个倚楼熟识的长辈笑着赶着那些来闹洞房的,闹洞房的闹哄哄地说了些荤话,各个都来跟前见过了新娘子,才陆陆续续走干净了。   胡倚楼坐在床上,看着喜婆收了银子笑眯眯走了。   房间里静悄悄,只余下灯火爆开的声音。   他们的呼吸很浅。   胡倚楼眯了一会儿,隐隐中知道知夏没有动作,他开口:“你自己先去洗漱……我先躺一会儿,等下我回我自己的房间去睡……”胡倚楼说的磕磕巴巴,他睡过去了……   绿颜打量着他那张脸,睡着的脸,最后还是应了一声,起身去了净房。   等她回来的时候,胡倚楼已经睁开了眼睛,但应该还是迷迷瞪瞪的,绿颜知道,他自从进了房间,便没看过她的脸一眼。   绿颜像他一样仰躺在床上,她翻了身子,一双纤手洁白的手探向胡倚楼,她看着他的脸,笑了笑。   一双手很凉,胡倚楼被触碰地一惊,看向她。   熟悉的脸,但不是知夏。   啊?胡倚楼有些惊讶。   “梅羡?”他试探道,用力掐自己的脸:“这不是梦……”   胡倚楼看着同样靠在床上的那个脸,眨了眨眼。   他不由自主地抱紧她,许久,才慢慢松开……   胡倚楼不懂,不知道为什么,这天下来……这结果有些不一样:“我……刚刚还去找你了,你怎么又回来了……你是想好了吗?要跟我在一起……”   绿颜朝他眨了眨眼睛,嗯了一声。   那一声熟悉的恩,让胡倚楼一夜憋着的酒意都翻腾着,酒意上头,他再也来不及多想,他凑过去压住了她的唇,笨拙的,小心的……一点点靠近了她……   绿颜偷偷笑……仿佛是在笑他。   胡倚楼更加快了动作,但他却更用力了……还是很笨拙,很小心,嘴里一直喊着她的名字:“梅羡梅羡……”   他的泪流了下来,落在他们连在一起的唇上,又咸又甜……   绿颜碰到了那样的眼泪,睁大了眼睛,她笑得更厉害了,双手熟练地抱住了他的腰,解开了他的衣带……   帐勾颤动,两边火红色的帐子滑落了下来,拂在了地上的那两双红色绣鸳鸯的鞋子上……   放着桂圆花生莲子的供台上,龙凤双烛在月色中闪闪亮着,为房间添了几分旖/旎……   一地春/色……   国师行宫,高寒坐在蒲团之上,看着丹炉内的熊熊烈火,丹田处仿佛也有东西在嘶喊叫嚣。  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,吐出了一口血。   丹炉在此刻哗了一声,龙虎纹饰的金鼎冲了起来,碰的一声,撞上了行宫顶处,撞开了,飞了出去……外边一声喧哗,数十个卫兵站在殿外。小心问道:“国师,可发生什么事情了。”   国师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,做起身,淡淡道:“金鼎冲出去了,你们命几个人去带回来。还有,可以快马给皇帝陛下,元丹炼成了。”那声音仿佛从很远而来,却好像就在耳边。   听到元丹炼成,卫兵们都很是欢喜,纷纷称是,退下去找金鼎的找金鼎,骑马的骑马……他们太高兴了,十几年了,他们终于可以回京城了……国师在行宫一留便是十几年,一日丹成,那便是无上的荣誉啊……   国师坐在蒲团之上,仰头望着金鼎处的那个空洞,那个心心念念的元丹已成,散发着迷人纯粹的光华,慢慢向外溢出清香,闻之令人心旷神怡……   知夏……不用我再带你走了,你也可以自己回京城去。   高寒还记得,十几年前,知夏被皇帝命令来听他调遣的时候,那双杏眼大的眼睛是愤恨,失落,挣扎……   她一次次逃,他便一次次让卫兵把她抓回来……小孩子长大了,今夜,她从一个姑娘变成了一个女人……此后,她的喜与悲便在再与他无关了……   祖师的虚影慢慢浮上了丹炉处,他抚着下巴里的长须,感慨:“徒儿,你这劫,终于过去了。”   高寒点头:“师父,你可以放心了。”   “放心,我能放心吗?”祖师甩开了那长须,“让你不要随便动心,你怎么就对她动了心?我算过了,那胡倚楼,这一世,必然是要跟她一起的,一生一世,虽然我之前骗了他他们,是相配的,但。不过,徒儿,接下里,他们也会有些磨难啊……你可记着了,不要轻易出手,就让织炎这个魔界来的去对付绿颜这疯婆娘……还好,你这一次听了我的话……”   祖师的身影慢慢退去了……   “恭送祖师……”高寒行了个大礼,附身的一瞬,又吐了一口血……   万寿山。   祖师看着摸着阵法中的那件魔界盔甲,不得不感叹织炎的心思之深。   胡倚楼,与妖是有一世情缘的。   但这一生,他不是胡年,不是妖,他是人。   绿颜也不是那个怀着心思的赵宛娘了,她是天界神女在世间的一缕残破的神魂,缝缝补补。   梅羡也不再是那个神秘的龙族十七公主,她现在只是世间的一只妖。   为了他的徒儿,为了一件盔甲,祖师给胡倚楼改了命。   与知夏,倒是一箭数雕。   救了徒儿。   救了胡倚楼。   救了小徒孙。   织炎明显不愿胡倚楼跟梅羡有纠结。   就让织炎跟龙族公主折腾去吧。   接下来,就看他们怎么做了。   祖师摇了摇头,想到之前为胡倚楼批的命:“人与妖,一世情缘,求而不得。”   求而不得,祖师将这句留了,没说。   这说的是前世,还是这一世,祖师不知道。   也许前世胡年喜欢的是赵宛娘,是绿颜。   但这一世,到底是因为他为他批的命,他喜欢上了梅羡。   还是因为绿颜跟梅羡长得一模一样的脸,胡倚楼还残留着前世的执念,这一模一样的脸,他到底看到了多少,他爱的到底是谁,他自己可能都不清楚。   祖师揉了揉眉角,叹了口气。   这不是要把人给逼疯吗?   这是绿颜一向的作风,肆意地,自顾自欢喜的……看来不上天界还是对的。祖师这时候还有些庆幸了,绿颜之名响彻几界,除了天后之命,她谁都不听,祖师可不是她的对手。   祖师闭上了眼睛,施了个法弄个仙童放在身边,在仙童微微的打扇的凉意中,睡了过去。   大街上,吹来凉风,但还算热闹。   梅羡抓着手中的羊肉串,笑眯眯地一口一个肉,梅言的手中拿着些小糕点,她要拿回去晚上吃。   月色很好,十五的月亮,虽没有十六的圆,但还是很亮。   他们走到了一条河边,站在了桥上,天上的月亮的倒影就在水面上,在微风中微微荡着,很是好玩有趣。   梅羡吃完了羊肉串,又拿出一小瓶酒,小口小口地抿着,笑眯眯的眼睛也像是一弯月亮,亮晶晶地眼睛像梅言看见的最美好的东西。   一直都在……梅言看着她,淡淡地笑……   梅言很少笑,梅羡抬眼看到梅言这样笑,觉得他整张脸都活了,他的脸上褪去了那些伪装,恢复了原来的样貌。   风华无限,他依靠在石头栏杆之上,长身玉立,朝她笑着……   这个月色,这个月夜,真是美妙 ……   梅羡咽了咽口水,连手中的酒都忘记抿了。   梅羡周身环绕着她熟悉的气息,那金红色的,张扬的,盛开的……梅羡怔怔地看着他靠近了,那眼睛就在她的眼睛上边,他低头堵住了她的嘴巴……   那是灵气啊……梅羡恍然大悟……  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,那淡酒的清香就在唇舌间旋转着,她仿佛也在旋转着……   梅言搂起她的腰,拉近他们的距离……   第三卷   醒来   天蒙蒙亮的时候,梅羡睁开了眼睛,习惯性地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脖子,她半眯着眼睛,又呼了一口气。   脸颊两旁微微红。   昨夜,她还记得。   梅羡捂住了两边的脸,想到在最后,她一直是靠着一种本能……嗯,吸梅言的灵气。   她还记得喷在自己嘴鼻上那温热的气息,那微微的凉意在自己的皮肤间浮动着。   梅羡很喜欢,很快乐。   她的心跳的很快,一下一下的,几乎要跳出来了,但她忍住了,她怕打破了那种气氛,那种让人迷醉的气氛。   可是……最后她太贪心了,她灵气吸得多了,梅言的手也抱着她,不让她避开,嗯,水满则溢,最后她身体承受不住那些充沛的灵气。   她晕过去了。   晕过去之前,她还听见了梅言的轻笑声,在她的耳边转了好几圈,她才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。   想来,还是梅言把她带回美人馆的。   梅羡翻了个身子,抱住床上的那张薄被,又翻了翻身子……太丢人了……   梅羡捂住自己的脸,几乎将自己窒息在那张被子之中,她不想见人了……   梅羡自我催眠着,在床上滚了好几下,慢慢地,陷入到一种修炼的氛围之中……   隔壁的房间里,梅言坐在凳子上,一口又一口地喝着茶水。   他微微闭着眼睛,都能感觉到周围灵气的波动。   梅羡要修炼了,暂时他们是不会再见面了。   不过,想到梅羡那躲避害羞的小模样,那绯红的双颊,梅言不禁勾了勾唇角。   慢慢来,不着急。   时间还很长。   他将茶杯放回到桌子上,站起身在隔壁的房间收拾了一下,打算出去卖字赚一些钱。若是收入不好,他就下赌场试试。   窗外天气正好,准备中午了。   一天赢几两银子意思意思便是了。   还要找几个人……他要在事情到来之前,做好准备。   胡宅。   胡倚楼蹬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,迷迷瞪瞪的眼睛慢慢睁开,在红色的床幔上睁开了,又闭上了。   他头痛欲裂,是宿醉的结果。   但他没有忽视身体的异样,胡倚楼的身体动了动,心中很是纠结,不知道怎么面对床上的那个女子。   他昨日醉得厉害,在外院喝的酒,他几乎都敬谢不敏,全都干了。   昨夜,他想要回自己的房间睡的,但他在床上躺着躺着,迷糊中,却看到了梅羡的身影。   他昨日做了不好的事情了。   知夏之前跟他有过协议,他们是不能有夫妻之实的。   只是现在,说什么都没有用了。   胡倚楼如此一想,便坐起身子穿鞋子,慢慢穿上衣服,一件又一件。   床上的知夏背对着他,不知道醒了没有。   胡倚楼看着她盖着被子的身影,有一种模糊的感觉,是他强迫了她,她在他的手中就像一只小鸡一样,不停地尖叫挣扎……   外边传来下人们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声音,不时有嬷嬷在外边轻咳,催促着他们是时辰起床了。   姨母小林氏记挂着他搬出了李府,有些不放心,便送了几个下人给他。   若是父母健在,这个时辰早该去请安奉茶了。   但是他不需要,外边的下人们也知道这点。   胡倚楼要去京城赶考,孤身一人,姨母不放心,只有他成了家,姨母才会放心他搬出李府。   知夏是最好不过的选择,刚好大家也彼此需要。   想不到的是,这件事在这里出了差错。   胡倚楼不会忽视自己的问题,他穿好了衣服,将手背放在自己的唇上咳了咳,能闻到自己的酒气,他皱了眉,转身去屏风处,用昨晚剩下的水洗了把脸,用架子上的手帕擦干了脸上的水珠,他想了想,又走回了床边。   他呼了口气,久久。   “知夏,是我对不起你,昨夜,我喝多了,我愿意为你负责,既然我们已经……昨日我们也已经成礼了,你,就是我的妻子。”胡倚楼顿了顿,继续道,“我以后,会对你好的……”   床上的知夏没有动,胡倚楼一阵狐疑,以为知夏还没有醒来,他便伸手摇了摇知夏的肩膀。   “你醒着吗?”胡倚楼轻声问道。   知夏的身子转了过来,一张脸对着他。   胡倚楼一怔,看着她有些仇视的眼睛,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。   知夏随手抓住床上的东西,拿起来便朝着胡倚楼的脸上扔去,一边扔,一边怒喝:“滚!快滚!滚开!”   红枣,桂圆,花生……一个个砸在胡倚楼的脸上,衣服上,噼噼啪啪,一个个掉在地上滚了滚。   知夏涕泗横流,不复以前看到的沉静模样,那凶恶的样子更为她添了几分狼狈。   会发火就好。   胡倚楼松了一口气,连花生打在身上,他都觉得舒服多了。   床上的东西被扔光了,知夏没有可扔的了,她哭累了,只有眼睛还瞪着看着幔帐。   “胡倚楼。”她叫他的名字。   “嗯?”   “你相信这世间有妖怪吗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昨晚,我看到了。”   “嗯?”   “不是你,是我,被妖怪附身了,那妖怪附在我身上,她迷惑了你,我看到了,也听到了,你抱着我,叫着梅羡的名字。”知夏转过头看向胡倚楼,“你还想对我好?”   那妖怪就是要恶心她。   知夏仰头大笑,笑着笑着,她慢慢蜷缩了身子,把自己抱成了一团,呜呜呜得哭了。   胡倚楼站在床边,手足无措,嘴里不停重复着:“我真的会对你好的,真的……”   说着说着,胡倚楼的眼睛也慢慢红了,他爬上床,抱着蜷缩着的知夏,也哭了起来。   屋子外边,几个小丫鬟和嬷嬷你瞪着我我看着你,不知道现在喜房中的两位主子是怎么回事,怎么吵着吵着,又哭了。   年纪大的嬷嬷苦笑不得,这不是小孩子嘛?胡少爷那么大了,居然还哭鼻子,这可如何是好,以后新娘子怎么畏惧与他,听他的话?   唉……真是难办……   美人馆。   桃红坐在大堂前,一下一下地摇着小团扇,看着从楼上下来的梅言。   梅言没有再穿红衣了,一身的白衣也衬他的模样。   薄唇微微抿着,眼睛里含着冷意。   桃红在正午的太阳下,生生打了个冷战,不敢再看梅言,认真看着团扇中的美人图,不知怎么,那美人的眼睛竟糊成了一团。   桃红用帕子拭了拭,那团黑影没有消掉。   她脸上渐渐失了色,嘴上说可惜,眼睛却一直注意着梅言。   梅言拿好手中的笔筒,擦拭着里边的毛笔,眼睛却像是在看一件自己钟爱的利器。   他说:“安七娘,你最好别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惹事,尤其是人命。”   “你,你在说什么?我听不懂。”   “你懂的,若是你不想灰飞烟灭,你就要乖乖听我的话,安分守己,我便不会动你,若是你做的不错,我还会护着你。”梅言收好了帕子,将那长长的笔筒挂回到肩膀上,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。   桃红放下了心中的涌动的气,将身子内的那个人压了下去,继续若无其事得用帕子擦美人眼睛上的黑影。   那黑影慢慢被擦干净了。   桃红心中却暗涛涌动,她抚着脸上的□□,叹了一口气。   她,有些心动了。   若是可以,她也不想害人,她也想好好做人。   都是他们凑过来的,她不害人,她就会消失。   她不想消失。   她要一直存在。   知夏站在胡宅门口,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夏装,跟着胡倚楼一起从胡宅中走了出来。   他们要去李府拜见小林氏,去认亲。   知夏的心情已经好多了,在床上哭了好久,她也慢慢安定了下来,那时候胡倚楼更是眼红鼻子湿,两人抱头大哭,在嬷嬷一声又一声的催促中,他们才醒悟过来。   他们已经是夫妻了,再怎么样,都会一直过下去的。   知夏心中也知道,不是胡倚楼的错,她将自己的痛苦全部转化为一种怒气,对那妖怪的怒气。   她要想办法让师傅将那妖怪收了。   她恨恨地想着,心中也不无委屈。   她看着胡倚楼的脸,心中想着,按下心中的委屈。   这个男子长得好看,心也好,除了身份和那个软和的性子,其他没什么差的了。   知夏很快就接受了胡倚楼。   他们本来打算的是假成婚,胡倚楼跟她说的,他要一个妻子,她呢,则要靠着自己从美人馆中逃出来,找自己的师傅,让自己的师傅为自己做主。   她已经被胡倚楼买下来了。   知夏穿戴好,头上顶着一个大盘鸡,更衬得她唇红齿白,脖颈修长。而且眉宇间隐隐4有一种不可侵犯的贵气。   嬷嬷站在她的身后,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,她暗笑自己。   想到刚刚从床上拿出来的新鲜的白绢布,上面染了许多红梅,心中又放下心来。   还好少爷的妻子是清倌人,只是当了正头太太,不怪主子不开心不痛快。   只是事情已经成为了定局。   这个知夏姑娘,一朝从那肮脏的地方飞上了枝头,胡少爷还要去京城赶考,以后的造化,谁知道哪。   嬷嬷这么一想,心中又舒服了,她按捺下心中其他的想法,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知夏:“奶奶,这样子可还行?”   求救   知夏扶着头顶的发髻,在铜镜前看了又看,没有漏掉之前嬷嬷的轻视之色,现在她是主子,以后她也是主子,哪里轮到这么个奴才小瞧她,若是以前,她早就一脚踹到她的心肝处,叫她好看。   只是她还知道轻重缓急,现在还不能,知夏呼了几口气,慢慢站了起来。   她已经从一个姑娘家变成了一个女人,自今日起,她便是胡家的人了。   现在她的大敌人,心头大患,是那只妖怪,她要去找师傅,她要让他收了她。   不然,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。   知夏跟着胡倚楼坐上了马车,往李宅而去。   与此同时,也有一队兵马出了金陵,往京城而去。   坐在领头的那匹马上,上面的卫兵脸庞发亮,高兴的形容不能掩饰。   “兄弟们,拿出去战场的劲头。”   “给圣上报告这个好消息,元丹炼成,我们可以回京喽!”   “回京!回京!”   “走喽!”   四马飞驰,卷起的沙子飞得老高,几个站在金陵城外的守兵都能感觉到那行宫卫兵的欢喜。   “嘿,听说了吗?国师的元丹炼成了。”   “看来,国师要回京城了。”   “可不是,我还听说,行宫处还有个公主呢。”   “怎么,这个我倒是不知道,怎么我们金陵还有个公主,什么时候的事?”   “嘿公主是你该知道的事吗?听说这公主是国师的关门弟子,恩就是丑了点,若不是这样,怎么国师祭祀的时候怎么不带着她。”   “真是可惜,我长那么大,还没见过公主长什么样子,她就要回京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知夏从李府的门口出来,便让车夫将马车拉到行宫处。   车夫不理她,只把眼睛看着胡倚楼。   “让你去便去,快去!”知夏催促道,她看向胡倚楼,“我有事情要办,很重要。”   知夏的眼睛有坚持。   胡倚楼咳了咳,便命那车夫:“夫人说去就去吧。”   不过,那行宫是国师的地盘,知夏去那里做什么?胡倚楼的手指摩挲着挂在腰间的青丝佩,想到之前自己的无知无觉,被国师带到了行宫处,这次,他要去见那个国师了?   他们好像,还素未谋面过,胡倚楼,也有一些事情要问问他。   他和知夏在马车内闷着,自己想着自己的事情,那马车摇摇晃晃,在路上行进着,听着那马车咿咿呀呀的声音,隐隐都能感知那路况慢慢变得好了。   知夏在那咿呀声中闭上了眼睛,像是睡着了。   胡倚楼坐在她的对面,看着她摇晃着脑袋,一点一点的,虽不知她来这儿做什么,但她是真的累了。   做新娘子也是辛苦的,胡倚楼慢慢将身子挪到她的那边,将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,摆好了姿势让她舒服些,在哪摇晃中,他也闭上了眼睛。   城门外,顾欢站在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坪,神色严峻地看着梅言。   梅言拿着手中的刀,用抹布抹去上面的血迹,问道:“做什么?”   顾欢神色不明:“我找不到绿颜,我的手下也不是她得对手,刚刚闻到她的味儿她又溜走了……”   城外的风呼呼吹着,吹起了顾欢的头发,他的头很痛,他用了很多方法,始终是找不到绿颜,她像是消失了一样,只是,还有一个办法的。   顾欢看向梅言:“只要你将无暇交出来,绿颜就一定会上钩,她一定会来,到时我们联手将她拿住,就没有别的事情了。”   梅言听完,哼笑:“我为什么要这么做?我说过,别来找我们了。”   顾欢的脸黑了黑:“织炎!”   梅言慢慢收了笑:“我也不知绿颜去了哪里,你要找自己找去。”   梅言还记得在浮云山的时候,他趁着他不备,将梅羡带回浮云山。   还有在李府时,他又将梅羡踢回到那个小院子中。   他跟顾欢的这些,他还没清算。   “你要做的,是找到绿颜困住她,最好是永远。”梅言言尽于此,“不过你若是将手放到我的身边来,你就完了,龙族也会完了。”  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。   他虽然不在魔界,但他的能力何止在魔界,只是心中有所求,有所挂念,他才不会轻易动手。   浮云山顾欢的举动,他已经不喜了。   现在,只要梅羡多加修炼,更多地得到休息,她就能活得很好。   而不是被这些所谓的族人拿出来作为筹码,作为诱饵来引绿颜上钩。   美人馆,梅羡窝在床上,热乎乎得修炼着,周围的空气都热乎乎得,灵气充沛得惹人馋。   站在外边的安七娘一直注意着里边的动静。   但这就像是到不了嘴边的肉,周围的阵法困住了她。   她触碰着,那阵法流出来的煞气直直得刺伤她的皮肤,像是被千刀万剐一样。   安七娘白了脸,忙急急下楼。国师行宫。   高寒站在那被金鼎打开的巨大的空洞,偷着那个大洞的光,看着外边的天空。  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高寒微皱着眉头。   她怎么来了?   那脚步的后头,还跟着一个较为低沉的,沉着的脚步声,那是另外一个男子的。   高寒从那洞的光亮处走回阴影处,坐回了原来的蒲团之上。   那急促的脚步声走到了他的面前:“师傅,徒儿回来了。”   知夏喘着粗气,看着淡定坐在那里闭目的高寒,又问:“师傅,你元丹炼成了?”   高寒嗯了一声,睁开眼,看着已经梳成妇人发髻的女子:“你回来了?”   知夏看着他淡淡的模样,像以前一样的冷淡,脸上慢慢浮上一丝连她都不曾察觉的失落。   高寒则捕捉到了那微弱的感情,于是他又道:“这些日子你吃了不少苦头,想来你也可以出师了。”   知夏一愣,不知道师傅怎么知道她吃了苦头,可是下一句,她听着就像是客气话,师傅要赶她走了。   但那不是要紧的,她敛目垂眉:“师傅,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城?”   “我已经派了卫兵快马加鞭去通报陛下,大概半个月,我们便可以启程了,你也准备准备。”高寒说着站起身来,“为师累了,你且与你的夫君在行宫休息,半个月后,我们可以一起走,让陛下也知晓你的喜事。”   元丹一朝炼成,比预期的要早了几年。   高寒也不知是福还是祸。   皇帝让他练就这元丹,本就是有些不妥,祖师曾经警告与他,但他毕竟已经答应了下来。   这一路上,元丹可能会招到许多人或者妖的觊觎。   元丹对人能治百病,对妖同样有此能。   虽然招到的妖可能道行不是很深,但是该防范的还是要防范。   身为知夏夫君的胡倚楼进行宫的时候,便看着那些卫兵对知夏毕恭毕敬,他还猜测她的身份,到底是怎么了,才会落入到美人馆中。   没想到,她居然是国师的弟子。   只是,国师仅仅收了一个弟子,胡倚楼也曾听闻,国师收的弟子,乃是公主,那称号为的公主。   胡倚楼很是狐疑。   但他首先还是把目光投到高寒身上:“拜见国师。”   他抬眼看着那看着不过二十来岁的国师,却找不出岁月在他脸上留下来的痕迹,这个国师,起码也有五十多岁了。   只是,胡倚楼有些话要问他,只是还来不及问,知夏便伸手抓住了欲走的高寒:“师傅,在走之前,我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?”   高寒停住了脚步,知道这夫妻两都有话对他说,他又重新坐回了蒲团之上,道:“什么事?”   “昨日,有妖怪附在我的身上了,那个妖怪……”知夏的脑海中浮现了宫嬷嬷的身影,“是我在京城里看到的,她控制了我,又迷惑了胡倚楼。”   知夏脸不红气不喘,但她的语气中也表明了她的不甘和恼怒。   还有满腔的恨意:“师傅,你把它收了吧!否则,我怎么都不安心。”   高寒微微惊诧,昨日,不就是知夏成亲的时候,只是:“你怎么就知道那个妖是你在京城中见到的那个?”   在很多年前,知夏小的时候,内宫中也有些肮脏的事,那里不怎么干净。   但那时候他不在宫中,修为也比现在低得多。   知夏一双眼睛清澈干净,她能看见一些常人见不到的东西,在宫中大喊大叫,为皇帝不喜。   加上她曾经目睹生母为妖所害,常年的不安和少眠,她的心脉已经被严重损毁,失神落魄,有时候就会产生一些幻觉。   皇帝找到他的时候,他便是在宫中抓妖,还有清除里面的鬼气。   那只害得知夏母亲命陨的妖怪,早就被他收了,现在是掌管行宫烛火小宫女。   只是知夏再也看不到她了。   定亲   新婚之夜,她看到了京城中的妖怪,高寒是不信的。   “原先京城中的那只妖怪,已经让为师收服了。”高寒安慰她,向来有因便有果,知夏的母妃害了那妖的主人,那妖才会将她的母亲摁在湖中。   知夏看到了这一些,那些梦魇便在她的脑海深处了。   只能说,有法力高强的利用她内心的执念,然后幻化为那种样子,让她失态。   高寒一想,便知道知夏心中的恐慌,他让她坐在下首的那个蒲团之上:“为师给你把把脉。”   知夏伸出手,高寒挥手将一块帕子搭在她的手腕上,一双长而有劲的手开始为她把脉。   气下沉,脉虚弱。   保护了许久的心脉,又断了。   不怪她今天的脚步急促,像是回到了小时候,说风便是风,说雨便是雨。   “知夏,你要多多休息。”高寒道。   知夏听着他的话,转手便将手腕上的帕子翻到地上,她抓住了高寒的手:“师傅,我真的看到了,真的有妖怪。”   “我知道,真的有妖怪。”高寒安抚她,没跟她说,在这之前,他曾在胡倚楼身上下了法术,法术再高强的鬼妖,都不能近他的身了。   鬼怪只会对他避之不及。   就高寒所知,这金陵城,除了这行宫,也不过梅羡一只能活蹦乱跳的妖怪,还有一只虚弱的蝴蝶。   只是知夏不知道,她看到的不是妖,而是自己的执念,绿颜不是妖,但是她却利用了她。   高寒只知道绿颜对梅羡的执着,只是想不到,她居然会利用知夏跟胡倚楼……   她到底想做什么?只是她不是什么鬼妖,高寒也没办法。   到现在为止,他都没有跟绿颜碰过正脸。   连她手下的掳走胡倚楼,都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的。   她进这行宫,想必也是行动自如。   只是,她怎么对知夏下手。   他的目光转向胡倚楼。   知夏的情绪越来越高涨,高寒的手被她左右摇摆,没办法,他趁她不备,对着她脖颈的穴位   点了点。   她的脸慢慢恢复平静,身子慢慢软倒在地上。   胡倚楼看着他的动作,没有去阻止,他知道,知夏有些失控了。   胡倚楼看着倒在地上的知夏,走了过去。   高寒示意他将知夏抱回她在行宫的住所:“你将她安顿好,再过来这里,有什么问的,只要我能回答,我都能给你答复。”   胡倚楼点头,抱起知夏往外边走去。   门口有一个侍女等着,见他出来,便让他跟她走。   将知夏放回床上,胡倚楼又回到了高寒所在的那所宫殿。   “知夏昨天是被附身了,只是附在她身上的,不是鬼妖,而是神。”   “神?”胡倚楼皱眉,“神也会附在人身上?”   他看到的是梅羡的脸。   高寒点头:“天界既然有神有仙,便会有正邪之分,而在上古的时候,神也像人一样,同样要靠实力争夺。那神是上古之神,她叫绿颜。”   “现在,那神对你有所求,你身上有青丝佩,所以我才会将你带到宫中,想要知道青丝佩的下落,只是想不到梅言在你身上下了禁制,若是你不愿,我也不能强行将你的玉佩拿走。而我修为不够,你又被绿颜的部下掳去了。”   他知道自己曾经被国师的人带到这行宫来过,只是为什么,他们有做了什么,为什么他又回到了。   “这么一想,还好梅言提前做了准备,否则以我的修为,我也不能护你周全。”   “你母亲一直在李府之中。”   “她心中有执念,放心不下你还有你父亲,她又回来了……她临走之前,将你托付给我。”高寒苦笑,“只是以我只能,我是不可能护你周全的,还有那关于胡氏的诅咒,我觉得这些都是绿颜所为。”   “因为我也不清楚,连我的师傅对你都没有法子。”   “这。”胡倚楼呼了一口气。   呵……他的母亲一直就在他的身边,他竟然不知道。   房间里飘荡着羊乳的香味,那香味飘荡着,慢慢地,钻入两人梅羡的鼻尖。   她动了动,睁开了眼睛。   看向不远处的小几上,一碗羊乳正微微冒着热气。   梅羡打了个哈欠,眼巴巴地看着那碗羊乳,又瞅了瞅坐在羊乳面前的梅言。   梅羡走过去吃羊乳塞进自己的嘴巴,粘稠顺滑,还有丝丝甜润的气息,没有羊的那股子膻气。   她趴在桌子上,不过呼噜呼噜几口,一碗羊乳便被舔了个精光。   外边的窗外,还微微亮着,只是梅羡还分不清是清早还是下午。   “你睡了一天。”梅言拿了块帕子擦了擦梅羡的嘴角。   一天?   梅羡有些惊讶,向来这种不正常的睡意,她陷入修炼的话,她能够睡得很快的,又很久,没有十来天基本不能醒来。   她居然就醒了。   梅羡低着头,心中琢磨着,不时偷眼去看梅言的唇。   丰润柔软,那气息围绕着她的感觉,仿佛又回来了。   她的耳朵慢慢红了,那丝丝缕缕的红晕一点点蔓延,渐渐波及到她的脸颊和小巧玲珑的鼻子。   梅言没什么动作,眼睛看着桌子的花纹。   房间里静悄悄的,周围流动着一股子甜蜜蜜的感觉,梅羡觉得是羊乳的气息,但是又不像。   她捂住了脸,捂住了眼睛,心乱如麻。   明明,那个晚上,不是她首先动作的,她害羞个什么劲儿?   想是这么想,但是她的皮肤却做出了反应。   梅言就在她的眼前,慢慢看着她捂着头脸,脸手指头都变成了红彤彤的。   她变成了一只熟透的虾。   他觉得梅羡变得很逗。   梅言揉了揉梅羡的头发,让她舒服点,放下心中的不自在:“你在想什么?整张脸都红了。来,我帮你梳梳头发。”   从不远的梳妆台拿了把梳子,梅言坐到梅羡的后面,一下又一下地将她那头乌黑的发由上至下,细细密密地梳了个边,长长的头发铺散在她的背后,白色的里衣合着黑色的长发,别有一种柔美,这时候的梅羡很安静。   她太害羞了。   若不是他一直守着她,梅言都要觉得她被什么上身了。   他将低着头的梅羡从凳子上整个抱了起来,她挣扎了几下,发现自己挣扎不了,便不再挣扎了,只是脸却都几乎垂到看不见了。   梅言把她抱上了塌,反手将被子将她整个人都包起来,只露出个头。   梅言抱着她,没有松手,他也倚在塌上,头抵着梅羡的额头。   “你在害怕什么?”梅言的声音变得沙哑,动作却没停下,鼻子和唇却一点点触碰着她粉色的脸颊。   梅羡的头微微避着,他却不让,不停逼着她。   梅羡被他抱得透不过气,她挤出了眼泪:“没有!”   今天的梅言太奇怪了,梅羡一下子有点不能适应,若不是这熟悉的气息,她都有些怀疑她看错人了。   梅羡开始挣扎,汗意漫上她的额头,眼泪倒是靠后了。   因为她发现,梅言根本不怕她的眼泪。   她还太嫩了,梅羡意识到这点,便不再浪费眼泪。   一下子被梅言吃的死死的,梅言渐渐有了主意:“梅羡,不如我们也成亲好了?”   “啊?”   梅言看着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眼神,笑了笑,暂且离开了她一些,只是眼睛还在看着她,看来要拐着来。   “你看,胡倚楼不过二十岁,他便成亲了。你呢?几百岁了,也是时候嫁人了。”   嫁人?   梅羡哦了一声,神色怏怏。   看到她这样,梅言半垂着眼:“你不愿意?”   她心中惴惴,偷眼看着梅言,小心道:“愿意的,只是……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我们这样,算的上是私定终身吗?以后,你会不会像话本中的那些男子一样,始乱终弃?”   “始乱终弃?”梅言看着小心翼翼的梅羡,笑出声来,反问道,“那你会始乱终弃吗?”   梅羡利索地摇了摇头,脸上像小兔子一样,心中却是爽爆了。   梅言注意到梅羡心中的小心思,不过他觉得这也未为不可。   她现在的灵智,有时候确实是跟不上来,以后好好教她,只要她心中只有他,怎样都好。   梅言不再逗她,离了塌:“快些起床,我们上街去。”   街上最热闹的时候就要来了,这时候,一般有很多好吃的。   她确实也饿了。   梅言这次没有避开,就坐在窗前,让她快些换衣服。   说清楚了,梅羡也没有不自在,很快便换好了衣服。   梅言又帮她把乱了的头发梳了一遍,用红带子束起了全部的头发。   临走之前,梅羡还微微洗了个脸。   对着镜子,梅羡看到她的脸几乎都变成了赤红色,还是那副易容过的样子,她歪着头,不知道梅言怎么亲下去的。   她用水拍了拍脸,便下楼去了。   美人馆的各位姑娘都在补眠,下边只坐着桃红。   以前没生意的时候,桃红白天便起床的,但现在非同往日。   梅羡知道桃红现在的客人还不少,晚上来找她的还不少,只是桃红却不愿意招待他们了。   桃红,越来越好看了。其他人也不是瞎子,当然也能看到她的变化。  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绣花,梅羡感觉到她有些变了,不是外貌,而是其他的东西。   但她来不及细想,梅言站在外边催她,似笑非笑地看着她。   他像是很快便接受了桃红的变化,一个眼花都没有给桃红。   只是他一向如此,梅羡知道他偶尔是看不到的。   于是她跟着桃红略略说了说,便走了出去。   在街上乱逛的时候,梅羡也有些发现,梅言身上的银子还不少。   街头的小吃食摆到了街尾。梅羡也从街头吃到了结尾,每样东西都吃了一遍,吃饱了,她便抱着肚子,拉着梅言的手晃荡……   梅言好像一下子变得大方了,不知道是不是她答应成婚的缘故。   早知道如此,她就早些跟梅言说了。   梅羡遐想着未来的日子,总有各种不一样的吃食在眼前,她的眉眼都弯了弯。   在街边上的行人看来,梅羡就是个吃吃傻笑的傻姑娘,他们的眼光不时飘过一旁的梅言,暗中有些可惜。   这姑娘,长的一般般,还有这样的毛病,照顾起来也是一烦心事。   他们走着走着,等走到了一片荒凉的地方,梅羡才醒悟过来,他们走到城外去了。   只是,来这里做什么?   梅羡的眼睛在城外转了转,却看到了不远处的身影。   一身道袍,仿佛随时便会乘风而去。   顾欢。   梅羡咬着牙齿,有些恨恨,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腰,她忘不了在李宅的时候,顾欢踹的那一脚。   就算他轻一些,她也能回到小院子里,可是他那劲也太大了。   梅羡心有余悸。   但是梅言把她带到这里,一定有他的理由。   她得给他面子不是?   只是她还没回答,顾欢便转过脸来了:“无暇。”   梅羡白了白眼睛,又来。   更重磅的话在后面:“无暇,我是你哥哥。”   顾欢很成功地看到梅羡惊讶地长大了嘴巴,当然,她很快又合上了,哦了一声。   梅羡觉得,接下来她再讲什么,她都能撑下来了。   “梅言说,你决定跟他成亲了,恭喜你。”梅羡看着顾欢有些复杂的神色,不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实意,他接着道,“我会将此事告知父王,以后,你再也跟我们龙族没有关系了。我不会再找你了。”   父王?龙族?   梅羡慢慢笑了,但她没有再说话。   她虽说不能察言观色,但很明显的东西,她还是能看出来的。   顾欢说到最后,还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。   不过听到顾欢对她说不会再来找她,她心中也有种如释重负。   梅羡皱了皱眉,不想让自己继续想下去。   就让顾欢在她的记忆中消失好了。   顾欢不会想当她的朋友的,回忆起来,每一次出现,她都会陷入都一种无法解脱的困境之中……   就这样好了。   梅言看着他们说完,便拉着梅羡头也不回地回城了。   徒留顾欢站在那里,一身的道袍飘飘,面色沉静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……   控制   夜晚的小巷,偶尔能听见小娃娃的咿呀作语和大哭声。   一个穿着暴露衣服的女子从小巷急匆匆地跑过,她头发散乱,头上的钗子几乎都散落了,她都没有将它们扶起来。   她不时回过头,看向后背。   那个跟踪她的绿色的身影看着脚下的那个女子奔跑的狼狈模样,不屑地勾了勾唇。   在巷子边上奔跑的女子在这一刻察觉到了什么,她抬起头,伴随着凄惨的啊的一声。   巷口处的孩童哭叫声顿时都被捂住了。   妇人们小心翼翼地捂着孩子们的嘴巴,簌簌发抖,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,但同时她们也不敢开口。   巷子沉静了一片。   只余下桃红心口的砰砰声,她张着嘴巴,不停地念道:“你不能这么对我,你不能这么对我……”   绿颜飘身下来,站在她面前,手指轻浮地撩起了她额头上的一缕长发,一字一顿地问:“哦?那你会听我的话?不再耍花招了?”   “我听,我听,不会的,我不会的。你想知道什么,我都会告诉你,求你了……”桃红崩溃地朝着她跪了下来,她被周围的寂静吓到了,她捂着自己的嘴巴,不想听到自己的哭声。   “那你就乖乖听我的话,早这样不就行了?”绿颜眼睛闪过厉色,她粗鲁地拎起桃红的肩膀,转了个身子,便到了郊外的一处荒凉的地方。   是个熟悉的地方。   “安七娘,你就是在这里被那书生抛弃的?”绿颜看着这么个风水宝地,笑言。   桃红摇头,泪水糊掉了脸上的妆容:“不是的。”   “那好。”绿颜叹了口气,“不管怎么说,你都背叛了我,可是我把你从老祖手中救出来的,你太没良心了。只是我不想再找其他的地方了,这地方也不错。”   桃红听完这话,几乎瘫软在地,于此同时,她心中也慢慢腾起了一股怒意:“凭什么?”   她站起来,挣脱了绿颜的手。   月光下,绿颜看着在月色中更显得青白的手:“凭什么?”她一下子如同失了控制,双手卡在了桃红的脖颈处,她的双眼发红。   “就凭,我是神!”绿颜咧着嘴,对着桃红,“让你最后看看我的笑。”   桃红在她的手中,睁大的眼瞳慢慢恢复正常,她耷拉着脑袋,靠在了绿颜的手上。   “主人!”   “真乖啊!”绿颜摸着她的头发,像是摸着一条可爱的小狗。   “那我们走吧……”   绿颜领着桃红,漫步走入了那雾气腾腾的树林深处。   美人馆。   妈妈坐在圆桌子上,嘴里嗑着瓜子,不时往嘴里丢进一个小橘子。   “站住?”妈妈正嗑着瓜子,看到桃红从外边进来,眼睛瞧着她手中什么东西都没有拿,不禁问道:“桃红,昨夜去哪里了?怎么一夜没回。”   桃红的形容狼狈,像是被折腾惨了。   看她不答,妈妈的话渐渐软下来,她摸了摸桃红的肩膀:“桃红啊,是不是被欺负了?”   桃红还是不答,妈妈渐渐回到正题,问道:“那昨日客人给了你多少啊?”只没有明着说了,美人馆里的姑娘一般不出外留宿。   但昨日的那个长的肥头肥脑的客人却是拉着桃红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   妈妈看他穿的还是绸缎,馆中的护卫老的老,弱的弱,也制不住他。妈妈心中也有些心虚,生怕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物。   现在美人馆的生意慢慢不好了,已经不能再得罪人了。   于是妈妈也没有叫人去看着。   只是桃红身边的丫鬟春花还记得她,跟在她后头跑出去了。   “咦?春花那小蹄子哪里去了?”妈妈疑惑道。   桃红往妈妈的手中塞了块银子,她抬眼看着妈妈:“春花死了,妈妈,你就别问了。”   手中的银子沉甸甸的,买十个春花都有得赚了。   妈妈笑开了眼睛:“那你快些去休息,身上的衣服也换一身,我叫别的丫鬟帮你洗了。”   以前,春花都是帮其他得脸的姑娘洗衣服,桃红自己洗衣服的。   现在,妈妈让别的丫鬟帮桃红洗衣服。   妈妈笑眯眯地看着桃红:“桃红啊,你这脸怎么养的,怎么越来越滑溜了,你啊,越长越好看了,以后的客人,还要劳烦你招待了……”说着,她就伸手去捏桃红的脸。   桃红的眼睛一闪,避开了妈妈的触碰:“妈妈别再说这话,省得叫人听了笑话,我可是三十老几了。”   妈妈空着摆着那手,尴尬地放也不是,摸也不是。   桃红转身便在圆桌子上倒了杯水,递到了她举起的手上:“妈妈辛苦了。”   “哈不辛苦不辛苦!”妈妈就这那杯子将那茶水饮尽,摆手让桃红去洗个澡:“快去休息休息。”   桃红也不推辞,慢慢地走上了楼。   妈妈站在楼下,寻思着桃红的模样,越想越觉得奇怪,这世上,人还能往回长不成?桃红的脸蛋这时候就像个剥了壳的鸡蛋一样,看着就叫人怜惜。更别说那些客人看到会有什么样的动作了。   只是,妈妈看着桃红挂着些许杂草的衣服,有些不解,那客人难不成还把桃红带到草堆去了?   妈妈摇了摇头,看着手中的银子,咬了一口。   寻思着这银子能够用多久。   桃红这出去一趟,赚得比馆中一晚上的都要多。   只是可惜了春花那丫头,不过她很快便抛下了那缕伤感,高高兴兴地走到内院中下人居住的地方,让里边那个跟春花共住的小丫鬟:“你,去把春花的包袱收拾了,拿到隔壁那个放杂物的房里去。”   “妈妈,春花哪里去了?”见妈妈神色不错,那小丫鬟好奇道。   “她啊,早出去过好日子了,不会再回来了。”   小丫鬟皱眉:“那她怎么不来跟我告别啊,好歹也是姐妹一场的。”   妈妈赏给她一个爆栗:“人家长本事了,就过好日子了,哪会记得你这个穷酸丫头,还不快干活去?”   小丫鬟被打得疼了,别着嘴巴收拾东西。   “还有,桃红没有了春花,有些事就做不了了,你等会儿把水提到她的房中去,顺便把她换下的衣服洗了。”妈妈忽然想到,瞧着这有些呆头呆脑的小丫头,不禁发火,“还不快干活!”   ……   国师行宫。   知夏靠在床上,看着坐在不远处的胡倚楼,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已经很久了。   “胡倚楼,你难不成在那里坐了一夜吗?”知夏笑他。   胡倚楼不答,知夏也没生气,他那样子,应该还没有醒过来。   晨曦的光打在他的脸上,原本有些黑的脸没有了奔波,在这些日子,又渐渐变得白了。   看得久了,觉得他还是挺好看的。   这个房间是知夏原本的房间,他在这里,应该是师傅的意思。   只是他胆子也太小了些,居然在那里坐了一夜。   这个书呆子!   知夏穿好衣服下了床,转到隔壁的那隔间洗漱完毕,看到胡倚楼还没有醒。   她禁不住这样的寂静,她用手戳戳胡倚楼的肩膀:“胡倚楼?胡倚楼?”   胡倚楼动了动眼珠子,伸手抓住了她的手:“梅姑娘?”   胡倚楼的手掌有力而坚持,可惜。   知夏甩开了他的手,将桌子上的茶水全部倒在胡倚楼的头顶上,气笑道:“你看清楚我是谁了?没姑娘?我还是有姑娘?”   冷茶水使得胡倚楼整个人都醒了过来,他怔怔地看着知夏,低头将自己脸上的茶水擦干,理好那头发,眼中带着歉意:“抱歉。”   胡倚楼梦到自己昏迷的时候了,那时候,梅羡便把他戳醒了。   只是一觉醒来,还是要面对现实。   “胡倚楼,你还记得昨天你对我说过的话吧?”知夏看着他那张有些失望的脸,心中就升起一股怒火,但她知道,现在自己最不该的就是发火了。   “记得。”胡倚楼道。   “你说,我们便是夫妻了,你还说,你会对我好的。”知夏盯着他的脸,一字一句地将胡倚楼说的那些话复述出来,看着他忽然闭上眼睛,知夏便有些畅快,“就算我不是公主,我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。胡倚楼,这是最后一次,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你在我的面前叫梅羡,以后,你再也不准叫她的名字了。”   知夏想着美人馆中那些男子的动作,笑了笑,将手指轻佻地勾起胡倚楼的下巴:“你是我的。你不准再想她,只能想着我,听明白了吗?”知夏拿出了公主的气势,命令胡倚楼。   这是胡倚楼见到不一样的知夏,他彻底地呆住了。   知夏的手指在他的下巴游动着,低头便对着他的嘴巴又吻又咬,像是咬一块温热的豆腐。   胡倚楼对着知夏硬不起心肠,他知道,自己慢慢失守了,他闭上了眼睛。   知夏的眼睛一直睁着,看到他这个样子,不禁笑了笑。   只是,还是觉得有点苦……   消失   回到美人馆的时候,已经是黄昏的时候。   美人馆的气氛有些奇怪。   屋檐下的灯笼没点,里边也没有客人,大门仅仅留了一条入人的缝。   梅羡咬着纸包中的一条烤鱼,慢悠悠地顺着门口的那缝进去。   大堂上还很热闹,几个姑娘同仇敌忾般坐在一边,分成一派,另外一边就是桃红,她自己一人一派。   她们的脸上都挂了彩,花娘站在她们中间的那条过道间,几乎称得上是破口大骂:“哎呀!你们都长大了,有野心了?啧啧!真是没见过世面,一个个眼皮子都是浅的,生意也不顾了,只顾着窝里反,我看啊,你们就是想让翠香楼把我整垮了。   我告诉你们,你们在这么下去,我不会让翠香楼把我弄垮,我直接就将你们卖了。”   姑娘们几乎都没敢说话,垂着头搅着帕子,只把那些材质本就不好的帕子生生搅成了咸菜干。   梅羡咬着烤鱼坐在不远的凳子上,边咬边看。   梅言顺手给她倒了一杯淡茶水。   “你,柳绿,你来说,你们谁先动手的?”花娘指着人多的那个姑娘,直直问道。   柳绿哼了一声,瞟了一眼桃红,拈酸带醋:“妈妈,就是桃红,她使唤了我的丫鬟,还让她洗衣服,哼凭什么?她自己就有个丫头,飞上了树梢,怎么不见她飞上去?”   也不怪她不服气,柳绿原先还不是美人馆中年纪最大的,还有几分姿色,但是现在不知给人抓成了猫脸,脸上的指甲痕划了一道道。   相反,桃红的脸挂彩的倒是少。   桃红在柳绿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便笑了。   笑什么笑?柳绿还想再骂,却防不住花娘一双大手朝她扇过来。   花娘几乎是全身发抖,她气得不轻:“那丫头是我让她给桃红做事的,就为了这事儿,你们就坏我一天的生意,你是等着吃西北风了?从明天起,你的菜盘上不准再有荤食。”   这惩罚,倒也不算重,只不过不食荤,柳绿暗暗松了口气,但是嘴上却哀嚎着:“妈妈!妈妈?”   花娘素来也是宠着柳绿的,但是今天这事确实干的不地道。   桃红越长越漂亮了,这可是美人馆未来的摇钱树,谁坏了她的好事她就跟谁急。   照这么看来,柳绿是留不得了。   花娘抱住了柳绿,嘴上念念有声,心中却冷冷。   还好,桃红伤的不严重。   梅羡坐着的那个方向,恰恰能看到桃红的侧脸。   她在笑,抿着唇笑。   笑得很漂亮,但不是桃红的笑。   桃红笑得是尽显风尘色,有些自卑,还有些哀怜,眼中有世故,稍稍懦弱。   但现在的桃红没有那种感觉了,而是像变了一个人一样。   柳绿那边那么多人,脸上都挂着血痕,但桃红一人力敌,居然能够得个轻伤,确实也不容易。   梅羡又咬了一口鱼肉,心中泛起丝丝狐疑。   花娘让堂中的姑娘都先上楼去。   衣服上渐远,窸窸窣窣的声音全都不见了。   花娘站在梅羡身旁,抿一口刚她还没入口的淡茶:“亏你们还在这里看戏。”   梅羡笑着又咬了一口鱼,花娘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生气。   桃红就坐在椅子上,半边的身子靠在椅子上,笑眯眯地看着梅羡。   她正嗑着瓜子,缓慢而优雅。   梅羡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,但她知道,那个原本涂着大红唇的姑娘,那个真正的桃红,她消失了。   “我不过是一个住在美人馆的,我就喜欢看戏。”她道,这些事情,也不归她管,说到底,她还是只妖。   说到底,桃红已经消失了,救也来不及。   说到底,她不过是来看顾胡倚楼的,一世安顺。   仅此而已。   就这世间,最忌讳的,不就是动真情。   她一只妖,对人类生出友情亲情怜悯这种的情感,最是不妙的了。   梅羡很郁闷,她又咬了一口烤鱼,直到梅言的手伸过来拦住她:“只剩下骨头了。”他帮她拿去了剩下的鱼骨。   这下子,连鱼也没得吃了。   梅羡很饿,说不出来的饿。   她只能对着花娘说一些笑话,听花娘说一些牢骚话……   梅羡昏昏欲睡。   夜色愈浓,她撑在桌上的手也在摇摇晃晃,抿着唇的脸看起来睡意浓浓。   梅言把她抱回了房间。   花娘继续在楼下跟着桃红念叨。   ******   有人在盯着她。   梅羡皱着眉,慢慢睁开了眼睛。   一个黑影子。   顾欢?   顾欢站在她不远处,窗户被打开来,吹来习习的凉风。   是夜晚的味道,月光从窗户溜了进来。   不知道顾欢站在那里多久了,想到他在那里莫名地看着,梅羡的心就有些七上八下的,不知道他来做什么。   梅羡披衣起床,坐在床沿上,看着那笼罩在一片阴影处的他:“有什么事吗?”   顾欢来找她,准没什么好事。   “我是你哥,你不能喊我一声哥。”顾欢的声音平平,听不出情绪。   梅羡有些头疼:“哥!”行了吧。洗洗睡了啊。   “这么晚了,这样子怪吓人的。”你快走吧。梅羡心中催促,她捂着嘴巴,强睁着睡眼:“你不是说不会来找我?这才几天?”貌似还是今天说的。   房间又进了一个,梅羡打算好好睡觉。   “既然你都叫我哥了,那你就不能见死不救。梅羡,事关重大,关于龙族的以后,龙族的族人……”顾欢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,嘴上的话也被迫停住。   一把闪着月光的刀搁在他的脖子边上,无声无息,泛着冷意。   他看向梅羡,却发现她耷拉着脑袋,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过去了。   “心真大。”顾欢轻声叹了一口气,“织炎,你对她真的很好。”   白天的时候他说不会来找梅羡,那是作为哥哥说的。   可是身为龙子,这是不可能,只要绿颜一天不灭,她就会来找梅羡。   他还会再来的。   “我不是说过,让你不要来找她?”梅言的刀一点点靠近顾欢,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。   他的力度不减,边说话,那刀便往他的脖颈进一分。   “你的能力恢复了?”顾欢脖颈处的血流了下来,渗进了衣领间。   他的护身龙鳞,被他的刀划破,在之前,织炎的能力没有恢复,便与绿颜打了个两败俱伤,现在织炎恢复了原本在魔界的能力,绿颜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了。   怪不得,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他,不准他来见梅羡。   “织炎,你我都知道,我们必须要一起将绿颜摧毁,现在我们在明,她在暗,梅羡是惟一的办法。”顾欢不惧脖颈上的刀,转过头去。   梅羡微微打呼,什么都不知道,她睡得很香,梦中还有一尾烤鱼,外边香酥脆香,里边滑嫩够味。   梅言没看她,因为他不会放手,更不会将她置于险境之中。   他跟顾欢不一样,没有那种舍弃的精神。   顾欢以为他不知道他的心思,在浮云山时,他一步步诱使梅羡进了绿颜的地盘,让她光明正大地站在了绿颜的眼皮子底下,受幻境所控,为心魔所侵。   他们能出浮云山,已经远远超出顾欢的预料了。   因为梅羡身上不只有碧羽。   绿颜以为梅羡身上只有碧羽,可是不止,她身上的东西远远不止。   她还会继续想办法,在那之前,她都不会动手的,只不过在四周折腾。   梅言已经不怕她折腾了。   梅言将顾欢打出房外,把窗户关上了。   “吱呀”轻的一声,顾欢悬浮在窗户外边。   他盯着那窗户,里边的梅言会守着她一夜,现在还不是他的机会了。   但他不能等。   空气中散发着一种奇特的气息,顾欢很敏锐,他的眼睛朝那异处看去。   一片粉红的衣角消失在黑暗的角落。   顾欢移动身形,朝那里跟了过去。   那东西在跑,飞快地移动。   一个女子?   他一个龙族的龙子难不成还奈何不了她?   他站在她面前,将她定住在地上动弹不得,看向她。   唇角上挂着一丝血液,点点的血花沾染了她的裙,她动不了,只是一个劲朝他笑:“公子?”   那是人血的味道,但不是这个女子的。   或许还不止。   她身上还沾染了绿颜的气息,她跟绿颜接触过了。   “是她让你来找我的?”顾欢沉着脸,左手揪出女子的发。   “是啊。”她笑着说。   她感觉不到疼痛,顾欢很快松了手:“她让你来找我什么事?你说。”   女子还是笑,越笑血液便越是从她的嘴巴中流出来,她开口:“你不知道,这是绿颜在给你下套……”   她的衣服上不知沾了谁的血。   “说清楚!”顾欢皱眉。   “记住了,我叫安七娘……我是安七娘。”女子倒在了地上,还在不停吐血……   “说清楚!你给我说清楚再死!”顾欢摇着她的身子。   可是安七娘不会回他的话,也不会听到他在说什么。   万寿山,祖师正打着盹,旁边的小童摇着扇子的手一抖,扇子掉在了地上。   祖师睁开了眼,看着落地的扇,忙掐手算。   小童拾起了那扇子,看着祖师的面色不对,他怕的跪在地上径自发抖。   “我的儿啊……我可怜的儿,我的七娘哦,你真是要了你老爹的命了……”祖师的面色灰白一片,黄黄的胡子垂了下来。   闻言,那小童怔住了。   不归   天还未大亮,美人馆中便一阵骚动。   最开始的时候,是一个女婢的惊呼声,她踉踉跄跄地跑出房门,脚下满是血。   那一声凄烈的呼喊声惊得馆中听到的,还睡着的,几乎都醒过来,没醒来的,也被同床的推醒了。   发生什么事了?   大家都有这样的疑问,但都不敢第一个出房门去看。   是不好的事情吧,听那婢女的声音。   她们很好奇。   最先去看的,便是花娘了,她刚刚起床,身上只披着一件褙子:“发生什么事了”她的眼皮子直跳,昨晚她撑到大半夜才睡着的。   这会子发生什么事情,她都得打头先去看看。   她不放心,带上了一个老护卫。   是在三楼的一个房间,柳绿的房间。   那小丫头全身都在抖:“妈妈……妈妈……救命啊!”她怕得站都站不起来了。   “救命?救谁的命?”花娘真想扇她的耳光子,这个模样,活像出了人命的样子。   不好,莫不是真的出人命了?   花娘看到了小丫头鞋子上的血迹,眼前就有些黑,还好那老护卫将她扶了一把。   花娘让老护卫走在前面,朝打开的房门进去,看了一眼,她忙拉着老护卫退了出来,嘱咐他:“你快去报官。”   老护卫点点头,便出门了。   花娘揉着脑袋,觉得最近自己的脑子也有些不太好办了。   柳绿死了,若是平常,她可以随便把她身子用席子卷了拉到城外挖个坑埋了了事。   柳绿的房间几乎挂满了血,她全身的血都流尽了,只剩下两只睁得大大的眼睛,斜躺在粉色的塌上。   最近城中也有年轻的姑娘遇害,据说,在晚上的时候,在没人的小巷子中,不时有女子的呼救声,到了天明,那地方便会出现一具尸体。   城中的人都人心惶惶的,因为那些姑娘,无一例外,都是流干了血,睁着眼睛,身上的衣服凌乱,头发散成一堆。   向前人们都以为这些姑娘是被□□了,之后便被歹人放干了血。   但是仵作来验了尸,却说这些姑娘没有收到□□,她们的鞋子一片泥泞,应该是跑了很远的路,才显得慌乱,衣衫不整。   只是为什么她们都被放了血,仵作说不出来,金陵城的官府也思量不出来。   没有线索,就没法抓人,但官府已经派人在大街小巷处都贴了告示,警告那些年轻的姑娘家晚上就别出门了。   花娘感到怪的是,柳绿在房间遇害了,她们居然一点声响都没听见。   她可是大半夜才睡着的,昨晚也没有客人,静悄悄的时候,也没听见有什么异常的。   花娘越想越觉得邪门。   她扶了那坐在门前一直抖得小丫头,让她跟着一起下楼去。   “真是没用。”花娘骂她,这丫头全身几乎都靠在她身上,呜呜咽咽的,晚上她可能就要做噩梦了。   “胆子真小!”花娘又骂她,扶着她的手也在抖,最后她也分不清是这小丫头在抖还是她在抖。   姑娘们几乎都下楼来,她们都不敢上楼了。   老护卫将他看到的都说了才出门去的。   一个手脚利索的姑娘给花娘递了一杯暖茶,花娘接过来,茶水都洒了一半。   看到这么多人围着,那小丫头瞬时间就释放了,她嚎啕大哭。   这一哭,倒是将美人馆众人惴惴的心情疏散了不少,那姑娘又给她倒了一杯茶,笑她:“你一个小丫鬟,倒是累我帮你倒茶水喝,快别哭了,多大的人,还哭鼻子,真是不知羞。”   花娘喝了一杯茶,自己又倒了几杯水喝了,她擦干嘴角的水渍,慢慢猜缓过神来。   这时候她有些后悔去报官了,这一报官,美人馆又几天没生意上门了。   人命官司,人命官司。   最近官差来的太频繁了些。   “咦?桃红呢?”有人出声问。   这一说,桃红确实不在一楼。   梅羡看了梅言一眼,不会像他们猜的那样子吧。   “说不定她在睡懒觉呢。”又一个姑娘道。   “唉不可能,她一向是最早起的,早起做早饭什么的,这些她不会偷懒。”   “那可能买菜去了。”   “也对,我们等等吧。”   桃红不在美人馆中,馆中没有她的气息。   梅羡呼了一口气,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。   一杯水刚刚喝完,老护卫便领着官差进了美人馆。   吵吵嚷嚷的一片,带头的捕头揉着惺忪的睡眼,强睁着眼睛:“快快带我去被害人的房间。”  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拎着木箱子的仵作,黑黑瘦瘦的,眼睛却不停在姑娘们的脸上看。   看到了梅羡,一时间有些呆。   梅羡知道自己最近易容易得丑,但自觉也不会太丑吧。她朝那黑脸仵作瞪了一眼。   “娘子……”那黑脸仵作拎着箱子,便三步作两步上前来。   梅羡急退,脚跟磕到凳腿上,疼得她滋了一声:“停住!别上前!”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朵桃花在一个仵作的身上。   那仵作见她磕着脚了,便没再上前,看到她整齐的牙口,他又往后退去:“不好意思,我认错人了。”那仵作还朝她行了个道歉礼。   “死佬,你磨磨唧唧在那里做什么?还不快去验尸。”那捕头皱梅看着仵作,又看了一眼梅羡,眼中惊讶一闪而过。   梅羡挑了挑眉,注意到那捕头的神色,真有那么像?   那叫死佬的仵作道完歉后就没再看那些姑娘,也没再看梅羡,他提着箱子利落地跟上那捕头。   办案的官差在美人馆上上下下,木梯子被蹬地砰砰砰砰响。   馆外还有些过路的人在官差的拦截中探头探脑。   梅言一直拿着水杯喝茶,一杯又一杯,一杯又一杯。   梅羡不知道他在想什么,索性便靠在椅子上看人,她觉得还挺有意思。   这里的每个人都各有各的心思。   柳绿死了。   美人馆肯定要被官差封一段时间,不只是人命的原因,还因花娘没钱打点。   死了一个姑娘,花娘心疼几天。   没了银钱进项,花娘的脾气就不会多好。   但是现在还看不出来,花娘可能还觉得美人馆中还有桃红还能撑着。   梅羡估摸着,桃红不会回来了。   昨晚顾欢来找她。   柳绿死了。   “桃红”不见了。   这应该不是什么巧合吧。   梅羡愿意将它们全部连起来,就是不知道谁是操控那些线的主人。   梅羡很烦。   她又喝了一口水,她摸摸肚子,她又饿了。   梅言抬眼,便看到梅羡委屈地看着他,眼睛眨啊眨啊。   官差办事情,馆中的人都有嫌疑,在柳绿的尸体被处理之前,他们都不得出入。   他又喝了一杯水,从袖袋中慢慢拿出一小块的山楂糕递给她。   梅羡眼中有点不满:“越吃越饿的……”手中却还是很实诚地接了那山楂糕。   坐着的姑娘们也饿,她们不敢跟梅言讨吃的,只能喝水嗑瓜子,吃桌上的零嘴儿。   柳绿的尸身很快便被官差处理了,用席子将她的身子裹了,放到一个担子中拿了下来。   “现在这案件越来越复杂了,我们觉得应该是同一人所为,所以我们要将这姑娘的尸体带回官府,待进一步检查。”捕头如此解释,让那两个官差拉着那尸身出去。   捕头还说了一些要注意的事情,照例,还要对馆中的人进行问话。   花娘有些失望,美人馆还是要闭馆几天。   “那这么说,你们这里人还是不全,少了个桃红?”捕头问着话,知道桃红不在这里。   “那么久了,桃红去早市也该回来了。”一个姑娘看着日头,喃喃。   花娘心中哐啷,不会那样吧。花娘喘了一口气。   “那等到晚上,那桃红若是还没回来,你们就派一个人到衙门来说。”捕头的眉头几乎皱成了麻花。   这案件好复杂啊!县衙里坐着的那位还敢跟上司打包票,一个月破案,这都半个多月了……再给三个月都不知道成不成了。   捕头心中朝着那位了一口。   说完,他便带着那些个官差走了。   走到门前,梅羡感官敏锐,看向那黑脸的仵作。   真是大胆啊,竟然敢看一只妖!   那死佬朝梅羡笑了笑,露出了一口白牙,便跟上了那捕头。   梅羡搔了搔额头上的发丝,有些呆,她这样算是被调戏了。   一个丑的,碰上个更丑的。   这画风怎么这样呢。   梅羡不太明白。   坐着的姑娘们慢慢散了,肚子大多咕咕咕地叫。   梅羡的肚子也在叫,她想出去吃馄饨面。   不过在这之前,梅言拉住她:“先把头发梳好。”她的头发很乱,她也是起床便下来了,梅言没有帮她梳头理发。   尽管很整齐,但还是昨天梳的。   “今天要重新梳一次。”   梅羡很饿。   到了晚上,桃红都没再回来。   众人都觉得她是遇到不测了。   花娘的脸色很不好。   惧怕   雾茫茫的夜晚,顾欢晃动着那个女子,他的手搭在她的手上。   手指微动。   他将灵气汇聚在指尖,把她手中的联系全部掐断。   顾欢哼一声抱起她,他把玩着手中的丝线,它们快要支撑不住了。   在消失之前,它们总得做些什么。   顾欢将手中的那些丝线搭在不远处街头一个刚死的老婆子身上。   鬼差由远及近,朝着顾欢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,便用铁索往老婆子的身子里丢去,勾那老婆子的魂。   他咦了一声,将铁索拿回来,又朝那老婆子勾去。   他这会子觉得怪了,拿出生死簿又看了一眼,没错啊。   鬼差百思不得其解。   一只手探了过来,将打开的那页生死簿看了一眼“……夜间,死于街头……”   那一页的生死簿里的字仿佛溶在水中,那些字歪歪扭扭着,慢慢散开了。   一片空白。   眨眼的功夫,那空白一片的生死簿又被另外一个人的生死填满。   鬼差大惊失色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  这生死簿记录人的生死,这一页便是这一个老婆子的生死,等她进了地府,又去投胎了,便继续这一页生死簿记录。   前世今生,都是能看的。   鬼差顾不得身份,抢过来翻了翻,那老婆子的前世今生全都没了。   “这是怎么了?”鬼差又问了一句,他也没指望顾欢的回答。   顾欢看着系在老婆子手中的丝线慢慢消失,只留下一个闪闪的点,那点落在地上,变成了脚下最普通的一粒尘土。   这个才是绿颜啊。   这确实是绿颜的手笔,只是为什么,她要让这个女子死在他面前?   顾欢拉着抱着的女子的头发,将她的脸递到鬼差的面前。   鬼差被这突然而来的脸唬了一跳。   “你知道她是谁吗?”顾欢问道。   鬼差眨眼,他顺着月光看那女子,拨开挂在女子脸上的头发,哦了一声:“她是安七娘啊。”   “安七娘?”是谁?   “她是魂。”不是死魂。不归他管。   “她是谁?”顾欢觉得没那么简单。   “她是魂。”   鬼差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了,他摇头,不愿再多说,他要走了。   今天这个老婆子的魂没了,他还得跟阎王交差,怎么说,才能让阎王知道他没有偷懒呢?这老婆子没得莫名其妙啊……最近发生太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了……   鬼差没有走远,他走不得。   顾欢把他抵在墙上,一把匕首抵在他的心口上,最是要害的地方。   鬼差苦笑:“仙人有何贵干?”   这种行为可是要不得的,他不能死的。   “说,她是谁?”   “我真的不能说。”鬼差哆嗦归哆嗦,但嘴巴严实。   龙太子真的要杀他。   鬼差手掌一翻,将一个符纸贴在手掌。   顾欢知道他的动作,毫不犹豫将那刀深深刺入鬼差的心口。   就怕你不刺啊。他心中一喜。   鬼差嘴一歪,符纸颜色一闪,他便消失在顾欢的面前了。   鬼差连滚带爬地趴在地府门前:“小儿们,我回来了,哎呀,救命啊……”这是救回了一条命,他得赶快跟阎王复命才行。   “快些,快点背我去……”他这会子真是吓到站不起来了。   龙太子龙气重,他一个阴气重的鬼差可承受不住。   只是还没等来小儿们来,鬼差便被顾欢一脚踹开了。   “本少还没逛过地府,谢了。”顾欢抱着安七娘,很是有礼貌。   进地府,他没有遇到什么阻碍,直达阎王殿。   阎王坐在高台之上,垂眸看着他,双眸似熠熠星光,他长得跟龙王相似,但他眸中的光比龙王更有气势。   他比龙王要强得多。   他眸眼中的光逼得顾欢低下头去。   顾欢朝着阎王躬身:“大哥。”   “无欢,别来无恙。”顾欢,在龙族中,名为无欢。   阎王,龙王的大子,跟无欢同父异母,但是他一直不知道这地府之主的名字。  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。   第一次见面,还是阎王去龙族,无暇陨灭的那天。   在无暇命陨的梅宫中,阎王俯身检查殿中的痕迹,内殿溅满了血,瘫软在地的神蟒的身体,凌乱的碎肉。   他们能看见神蟒腹中的微动。   那一幕令人作呕。   阎王则面无表情。   “殿中只有一个女子跟神蟒的争斗。”他盖棺定论,那女子是无暇,凶手则是神蟒。   殿中残余一缕梅香,更多的,则是无暇的灵气和血液的腥气。   无暇的灵气很快也会消失在天地之间的,只是无暇陨灭地太不寻常。   但他们没有其他的解释,无暇,就是死在与神蟒的争斗中。   没有人知道守护宫殿的神蟒为何会从柱子中出来,封印在宫殿柱中的神蟒为何会如此凶残。   无暇只是还未成年的小白龙,她还不是守护神蟒的对手。   那时候阎王站在殿中,双手抚着神蟒的微肿的腹部:“她真的是我的妹妹吗?”他在问站在不远处的龙王。   龙王不言。   无欢觉得,父王有些惧怕这个龙子。   是惧怕。无欢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。   他的眼睛在躲闪,不停点头。   “我都没见过。”阎王呵笑一声,徒手将神蟒的肚子剖开。   龙王在那一瞬间便吐了,无欢能感觉到阎王在那一瞬间的好心情。   无欢有些无法理解,他跟无暇不是同母。   但她死了,他也笑不出来。   阎王是堂而皇之地笑。   无暇的肉身最后被阎王处理了。   “这是我妹妹,我要带她走。”阎王用白色的梅瓶将无暇装了,在瓶口插了一支梅宫前的梅花。   他左手抱着那梅瓶离开了,招呼都没有打。   顾欢回过神来,将安七娘放在地上:“大哥,我有一事不明。”   “想喝酒吗?”   “呃?”顾欢抬头,不明所以。   阎王倒了一杯酒,传到他的面前:“喝了再说。”   杯子很凉,杯中的酒水也很冰冷,像地府中的感觉。   顾欢没法拒绝,他将那酒一饮殆尽,唇齿间都是淡淡的梅香,还有冻住唇齿的霜冷。   他仿佛闻到了当日那令人闻之欲呕的梅香,夹杂着血腥味。   顾欢不想想这些东西,他不想再面对这些东西。   他看向阎王,重复道:“大哥,我有一事不明。”   “说来听听。”阎王把玩着手中的酒杯。   “大哥,我想知道,她是谁?什么身份?来自哪里?”那鬼差说不能说,但阎王呢?他能不能说?   “你查这些,是要告诉她?”   这个她,指的是无渊,无渊天后。   顾欢摇头:“不会说的。”她已经不能一错再错了。   阎王得到了答案,慢慢道:“安七娘,她的身份,我知道的不多,若你正对她感兴趣,还不如去万寿山中找老祖,他可能会告诉你。他什么都知道的。”若是他愿意的话。   阎王自信能得到好消息。   现在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好牌,这牌已经打到了中后期。   他不想让天上的那个女人好过了。   阎王舒了一口气。   顾欢看着地上的安七娘,笑了笑:“谢大哥!”   “恩。”谢得太早了些。   顾欢抱起了安七娘,便要走了,他要去万寿山中找老祖要答案。   他今天有些不同寻常,找到了事做,他还有一个方向,之前,他都是浑浑噩噩的。   阎王殿内种着一棵大梅树,名副其实,几乎将整个阎王殿笼盖住。   顾欢想了想,说:“无暇没死。”   阎王盯住他的后背,有一闪而过的杀气。   冰寒附体,骨头几乎将僵直了。   顾欢在那一刻几乎要站立不住,他确实是多嘴了。   “无暇陨灭了。”阎王淡淡道,她确实已经死了。   死得那么惨,那么孤苦。   那是他唯一的孩子。   他的苦孩子。   最后他才看到她,碰到她。   他的心在泣血。   点点滴滴。   顾欢已经走远,消失在地府中。   阎王坐在高台上,又倒了一杯酒。   他的眼角出现一个缩手缩脚的鬼差,阎王柔声,朝她招手:“过来。”   那鬼差很是狗腿,眼巴巴地凑了过来,也不怕他,眼睛睁得很大:“阎王,阿黄今天的差事办砸了,都是那老婆子的魂莫名其妙地消失了,你要不要派人去查查?”她觉得很是古怪啊。   “是很古怪。”阎王猜到她的心思。   “那?”我可不可以也去查查看?鬼差阿玉冒着星星眼。   阎王的脸慢慢冷了下来:“你不愿待在这阎王殿中?”   啊?阿玉摇头:“不是的,我只是想要去看看。不过阎王,你不让我去,我就不去了。”   阿黄说过,狗腿子鬼差非阿玉莫属,因为她可以很狗腿,哄得阎王很高兴。   果然,阎王的冷脸很快便散了,他将阿玉提到了高台上,给她倒了一杯梅花酒。   阿玉双手捧着那梅花酒,深深吸了一口:“好香啊。”   她慢慢抿了一口:“又香又醇,还有淡淡的梅花香。”   眼前全都是盛开的梅花,阿玉的心情很好。   这阎王殿中,最多的,便是梅花了。   阿玉觉得自己谋了个好差事,日日能见阎王,偶尔还能说得上话,喝的上酒,还能赏花,比地府中其他鬼哭狼嚎的地方好得多了。   最重要的是其他的鬼差们都以为她最受阎王器重,偶尔还给她好处,那些个私房一日日见长啊。   说到长,这梅花也一日日在长,阿玉很困惑:“阎王,这梅花这样一直长,她会变成妖么?”男妖还是女妖?这么多的花,是一朵花一只妖还是只有一只妖?   阎王不说话,他看着阿玉微醺的样子,浅浅地笑。   阿玉看着他的笑,喜欢地不行,她最后受不住,晕了过去。   活该   国师行宫。   此刻人来人往,大多的婢女侍卫都在收拾东西。   知夏让胡倚楼和她跟着国师一起去京城中:“再过几个月,你就要赶考了,跟着国师,最安全不过了。”   胡倚楼身上有青丝佩,这不是什么秘密。   胡倚楼不过是一介书生,最是需要保护的,他只会读书。   知夏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,胡倚楼也没有过多的考虑,搬家成婚,上京考试,这些都是他的计划之中,他带着知夏回了李府,跟姨母说了一声,便略略收拾了东西。   等着国师带他们一起去上京城。   他也给梅言梅羡写了一封信,等日后有缘再见云云。   只是梅言梅羡都没有收到这封信,那胡倚楼写完,便搁在书桌的书案上,一时间忘记让门童拿去美人馆。   那信件被知夏看到了,她笑了笑,便将那信收了起来。   等梅言梅羡转过头来,想着去看看胡倚楼的时候,他已经和知夏在上京的路上了。   梅羡觉得胡倚楼做的不厚道,走也不说一声。   不过他们这会子也没办法走了,美人馆几乎都被官差包围了。   馆中的人们都被抓了,包括梅言梅羡。   桃红不见,绿柳被杀,嫌疑最大的,便是美人馆。   那县太爷想找犯人找得要疯了,他宁可抓错一千,也不愿放过一个,何况还是美人馆这样的。   姑娘们被抓,城中的妇人和正经人家都在拍手称快。   若是再找不出凶手,美人馆的诸位便是县太爷拿去定罪的了。   被困在监狱中的姑娘们都被笼罩在一片乌云中,喘不过气来。   梅羡蜷缩在女牢的最角落中,静静地听那些姑娘们的哭叫声。   从开始的喊冤到慢慢陷入一片低沉。   梅羡明显地感觉到她们渐渐地低落,此时,她们都没有使小性子,只是很快便转入另外一种状态中。   谁是凶手?   谁杀了柳绿?桃红去哪里了?为什么不回来?   她们都在猜测桃红杀人的可能最大,因为事发的前一晚绿柳带头跟桃红有争执。   官差们也想到了这一层,现在最紧要的,便是找出桃红这个关键人物。   这些都不关梅羡的事,她在角落里自己想着事情。   她想,她怎么进了牢房?   她明明可以不用进来的,使个法术,便能将那些官差的视线转移。   但是梅言不许。   最近城中,来了很多道士。   城中的女子离奇失踪,隐隐也有些传言,以前金陵城中的传说也被翻了出来,还有县志里各种各样的故事。   有人觉得这事可能不是人干的。   只有鬼妖这些东西才能解释地清。   自从这道士来了,城中便没有了女子失踪和死亡的事件了。   道士在巷中广撒符水,符纸在城中随处可见,连出城的要塞都有道士看着。   梅言说她还不宜轻举妄动。她躲在这个地方,也有些好处,比如,她可以好好地修炼。牢里一片污浊,道士暂时还不会来这里查看。   梅羡不以为然,她觉得梅言有些话没有说清,他在搪塞她。   他不让她出城。   她暂时只能待在城中。   城中还是安全的。   梅言就是这个意思。   城外有东西在等她,有不利的东西。   是顾欢?还是绿颜?   他不肯说。   梅羡就没有多问。   在牢中除了空气不怎么好,吃住差了点,也没有什么不好的。   梅羡很适应这样的生活,她能够随遇而安,在梅花上她都能好好睡觉,同样是睡觉,不过只是换个地方睡一觉。   而且修炼的时间会过的很快。   梅羡打了个哈欠,听着姑娘们在那里叽叽咕咕说了一阵,没有再说话了,她摇摇头,又径自睡了过去。   她要好好修炼。   花娘有些狼狈地趴在稻草堆上,她是美人馆的主事者,年纪也大了,县太爷对她毫不怜惜,那些动用私刑的差役对她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,天天换着法子折腾她。   她一把老骨头,打也打了,烙铁也烙了,命也只剩下半条了。   她快熬不下去了,她怎么知道是谁杀的?真是好笑了。   可是今天,县太爷派师爷跟她耳语了一阵,见她上道,还给她上了好饭菜。   花娘趴在稻草堆中,对着眼前的这些姑娘看了又看,一再打量,各个都不可能是凶手,再看一眼,却是人人都有理由杀人。   只是,那方法绝对不可能那样凶残无情。   人命而已,何必那样折腾。   她们还没有那样的胆子。   花娘有些昏花的眼睛在其中梭巡着,她看向那个蜷缩在角落中的那个白色的身影。   她蜷缩着,但是她不害怕。   纤尘不染?一身白衣?   花娘笑了笑,疼痛让她笑得狰狞,她的心中有些扭曲。   梅言梅羡出现地莫名,她答应他们住在美人馆中也很是莫名,花娘也有意识,她每天都有记录事情的习惯。   在梅言梅羡来馆中的那天,她的记录对他们是空白的。   没有他们的记录。他们的行事也古怪,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也不见送东西进去吃。   另外一个,整日在外,他背着一个画架子,说是出门卖字卖画赚钱,可是金陵城中的各条街中都没有他的影子。   城中的小贩也没有一个对他有印象,这些当然不是花娘查的,而是县太爷手下的官差去查的。金陵城这事发生地太邪门,影响又大,人们都在议论纷纷。   连京中的皇上都八百里加急,让县太爷赶快找到真凶,否则他的官命也走到尽头了。   把梅言梅羡兄妹拉出去,不失为一种法子。   没有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。   之前跟他们有过联系的胡公子早就跟国师上京去了,据说成了国师的关门弟子了,他走了都没有跟他们告别,想来关系也不过尔尔。   县太爷要将案件推倒梅言梅羡身上,物证有了,就还缺个人证。   “这事花娘你出马最是牢靠了。”师爷抚着下巴稍显稀疏的胡子,若有所思地看着花娘,仿佛说着最正常不过的事情。   花娘则是心惊肉跳的,她不是不敢这般平白诬人。她老了老了,什么事情没有做过。杀人害人,她都做全了,她都能不眨眼,不心虚,心中没有罪恶感。   阻了她路的,命不好的,都活该。   可是梅言不一样,花娘本能地畏惧他,她害怕他,平常他跟在梅羡身边,她都不敢正眼去看他。   他手指的一个微动,花娘的心便颤颤。   她对梅羡的心思他也知道。   自从她见过梅言看梅羡的眼神后,她就知道她错了,这两人不可能是兄妹关系。   她的那种心思便再也不敢露出来了。   他们住在美人馆中,又会交钱,花娘便让他们住着,反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,美人馆的空房间多,根本住不满。加上有银钱收着,何乐而不为,再行事奇怪,那都能忍了,何况他们不招人烦,坐在那里也不说话不找事。  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。   她花娘,这一生死就死了,可是她咽不下一口气。   那翠香楼的那老娘们知道她被下了大狱,便日日穿得花枝招展地在行刑房前看着她,讥笑与她,侮辱她,气得她心肝儿都是疼得。   她咽不下这口气,她要死,也要踩着那老娘们的肚子一起死。   花娘咽着口水,想好了明天在堂上要说的话,翻了两三次,应该没什么差错了,她便没再看梅羡了,她自己眯眼睡了过去。   狱中的灵气涌动着,朝着一个方向而去。   梅言闭着眼,感受着这周围灵气的涌动,唇角微微勾着。   很快了,就快好了。   全部的灵气将梅羡层层包围,她睡得天昏地暗,不知道自己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,她什么都听不见了。   直到有几个差役粗鲁地推搡她:“起来了!起来了!怎么还在睡!”   梅羡揉揉眼睛:“怎么了?”   “起来!”那差役又推她,“赶快去上堂,正要传唤你了。”   啊?梅羡看着牢房中,姑娘们都不见了,只有她还在这角落中。   又把她丢下了?还是她睡得太熟了。   上堂?她还没去过。   她站了起来,就要跟着那差役走。   可其中的一个差役却将她止住了,把一个木架子架在她的手腕上,好加了好几个铁链子。   梅羡惊愕地看着贴在铁链上的符纸,可能那差役也觉得荒唐:“你带着先,一个道士说这样能辟邪。”   辟邪?梅羡暗中嗤笑,她觉得绿颜还邪门些。   这些符纸,她熟悉地很。   流动的灵气虽弱,但就是浮云山上的那些符纸,在那最后的山洞中看到的很是邪门的符纸。   绿颜的手,伸得很长啊。   堂前   堂前,那县太爷揪着唇上的胡子:“这么说,你是见着这梅言杀人了?”   堂中跪着花娘和一众姑娘们,他问的是花娘。   花娘瞟了一眼站着的梅言,显得有些惴惴:“没!没有!”   县太爷皱眉,很不耐地看向一旁的师爷,怎么又反悔了?   师爷被县太爷看得直流冷汗,手中抓着笔杆子,眼中却死死地盯着那花娘。   “那你看到什么?听到什么?速速给本官道来。”县太爷语气很冲,这花娘的嘴巴一直很硬,好不容易让她妥协了,别又整出什么幺蛾子,他可不想再在这事上费工夫了,不过是伏罪判决的事情,他不想太麻烦了。   花娘岂能不懂县太爷的心思,她又道:“那夜我虽是没看到,但是我听到了声响。因为我年纪大了,便有些小毛病,没到半夜三更,就没法合眼。那夜,我躺在床上……隐隐约约听到有人的呼救声,但不知道是哪个姑娘的,一开始我觉得是闹着玩的,以前我的这些姑娘们都这样玩过,我也不放在心上……   只是没想到啊……竟是我那最体贴,最让人心疼的绿柳啊,都是我啊,我一时间的疏忽,加上半夜害怕,竟然没去看看,她这花一样的年纪,就这样没了……真是心疼死我了……”   花娘说着,伤心地几乎整个身子都趴倒在地上。   她这样一来,虽是没将话头引到梅言身上,却将矛头直指向他。   一时间,站在府衙前的百姓都有些激动起来,尤其是那些姑娘失踪的,被杀害的,义愤填膺,恨不能将堂中站着的那个男子扒皮扒骨。   县太爷借着抚须的动作掩下嘴边的笑意,他满意现在的样子,百姓们激动地恰到好处,是时候再给他们添上一把火,然后借他们的口将他的业绩告知圣上,那样,他必定能上京面圣。   派到另外一个油水多的地方,不过就是个时机问题了。   县太爷很是自信。   他严肃了脸:“肃静!肃静!花氏,你先冷静,注意你的言行还是在公堂之上,你继续将那晚的事情细细说了,不能漏下一丝半点……”   梅羡被差役拖着走着,在老远的地方,便听到花娘的声音:“这姓梅的行事鬼祟,他带着他妹妹住在我们馆中,虽有时也交些银钱,但是他也时常调戏我们馆中的姑娘……我馆中的姑娘,一个个都是天仙一样的人物,怎么看得上他有穷又丑的?尤其是我家的柳绿姑娘,更是娇俏可人,他便时常纠缠与她……除了他,再没有谁的,我馆中的护卫,不是老的就是惨的,他们可没有那样的心思……”   有生之年,梅羡也能听到梅言被人嫌弃的话语,真是笑死人了。   行事鬼祟?时常调戏?有穷又丑?纠缠与她?   哎呀不行了,梅羡哈哈大笑,眼泪都狂飙出来了。   “大人,我有疑问。”梅羡走到了堂下,看着门前激动的人群,便朝着里边喊了一嗓子。   花娘的声音隐了下去。   “金陵城中的人都知道,美人馆中的姑娘大多两三十岁了,美若天仙?嘁!”   “我大哥虽穷,但却是个有志气的,他也是要上京赶考的。只是小女拖累了他,常年病中,我哥为了照顾我,便在城中的做些粗活杂活领一些辛苦钱。”梅羡举着被铁链子绑住的手,擦擦眼角的分泌物。   她头发散乱,面色虚白,看起来就是大病一场的样子。   加上梅言站在堂中,一直无所畏惧,又是个单薄的书生模样,倒是有几分可信了。   顿时衙门前的百姓都安静了下来。   “若是凭着花娘一人在晚上听到的声响,那是绝对不可信的。我和大哥都是外乡人,你们当然都能联合起来欺负我们了。只是你们衙门抓不到人,就拿我们兄妹顶罪,这事办的真叫人心寒啊。”梅羡做出弱者姿势,又搬出了外乡人容易受人欺负,两兄妹招谁惹谁了?只是没有钱,暂居妓馆中罢了。   “再者,我听仵作说,柳绿全身血尽而死,但是她全身上下都没有伤口,只有一地的血。试问,她的血是从那里流出来的,她又是怎么死的。我哥哥一介书生。,何德何能?这种事,只有不同寻常的人才能做吧。或者,那不是人做的。”梅羡话毕,一声哗然。   确实,没有伤口,但全身血尽。   这是怎么回事?   这些都说不清啊。   县太爷是真的要找人顶罪了?梅言一直沉默着,可惜啊。县太爷没有料到梅小妹的伶牙俐齿,她提出的这些问题,怎么解答?   答不出来啊。   县太爷哑口无言,更多的则是心虚。   他没法反驳,百姓看他的眼光便越是怀疑。   县太爷的汗水直流,他实在没想到这事事态居然急转而下,这下子,居然就不利于他了。   他又急拍惊堂木:“肃静肃静!暂且退堂,稍后再议。”   他说完稍后再议,百姓又一阵嘘声,本来这县太爷在这任上便没做什么利民的事情,这次叫人顶罪不成反叫人咬了一口,这可是不可多见的好戏。   一时间,百姓议论纷纷。   在公堂后院,县太爷抹着额头上的汗水,又急又气:“你说,接下来怎么做才好?”   被问话的师爷同样汗水泠泠,他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变故,但现在再僵持下去也没有办法了。   “老爷,我们就把他们放了吧。”   “放了?”县太爷睁大了眼睛,挥着袖子,“放什么放?怎么放?这一放……”不就认了他乱抓人,随便让人顶罪的吗?   他丢不起这个人。   师爷看县太爷这个样子,头疼起来,不知道这个老眼昏花的家伙怎么坐到这个位置上的。   “老爷啊,人言可畏,既然被人抓到了错,现在认了便好了,不过是一场误会,说开了就是了,再让捕头抓便是了,若是不放人,随着事态的发展,这些话会不会传到圣上那里……那就难说啊……”县太爷明显有些松动了,他再接再厉,“老爷啊,你可要快些做决断,先把门口的百姓对付了才是啊……”   师爷有一种感觉,他才是县太爷,他这个师爷做得忒累了,连县太爷的事情没有想到的都要帮他想好喽。   县太爷思索再三,再三思索,觉得师爷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。   于是,他整了整衣冠,抹去额头上的汗,又继续回堂上坐了。   “……如此,证据不足,梅兄妹跟美人馆的诸位都先回去……希望广大的百姓提供线索,以便于县衙抓住凶手,还金陵城一个安宁……”   退堂了。   差役帮着梅羡把手中的铁索送了。   梅羡扯住了那些符纸:“唉,这些符纸给我两张,让我也避避邪。”   差役好笑地看着她那丑丑的面容:“姑娘你站定了也能辟邪。,不用这符纸也可以的。”话虽是这么说,但却没有再将那符纸收回去。   既然贴过了,这符纸也没什么用了。   梅羡知道他们在笑她,便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,让那些差役都纷纷笑了起来。   花娘瞟了她一眼,便带着美人馆的姑娘们回去了。   梅羡深深地呼了一口气,等着梅言从里边出来。   他走得很慢,慢得连她都能看出他的异样。   梅羡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,在一碰之下,她反射性地直接避开了。   在他们相碰的一瞬,有一种难耐的刺痛感,使她避开了。   梅羡张手,疑惑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  梅言没答,只是嘘了一声,让她跟着他走。   出了县衙门,梅言便带着她往一个跟美人馆完全相反的地方而去。   “梅言,我们不回去收拾东西了?”   “东西我都收好了,在我的袖袋中。”   “桐桐呢?”   “她也在。什么都在我这里。”   “唉,那你什么都知道了?”猜到花娘会将他们供出,猜到她顶不住了。   “人性如此。”花娘有很多牵挂,她是人,必定会有所顾忌,她的弱点不用深思,一看便知。只是,“梅羡,我们不能再金陵城中呆了,虽然不知道绿颜杀了多少人,还要杀多少人,只要我们都走了,金陵城才会彻底安宁。”   他感觉不到安七娘在城中的气息,但有顾欢看着她,总会好起来的。   这城中,再也不适合他们呆了。   “那我们现在去哪里?去找胡倚楼吗?”只是他们走的这一条路不像是去京城的那条路,而是他们从浮云山进城的城门。   “我们还要找一个人跟我们一起去。”   “谁?”   “死佬。”   “?”那个仵作。   秘密   仵作死佬在一个小巷的深处。   小巷子两边种满了梅花树,虽然都没有开花,只有一些绿油油的叶子,但还是为这条死气沉沉的巷子增添了一丝蓬勃的生机。   这小巷子没什么人家。   梅羡跟着梅言一直往前走,才走到一个小瓦房子前。   小房子的门没有关,梅言敲了敲门,许久,都没人应答。   “我们进去了?”梅言对梅羡示意了一下,带着她走了进去。   进去了才发现,里面几乎都是棺材木板。   还有很多冥币,铃铛之类的东西。   最角落的一方门板上,睡着一个人。   他睡得很熟。   梅羡和梅言走上前,推了推他:“死佬,死佬?”   梅羡哧一声笑了,感觉像是在骂人一样。   那仵作在这时也醒了,见着两个外人站在他的棺材铺前,他揉了揉揉眼睛:“怎么?看棺材吗?”   “你不记得我们了吗?”梅羡朝他挥了挥手,让他看到她的脸。   “娘子?不对,你不是我的娘子。”仵作眼睛瞟过她的脸,又转过头去:“你们来这里做什么?”   梅言挑了挑眉:“我还要问你,你为什么说我们是凶手?”   县衙没有平白抓人,那捕头抓人,一大部分的原因,便是这个仵作。   那个捕头很信任他。   “说吧,为什么要说我们是凶手?”梅言慢条斯理地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,朝那仵作笑了笑,“还是说,你看到什么东西了?”   梅羡盯着这仵作,觉得没有理由,他凭什么这样做,花娘那样做有她的道理,最多不过是离开美人馆而已。   这个仵作呢,他是什么理由?   梅羡百思不得其解,他们应该没有得罪过他的吧。   “说话!”梅羡有些气愤,朝他推了推。   “我是个道士。”仵作黑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,他在陈述一件东西。   但远不至此。   “从在集市里你们跟胡倚楼相处甚密,我便开始注意你们了。你们的身份,一个妖,一个魔,不呆在自己的地方好好修行,却在人间残害无辜。我这也算是替天行道了。”仵作打了个哈欠。   梅羡看着周围的棺材板子和冥币,感觉他不像是个假仵作。   “你知道胡年。”梅言看着他,忽然道,“或者可以说,你是狐仙的后代,他应该也想不到,他一个狐仙,竟然还有个孩子吧。”   梅羡看到仵作的讶异,不禁挑了挑眉:“胡年是有多少个孩子啊?”   “不多,就两个。”梅言微微一笑,这都是猜的,“胡年年轻时也风流多情,他在爱上赵宛娘之前,也流连过花丛,只是他没想到,他竟然还有个孩子。”   仵作死佬很快便掩下他的情绪:“不错,胡年,确实是我的父亲。”当年,胡年流连青楼,与他的娘有了露水姻缘,于是便有了他。   只是她娘都不知道他的爹到底是谁,还是他自己慢慢寻访,才知道还有个狐仙胡年,他竟然是胡年的后人。   只是那时候,胡年已经失踪,他的妻子也已经死了。   留下个孩子寄养在一处农家。   仵作死佬也曾经去看过那个孩子,时间越长,他发现他与那孩子也越长越像。   他们也有些不一样,那孩子会老会死。   但他不会,师傅说,他是半妖。   但他还是可以修炼的,半妖在修炼一路途上经常会受人歧视,师傅也没有正式将他带上山修炼,只是让他在人世修炼,隐于人世,减少非议。   慢慢的,他就做了仵作,在那期间,他去了好些地方,用了许多身份。   他看到了另外一条胡家血脉的宿命,不由暗暗庆幸,他一只半妖,却能在世间活的很好。   虽然,他的身份便是他的秘密。   师傅对他恩重如山,也让他不能依靠自己的能力造杀孽。   看到梅言梅羡的时候,他便留意了,后来金陵城中许多姑娘被害了。   隐隐中,他觉得,这跟他们是有关的。   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便从县衙逃脱,找上门来了。   梅羡有些好奇地看着死佬,知道他跟胡倚楼是同血脉之后,只是这死佬太黑了,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,她不由地有些悻悻然。   梅言说,离开金陵城要带上这仵作,只是看这仵作的样子,他愿意跟他们一起离开吗?   “那些女子不是我们杀的。我们从浮云山而来,受人所托,护佑胡倚楼,让他一世安顺,寿终正寝而已。”梅言三言两句,便交代了。   他素来不喜欢迂回,而是直接地告诉他。   梅羡也点点头看着仵作,爱信不信吧,只是我们还是要带走你的。   狐仙与人的后代,因为不是纯正的狐妖血统,所以能力也不会特别强,只是比人好一些,比人的自保能力更强,能活地很长很长而已。   梅羡自觉自己便能将仵作死佬拿下的。   仵作死佬果然是半信半疑:“那你们来这里找我有什么事?”   梅言又扔了一颗□□:“胡倚楼是胡年的转世。你说,关你什么事?”   那可是你爹啊。   梅羡一脸诧异地看向梅言,这消息,她都还不知道啊。   胡倚楼就是胡年?   躺在袖袋中的桐桐动了动,似乎有所觉,她想到那兰英对着那胡倚楼“阿年阿年”地叫,原来如此啊。   梅言将袖袋中的桐桐甩了出来丢到梅羡那里。   梅羡一把抓住了她:“桐桐,你醒了?”   仵作死佬看着他的棺材铺子又多了一只妖。   只是,胡倚楼是胡年的转世?   “可是他,完全就是一个人。”   梅羡嗤笑了一声:“因为他死之前,最后的愿望,就是做一个人,好不容易几百年过去,他终于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人了。”可惜,他爱的那个人,却不是他自以为爱的那个人,而是始终算计他的绿颜。   “现在他怀璧其罪,前世被人觊觎的宝物此刻就在他的身上,虽然现在他是安全的,跟着国师在一起,可是接下来了,接下来,国师就要带着他们走得更远了,你相信胡倚楼还是安全的吗?没有任何危险?”梅言的眼角闪过一丝暗光。   梅羡眼尖看到了。   对啊,胡倚楼既然前世是胡年,胡年又有一个儿子,何不让他的儿子去保护他的转世,这样,她和梅言不是轻松了许多?   胡倚楼专门给仵作死佬护着,她跟着梅言就可以在京城胡天海地,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了。   他们只不过是护着胡倚楼一世安顺,青丝佩一日在他手中,为了阵法,绿颜都会想方设法地去骚然他的。   若是他们这边多个帮手。哈哈,就算没什么益处,多一个人也是好的。   梅言如此一说,仵作死佬便有些蠢蠢欲动了。   本来他以为胡倚楼跟着国师便安全了,但国师始终是国师,他也很忙的。若是胡倚楼遇到什么危险,他能不能及时出现都是个事。   之前,胡家的那个宿命一直都存在着。   连带着他都不敢生儿育女,生怕自己也会有那种可能。   现在,胡倚楼手中有父亲的宝物,那宝物,是不是破解宿命的关键所在?   仵作死佬心思很乱。   但是他却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。   他点头:“我跟你们一起去找胡倚楼,但是,作为交换,你们也得把你们知道的东西告诉我。”   梅羡眨了眨眼睛,点头。   这很公平。   但梅羡同时也不忘梅言身体中的奇怪:“那是怎么回事?”   梅言苦笑:“是因为铠甲上身,身体还没完全适应,还需要适应有一个过程。”他的铠甲煞气太重,而他与它相离近千年,它有了意识,但是它的意识不是完全的,但很明显地,它在闹别扭。   梅言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。   但这同时也是好事,说明他的铠甲已经慢慢有了意识,只要再进一步的修炼,它便能化为人形了。到得那时,他便能将它置于梅羡身上,刀枪不入,连绿颜这上古之物都没有办法。   这是他用血肉祭出来的铠甲,它只认魔子织炎,还有梅羡。   梅言看着在苦笑,但梅羡还是能分辨出,这个问题不大。   现在,桐桐已经恢复了七八成。   仵作死佬也答应跟他们一起走了。   他们也是时候赶上胡倚楼跟国师了。   但梅羡隐隐觉得,这一切都没那么地容易。   这次,他们没有走着赶路,而是往人烟稀少的地方,他们都是用飞的。   慢慢地飞,休息一阵,修炼一阵,又继续赶路。   用了四天多的时间,他们才赶上了胡倚楼的马车,国师的队伍。   上路   这次,他们没有走着赶路,而是往人烟稀少的地方,他们都是用飞的。   慢慢地飞,休息一阵,修炼一阵,又继续赶路。   用了四天多的时间,他们才赶上了胡倚楼的马车,国师的队伍。   国师的队伍很小,没有国师以前在金陵城中的做派,没有多少人,但是看那些护卫,都是训练有素的兵将,整齐而。   梅羡有些不太明白,不知道胡倚楼怎么跟国师搭上了关系。   难不成国师还会做好事?答应了大林氏,便答应了要帮胡倚楼化了缠绕着胡家的宿命?   他们先跟国师打了声招呼,便去找胡倚楼。   他们驻扎在一个小树林里,十来个小帐篷连在一起,旁边则是水源,有几个护卫在小河边拿着叉子叉鱼,不时传来他们的喝彩声。   梅羡和梅言他们隐隐知道胡倚楼的帐篷在哪里,他们没有出去抓鱼,也没有出去看热闹。   离他们的帐篷越近,梅羡他们的脸色便越是不对,因为他们的帐篷隐隐发出奇怪的声音。   最后他们都不敢再往前走了。   连梅羡都觉得不对劲,这种声音,她在夜晚的美人馆中都听腻味了。   没想到胡倚楼跟知夏那么大胆,这还是白天便忍不住了。   只是,他们很快便打住了,不再往那帐篷靠近。   胡倚楼已经成婚了,他这样做很正常。   梅羡叹了一口气,决定还是看将士们抓鱼,她对鱼的兴趣大些,因为有吃的。   这些天下来,胡安都知道梅羡的喜好了,看到吃的,她就有种不顾一切往前拼命的感觉。   习惯了也就好了。   胡倚楼很安全,他们也可以尽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。   桐桐化成蝴蝶去采花粉,胡安坐在木桩子上雕木头。   梅羡跟着护卫抓鱼,梅言则在岸边起火烤鱼。   “姑娘,你真是厉害啊。”一个小护卫看着梅羡双手一抓便是两条鱼,弯腰起身间,两条鱼便往岸边的红衣男子丢去。   全都暗暗吃惊:好厉害的姑娘。   他们都是用叉子叉鱼的,那鱼精地跟鬼似的。   而梅羡则一手一条一个准,那还不是厉害。   于是秉着好学的心态,护卫们都跟梅羡聊起天来,想要她传授一下秘诀。   梅羡很为难,她哪有什么秘诀,不过将手放进水中,那些鱼儿自己就跑来了,笨笨的让她抓住,也不挣扎。   她觉得,这些鱼儿都是聪明的,反正都是被她抓的,若是她放出灵力,那些鱼儿还痛苦些,这样自己自觉地上前来,她都不用费什么功夫了,只是话不能跟护卫们这样说。   于是接下来,她抓鱼的时候,都不会一抓一个准了,她还拿着护卫的叉子去叉鱼。   那水中一片浑浊,叉子里也只有些水草。   护卫们这才相信她没什么秘诀,她连握叉子的手都是菜鸟的模样,叉水草也是需要技术经验的。   梅羡属于那种没什么经验的人。   她被护卫们嫌弃了。   梅羡灰头灰脑地爬上岸,眼巴巴地看着梅言烤鱼,坐在他一旁乖乖地接过他烤好的鱼来吃。   于是等知夏胡倚楼从帐篷中出来的时候,便看到梅羡靠在梅言的肩膀上,手中撕着一片鱼肉试着要塞到梅言嘴中,转了转眼珠子又将那鱼肉塞到自己的嘴中。   故作地啧啧有声,笑得捂住了嘴唇,两只眼睛闪闪发亮。   眼中只有手中的烤鱼,还有梅言的脸。   胡倚楼和知夏都大惊失色。   知夏皱着眉:“怎么又跟上来了?”   胡倚楼则是心中酸溜溜的,就像喝了一瓶子的醋那么难受。   知夏看到了胡倚楼的难受,她抿唇笑了笑,拉着他的胳膊便朝着梅羡的方向而去。   微风吹着梅羡的头发,她似有所觉抬眼便看到胡倚楼跟知夏。   “胡倚楼,知夏,你们来坐。”   胡倚楼白着一张脸点头,他被知夏拉着坐下来。   知夏则没有什么好脸色,梅羡早就知道她不怎么待见她,也不放在心上,便只顾着吃手中的鱼。   只是她的眼睛不时飘向胡倚楼跟知夏。   知夏脸色红润,胡倚楼则是相反,好像瘦了一大圈的样子,眼皮子都是漂浮着的。   梅羡咬了一口鱼,觉得这胡倚楼的日子应该过得还不错,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模样,享受人生。   只是这样好像不利于人们所说的养生啊。   但也不必她提醒他。   梅羡朝着不远处还在坐在木桩子上雕木头的胡安招了招手:“胡安,过来认识认识。”   胡安听见声响,抬起有些乏累的眼皮看向这边。   梅羡明显感到他一瞬间的僵硬,但他很快便掩饰住了。   怎么了?梅羡皱了皱眉。   胡倚楼跟知夏只看到一个呆头楞脑的黑小子,知夏没什么兴趣,她站了起来,还让胡倚楼一起:“我们去给师傅请安。”   胡倚楼点点头,很听话的样子。   梅羡奇怪了。怎么他这么听知夏的话。   “梅羡,她是知夏公主。”   公主?梅羡看着站起来的知夏,才留意到她身上穿得很是华丽,脸上一脸的矜贵高傲,的确有些公主的样子。   只是,走失的公主?   “算了,你一只妖,也不必向我行礼了。”知夏俯看着她,摆了摆手,便跟胡倚楼跟着一起往国师的帐篷走去。   等到他们走远了,胡安才慢慢走近来,拿起火架子上一条烤好的鱼,笑了笑:“那是我娘的样子。”   知夏,你娘?   梅羡被咬着的鱼卡住了,咳咳咳起来。   梅言顺着她的后背输灵气,才让她咽下那块鱼肉。   “那你娘后来怎么样了?”   “我娘?她在妓馆又能怎么样,我八岁的时候,她就得了花柳病,被老鸨用一张烂席子卷了扔到乱葬岗去了。”等他顺着那气息找到他娘亲的时候,她的尸身已经被野狗吃剩不多了。   他娘对他不好,没客有客的时候都常常对他非打即骂,让客人随意侮辱他,用热水烫,用鞭子抽打他。   这么多年过去,他都有些心悸。   只是现在她的气质已经大变了,她变成了一国的公主,而不是妓馆中一个被人任意玩弄的女子。   看胡安的描述,知夏的前世有些凄惨啊。   胡年该死的又是她前世的恩客。   原来胡倚楼过得也不好。   梅羡叹了一口气,又咬了一口鱼肉。   兜兜转转,兜兜转转,人的一生啊,又给转回来了。   好好做一只妖不好吗?   梅羡又咬了一口鱼。   梅羡他们跟着国师的队伍一起上路了。   梅羡顺应着他们的步伐,想要跟着他们一起骑马,但是之前没有多余的马,所以他们几乎都是挤在马车上,跟在公主和国师的步辇后头。   大多数时候,梅羡都在趴在梅言的肩膀上睡觉。   她要补眠。梅言也闭着眼睛。   留下桐桐跟着胡安大眼瞪小眼,但是他们很快也相熟了,因为胡安擅长做小木偶人,他按住那木偶的头,略施灵力,那木偶便又笑又跳。直到灵气被消耗完。   “桐桐抱着胡安的木偶:“真有趣。”   胡安笑,一张黑乎乎的脸上笑得很有喜感。   自刚开始的那一日,他们见过胡倚楼跟知夏,后来,他们都没有再见着知夏和胡倚楼了。   没有见着那传说中的前世的母亲,胡安没有什么不适,相反,他淡定了不少。   梅言说:“那青丝佩留在胡倚楼身上不会太久,不适被别人夺走,便是被他自己吸收。”   那是很烫手的东西,若是没有十足的实力,便不能将那青丝佩拿在手中。   胡安一路上除了休息,几乎就跟他们在一起了。   远远的,能听到护卫的欢呼声。   他们在荒野丛林中走了多日,现在,一座城池遥遥在望了。   他们叫着,也加快车马的步伐。   梅羡探出去的小脸有些不快,她以为自己已经到京城了,除了晚上,白天几乎都是在赶路,修炼……这样的日复一日,她都有些乏了,整日都是吃着同样的东西,除了不时找到一只野味。   梅言挑了挑眉:“城中,也会有好吃的东西的。”他一针见血。   她高兴了,脸上笑开了花。   桐桐:“……”   胡安:“……”  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,点头。   梅羡还是很好养的,只要有好吃的。   呵呵……   这下子不用护卫快赶车马了,梅羡都兴奋不已,恨不能直接到了城中,在城中好好搜寻好吃的东西了。   路水城。   城上的字体歪歪扭扭,但很是质朴天然,有一种久远的沉淀的气息。   只是胡安在看到那□□字之后,脸上略显得奇怪。   “怎么了?”梅羡问他。   “路水城,是我娘前世呆的地方。”胡安的表情有些怀念,这么多年了,那外边的城墙除了斑驳了些,几乎没什么变化了。   “路水城,我出生的地方,也是胡年安家之所。”他的表情慢慢有些复杂起来。   他没有想到,他们居然会在这里停留。   但是直到出了城,都没有发生什么事。   这一路上都平静地很,没有打家劫舍的匪徒,也没碰着什么妖怪。   平静地有些奇怪啊……   平静   异常的平静。   梅羡手中包着一只烧鸭,另外的一个蒸笼中热着些许糕点。   他们在城中的驿馆住了一夜,天蒙蒙亮便起床了,各自喝了热粥跟馒头,便上路了。   国师的这个队伍在没什么人烟的地方没什么,只是到了这么个城中,又是一国的国师,那便是非常轰动了。   天还未亮,便有许多百姓跪在大道的两边,朝着国师过路的步辇叩首,每个人的嘴中都念念有声。   梅羡将帘子小小打开了一些,就看到乌压压的人头,像朝拜一般。   国师的地位很高,梅羡他们又一次见识了。   至于知夏公主,她完全被人给遗忘掉了,国师的声誉,压过一位公主,这也很正常。   只是他们也太虔诚了。   梅羡咬了一口微微酥软的烙芝麻饼子,眼睛在那街道略过。   不时也能看到一些走得慌忙的妖怪逃走时留下的衣服衣角。   梅羡看着看着,一个绿色的身影便落入眼帘。   那女子带着面纱,对她微微笑着,不等她反应,便消失在街角。   梅羡慢慢放下了帘子,将那芝麻饼子吃了干净。   她趴在梅言身上,不一会儿便睡着了。   她是被一阵阵杂乱的声音吵醒的。   砰砰砰山石滚落的声音传来,仿佛山崩地裂,但是却不是山崩地裂。   他们的车马正处在两山相接的隔道上,那山石,几乎都是从山上滚落下来的。   这是人为,而且那山石不断在下落,滚着滚着,便打在马车的身上,打在来不及躲避的护卫的身上。   隐隐还传来知夏的惊呼声。   梅羡心中暗骂了一声,睁开了眼睛,却发现这马车中只有梅言坐在她一旁,见她醒了不由道:“不再睡一下?很快便过去了。”   他很淡然,这种程度的攻击,梅言还不放在眼中。   梅羡眯了眯眼,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,又睡着了。  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,他们已经在一个小林子中。马车步辇全部被毁坏了,国师,知夏和胡倚楼都坐在护卫铺着的干净的白布上,白布上放着一个案子,上面摆着些水果水酒。   知夏的样子看着有些气急败坏,脸色很不好,衣服有些凌乱,看上去些许狼狈。   胡倚楼坐在她一旁,似乎在安抚她。   梅羡这才发现,自己正被梅言整个抱着靠在一棵树下,他闭着眼睛,呼吸和缓,还没有意识到她已经醒过来了。   肚子咕咕咕地抗议着,再不想打扰梅言都不行了。   梅言睁开了眼:“饿了?”   梅羡点头,从梅言的手臂上跳了下来。   护卫们站岗的站岗,扎帐篷的扎帐篷,每个人都在忙碌,没有注意这边。   “胡安和桐桐呢?”   “他们被派去探路了。”梅言将从马车中抢救出来的食盒拿了出来,优雅地给她递了两根筷子。   鸭肉明显被梅言处理过,微微泛着热气,像是新鲜出炉的样子。   梅羡皱眉,她筷子用的不怎么好,但是不敢不听话,她笨拙地拿着那两根筷子,把烤鸭戳啊戳啊,那烤鸭被香酥浓郁,还泛着可人的油光。   她看得都要哭了,好想吃好想吃,可是吃不到。   呜呜呜……她抬眼看向梅言,决定好好求他。   梅言跳了跳眉,拿过她手中的筷子,灵气微动,那烤鸭肉与骨头便分来了,他撕下一块鸭肉,蘸了蘸酱汁,在梅羡眼巴巴地眼中,塞到自己的嘴巴中。   梅羡真的哭了。   他这才又夹起一块肉,蘸酱塞到她的嘴巴中。   他两的互动被知夏看在眼中,眼中像是在喷火,她转向胡倚楼,自己将案上的水酒倒入口中,哼笑一声:“怎么你没有想到要带些好吃的?”   水酒在她空落落的胃中灼烧,烫的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。   胡倚楼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失态,他们现在正在跟国师商量接下来该怎么走。   他顺着她的眼睛看向梅羡吃着的东西,烤鸭,有些想不通,知夏一向不喜欢吃烤制的食物,担心会发胖,她喜欢吃烤鸭?   胡倚楼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视线此刻正落在他的身上。   他抬眼,看向那束视线的发出者,他微微一笑:“国师,我们可以继续。”心中却有些不快,他明显地感觉到国师这些日子对知夏的留意。   知夏说,这是看着她长大的师父。   他长得长身玉立,仙风道骨。   他能活的很长,在国中声誉也好,若是他,求娶公主的话,相信没有人会拒绝吧。   但胡倚楼很快止住了自己的这些想法,他这是怎么了。   知夏在旁借酒消愁,这段时间,在梅羡到的这段时间,她越来越放纵……   难道?胡倚楼心中有些猜测,但是他不想要深想。   这是他的妻子,若是不错得话,这一生,他可能也只会有她一个女人。   这是他的妻子。   胡倚楼也倒了杯酒含在嘴中,手中却紧紧环着知夏的腰。   他们都不快乐。   但他没有再看向梅言梅羡。   没有意义了。   桐桐跟胡安很快便回来了,手中还拎着几串野味,捡了些柴火便在地上烧起火来。   这些日子,除了行走在马车上,吃住都是他们自己解决的,他们也挺喜欢自己动手的。   国师不能吃肉,他自己带了米粮,有炊事的卫兵给他煮。   而胡倚楼跟知夏虽没有什么忌讳,但是也不像他们这些妖什么都吃。   吃的都是荤腥。   下了浮云山,杀戒不杀戒好像都没有什么意义了。   梅羡也慢慢意识到,在人世那么久,吃了那么多的肉,她都很少会红眼失控了。   没有了这种禁,梅羡就放开了肚皮吃了。   她想到自己在美人馆中,经常吃素的行为,因为她怕自己会失控犯杀戒什么的。   问梅言,他回答淡淡:“那时候没什么银钱。”   梅羡想要哭死。   她意识到了银钱的重要性,于是她要求梅言把全身上下的钱都交出来。   梅言很是爽快,将袖袋中的一个小袋子拿了出来。   梅羡细细地数了好几遍,笑眯眯。这口袋除了碎银子,便是两张五十两的银票。   对于一只银钱从来没有超过半两的梅花妖来说,这一百多两银子,简直就是巨款巨款啊……   她找了找去,都没有发现自己把钱放在哪里才是最安全的,梅言提议还是将钱放在他这里比较安全。   “你都答应会嫁给我了,我的就是你的了,对吧?”   她点头,恋恋不舍地摸着那些银子,将放钱的袋子重新放回到梅言的袖袋中。   心中却在碎碎念,梅言是计划了多久了,存了这么多钱,到现在才拿出来。   答应嫁给他了,他就将银子拿出来了。   明明是她要抱大腿的好吗?怎么有一种被人吃定的感觉。   梅羡吃着他夹来的鸭肉,看着他微微勾着的唇角,越想越不是滋味。   心中还有些高兴,以后他赚钱,她就在家呆着睡觉,睡了吃,吃了睡……这日子太幸福了对不对。   只是桐桐打破了她的联想。   她凑前来:“我们在前面探路,发现了一处很奇怪的宅子。”桐桐的表情有些神秘,这样的表情勾住了梅羡的目光。   “怎么奇怪?”   “那上面覆盖着鬼气。像是怨念很深的样子,但是那宅子人也很多。我们也没有走前去看,所以不知道详细的东西。”   “照理说,那样的鬼气,一定会吸引大量的鬼差来抓鬼魂的,只是周围太安静了,除了那座宅子,一点都没有鬼差会出现的感觉。”胡年烧着柴火,忽然插嘴道。   国师也在这一刻,转过脸来:“真的有这样的宅子,那我们不如去看看。”说着,国师便站了起来。   梅羡有些奇怪,一直都不知道国师有种说走就走的气魄。   国师难不成有很多面?   梅羡搁好烤鸭,放好食盒,便跟了上去。   知夏跟胡倚楼就跟护卫还在这林子中,国师在林子中设下禁制:“不会有不干净的东西相扰的。”   设完禁制,国师便要求胡安带路。   “你是胡年之后?”国师问道。   梅羡狐疑地看了一眼国师,不知道国师还知道什么,他竟然知道。   胡安拱手,道是。   “接下来,会很难。”国师慢道。   胡安呆呆地点头。   他们走到了说的那个奇怪的宅子。   果然有很多人,上面覆盖的鬼气也很奇怪。   这是个大大的宅子,飞起的龙角,流畅的线条,无一不显示这座房子主人的显赫。   只是不对。   这地方的位置不对,周围环绕的气息也不对,还有那些人,太多了,也不对。   再见   梅羡紧跟在国师和梅言的后面,不时打量着。   国师一点都不紧张,梅羡和梅言也不紧张。   他们都慢慢笑了,笑得胡安和桐桐有些莫名其妙。   “这是师傅老祖的一座宅子。”国师解释道。   梅羡和梅言也是感受到其中熟悉的气息,说来,这地方跟万寿山离得不远。   那些鬼气,应该也只是威慑作用,只是,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?   那是真正的人的气息。   胡安上前,朝着那扇红木门敲了敲。   “碰碰!碰碰!请问有人吗?”   梅羡抿唇笑了笑。   只是那屋子很快便传来近乎忙乱惊慌的脚步声,一个压得很低的男声在门后面,有些警觉道:“谁?”   “我们?”胡安眼睛看向国师,见他没有反对,便道:“我们是跟着高寒国师过路的。”   听得高寒国师的名号,那男子似乎还有些疑虑,他没有开门。   “阿虎。”正主子高寒缓缓道。   那门,吱呀一声,打开了。   长得很白的男子从门后边迎了出来,脸上还有些激动所致的红晕:“国师大人。”   确定是真的国师,这个叫阿虎的男子便转头朝门内大喊:“伯伯,国师大人来了。”   不用阿虎迎,国师便进了门,梅羡他们也跟上。   到了里面,才发现这个屋子里的人真的还不少,而且占地也比外边看到的大得多。   梅羡的眼睛打量着那些人,有些明白他们为什么住在这里了。   他们的肤色很白,毛发的颜色也很淡。   但是梅羡没看过这样的人,百事书中也没有记载,她说不出所以然来。   不过他们很热情,有国师在场,他们很是恭敬地将他们往里边的大堂而去了。   坐在椅子上,旁边的桌子上放了好些瓜果。   国师跟着进门时阿虎说的那个伯伯相对坐着说话,从他们的话语中,梅羡便对这座宅子有些知道了。   原来,他们是属于白肤族,因为肤色和毛发的不同,他们在外面受到歧视,早在千年前,他们便隐居了。   只是到处都隐居不了多久,不断有外人侵占他们的地方。   后来,他们便搬到了这个宅子中。   宅子由万寿山的祖师所供,迷障。为了他们免受非议和打扰,祖师还在上面设下了些   那些鬼气,便是祖师设下的。   千年困在宅子中,虽一开始非他们所愿,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,他们中的族人也慢慢习惯了。   尤其是若是想要出去,只要在堂前烧上一炷香,老祖便能将他们变得跟常人一个样子。   高寒原本便是他们其中的一份子。   梅羡看向高寒,那冷冽的气质,想不到他自白肤族。若他也如白肤族人一般的形容,以他现在的成就,人们也会推崇他的。   不过,梅羡感兴趣的,还是这宅子。   这是个会行走的宅子。   有些人在荒林中偶尔也能见到,只是隔天再来的时候,它便会消失在那里,因为它不会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。   那伯伯看样子还是高寒的同辈。   “高寒,安七娘被老祖抓回来了,和一个男子,现在,她和那男子便在祭坛之中。”那伯伯忽然道。   安七娘?   梅羡睁大了眼睛,那不是金陵城中说书先生说的那个安七娘。   她看向国师,那安七娘也跟国师有关系?   那安七娘不是被说书人的国师抓住了吗?   梅羡到想去看看那安七娘。   国师似乎读出她所愿:“将七娘带上来吧。”他揉了揉额头,安七娘原本是祖师与白肤族一个女子所生,只是祖师想不到,他与白肤族所生的安七娘竟然非人非妖,而是一只魂。   一只魂,飘忽不定,而且还经常附身于年轻的女子。   安七娘附身在那些女子身上,便等在人极多的集市中。   没有实体,她就想通过那些女子,得到男子的爱怜。   安七娘的眼光不错,附身的女子,每个几乎都是貌美如花。   长得漂亮可人的女子,站在那集市中。往往会受到男子的肆意打量和地痞无赖的纠缠。   安七娘她喜欢这种纠缠,每每在街上与人打情骂俏,跟了男子回家去。   只是,每当那些女子破了处子之身,那些女子的魂魄便会从身体中醒来。   安七娘拍拍屁股就走了,可怜那些被破了身子的女孩,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,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。   这无异于天打五雷轰,没了贞洁,对许多女子而言,就等于没了性命,一生命格被改。   地府中多了很多幽怨的游魂,   阎王很烦忧,只是不便亲自出手,他对老祖警告很多次。   这是祖师的女儿,出生为魂,祖师为了护住她,亲自将自己的命数跟她相连。   她生,他则生。   她死,他则陨。   祖师为避免阎王下杀手,便将安七娘封印在金陵城下。   只是没想到,她竟然冲破了封印,通过多次附身,逃脱了他们的追踪。   安七娘被带上来了,只是这次,她有了个实体。   “桃红?”梅羡恍然大悟。   怪不得桃红越来越年轻,那性子也整个变了,原便是里面的东西被换了。   “桃红哪里去了?”   安七娘抿唇:“死了。”这个身体原本是桃红的,只是后来,桃红自己不想活了,她的魂便在这里安了下来。   桃红的魂,则被鬼差勾走了。   这身子安七娘用得很好,这是桃红自愿的,祖师说,从此后,这个身体便是她的了。   跟着安七娘被拖上来的,还有顾欢。   只是他有些不省人事,梅羡便拿了双筷子戳了戳他的手臂,朝梅言摇头。   他完全就是一个睡死的样子。   安七娘跟国师很熟,她打好招呼之后,便在椅子上坐了,一把一把嗑着瓜子,神色冷冷地看着地上的顾欢。   “你们怎么会搭在一块的?”梅羡好奇。   这两个人物怎么都联系不上啊。   安七娘又磕了把瓜子,慢慢说。   这安七娘被顾欢带出地府之后,便被拉着去了万寿山。   顾欢像个愣子一样,被祖师摆了一道,没了意识。   她也被她老爹关在这宅子中了。   想到她老爹一把鼻涕一把泪,以为她已经死了怂样子,她就好笑。   想到这宅子的烦闷,她将顾欢也顺了过来。   “我看上他了。”安七娘淡淡道,“他救了我的命,我就是他的了。”   梅羡看到顾欢的眼皮子动了动,又接着装死。   夜色渐浓。   国师站起来,朝着那伯伯拱了拱手:“大哥,我要走了,外面,还有公主在等着。”   那伯伯点了点头,那白肤族的人几乎都行动了起来,将他们这行人送出了宅子外头。   林子里的雾几乎将他们包围了,族中有人还给他们递上了几个白纸侍女画的灯笼。   黄色的灯光在这茫茫的黑夜中,在这离别的时候,倒显得有些温馨。   这是个暖呼呼的夜,他们走在林子中,脚踏在落叶上,吱吱发响。   一时间,他们都没有说话。   风动,树叶纷纷落下。   冷冷的风也从脚下升起,撩起了他们的衣摆。   安七娘和顾欢也跟在他们的后面。   准确地说,顾欢跟着他们,安七娘跟在顾欢的后面。   帐篷处,很安静,除了被点着的火把。   还有几个站岗的护卫正围着一个火堆子,便看着火边小声说话。   他们听到动静,便站起来,看着国师一行人走近。   而且还带回了两个人。   “国师。”他们朝着高寒行礼。   国师点了点头,便自己回了帐篷,其他人也各自回了帐篷。   那火堆中,只剩下那几个护卫看着,还有站在那里显得有些突兀的顾欢和安七娘。   “我们是不受欢迎了?”安七娘掏出一捧瓜子,细细地磕着,在火堆处慢慢坐了。   顾欢也坐下来:“是了。安七娘?”   “哦?”   “跟你商量个事。”   “没门,没得商量。”安七娘不想听,“就这样,我睡了。你帮我看着,我现在是个弱女子了。”她就地躺了下来,身体靠近了火堆,眯上眼。   顾欢没有再说,给火堆添了一把柴,背对着她躺了下来。   一夜无话。   京城在望,顾欢与安七娘便不见了踪影。   梅羡一把把抓炒豌豆放进嘴巴,一边看着马车外边知夏在怒吼,为了昨日一件外衣被侍女洗的不干净。   那小侍女跪在地上,直打哆嗦。   “要你有何用,这点事都做不好。”知夏最后瞥了一眼偷看的梅羡,挥着袖子,踩着侍卫的内侍的肩膀上了公主车辇。   越近京城,知夏的脾气便越是暴躁,连日地发火骂侍女护卫。   还好,她不怎么打人。   那些侍女护卫都麻木地跪在地上,任她骂。   梅羡觉得有点不对劲。   “她病了。”国师闭着眼打坐,慢慢道,“你们看着便是了,别刺激她。”   桐桐有一次便是看不过眼,看到个俊俏的侍卫被知夏骂,嘀咕了一句,不知怎么的被知夏听见了,她在地上的营帐中骂了好几天,就是不上车辇赶路。   最后可能是国师警告她,给她喝了些药,她的气才消了。   这么一来,更没人惹她了。   第四卷 番外   前事   龙宫。   十三公主无渊站在背靠着龙族最高山的无华楼,看着龙族的神使越杰。   他是守护喻水珠的神使。   越杰看着白玉台上的喻水珠,嘴中念念有词。无渊眯着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,却听不见他到底在说什么。   越杰来自海外,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岛屿。龙王很不看好他,但是这个不被看好的神使,始终还是神使。族中的长老相信神指示,当喻水珠在他的目光下闪闪发亮的时候,龙王也要闭嘴,让他看管喻水珠。   无渊对他半信半疑,因为越杰说他会算命。   将会有一位公主荣登天后的宝座,带领着龙族走向另外一条路,而不是偏居一隅,躲在这平凡至极的无华山下。   越杰如此道。   他眼睛仿佛已经黏在了喻水珠上,眼睛里散着纯净的绿光和紫色的光,它们互相缠绕哦着,在喻水珠上绽放无限的光环。   无渊看着那种气,觉得脖子仿佛都被紧紧逼着。   无渊本能地觉得越杰不容小觑。   她看着这个神使,微微笑着,猜想着他接下来会说什么。   “最近龙王可是纳了妃子?”越杰如此道,眼睛转向无渊。   无渊点头,也有些满不在乎。   世人都说,龙族多情,但这龙族中,最多情的,莫不过是龙王了。无尽的生命,带来无限的乏味,那可不行,龙王怎么能没有一些可以享受的事。   女子好啊……龙王的嗜好之一,便是收集美女,扩充后宫。   这次他下了凡间,便带上了一个梅妖,一个长得妖艳却绝俗的美女,她叫多由。   以前龙王的后宫中也有妖,但却没有如此妖艳的妖怪,相到此妖的骄纵无礼,还有她那张脸。无渊扭过头去,不想再去想了。   “怎么,我父王的一个妃子,如何?”无渊道。   越杰碰了碰鼻子:“若是我算的不错的话,梅妃可是怀了身孕了。”   身孕?无渊盯着他,心中有些惊诧,梅妃怀孕了不假,但是父王并没有将此消息外泄。   毕竟,梅妃梅妃,虽是上了天,但还是妖。   龙王还没有权力将她变为仙子,他舍不得那些丹药就这么生生浪费了。   一个妖生下的孩子,谁知道是什么东西?是妖呢,还是神?   龙族,是绝对不能容忍一个妖作为公主皇子的。   父皇在等,龙族的人都在等。   只有梅妃没心没肺,日日想着吃吃吃……无渊想到几天前见着的梅妃,圆滚滚的一个肚子,还有那吃的圆润的脸,一点也见不着初见时的那种妖艳绝俗了。   不过是一个吃的很圆很圆的妇人罢了……   无渊想到此,念头却是转了转:“你不会是想说,她将会生下龙女?”想到此,无渊都有些觉得荒谬了。   一个妖女生下的孩子,怎么可能登上那个位置。   越杰却在她的嗤笑中点了点头:“喻水珠中,便是这样显示的。”神使越杰,利用他的所能看到了这样的结果,他知道无渊野心勃勃,所以他选择说出来。   喻水珠,也是这样指示他的。   他只是在顺应天命。   无渊笑了笑,却是不信,她转身,便回了自己的宫中,越想,越觉得不可理喻。   这个越杰,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,但今天,他这么跟她说,一定是有所准备的。   他想做什么?还是,他想得到什么?   她的信任?她的提拔?那还不如去巴结长老。   无渊又想到了自己。想到自己的未婚夫,她已经订婚了,与古凰皇族的凤延神君。   无渊想要想起那个他,想来想去,却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。   她的年纪比他大些,她见他的时候,她已经成人了,凤延还是一个垂髫的小儿,默默地站在他父皇的背后,怯怯地看着她。   就像个小姑娘一样。   无渊一点都不喜欢他,但是没法子。妖石将会降临在古凰一族,也只会降临在古凰一族。   父皇在等,在等古凰一族妖石的降临,他要借此妖石,借以古凰秘术,复活龙后,那个一直躺在冰山下不动不言的女子。   一个不输于梅妃的女子。   无渊冷眼看父皇的多情,全都是因为龙后,他才会多情。   无渊经常会去看她,在她心乱的时候,就算她不回应,无渊还是喜欢看她。毕竟,她是她的母亲。   她很孤独地躺在那里。   父皇在等,但他不会苦等,他要自己去找有趣的东西,要找跟母后相似的女子。   但是梅妃生下的孩子,怎么可以登上后位?   无渊咬着牙,恨恨。   她在一个晚上,寂静的晚上,又上了无华楼。   越杰还站在喻水珠前。   喻水珠,龙族的圣物,他以神使的身份,守卫着喻水珠。   无渊站在看台的拦杆之上,看着那个一本正经的神使。   他有些古怪,一直如此,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合作,尤其是这种合作。   无渊很高兴他告诉她这件事情,她可以提前做好准备,她喜欢把一切都握在手中的感觉。   “我才是后位的最佳人选。”无渊说的不容置疑。   “梅妃的孩子,必须是妖,她必须死!”无渊毫不留情。   她的姐妹兄弟已经够多了,少这一个不少,多了这一个还是个麻烦,一个让人头疼的麻烦。   无渊不允许有意外。   越杰看向她:“你想这样?我什么都不能做的,我不能出无华楼。若是我出去了,你父皇便能发觉。五步,只要走出这里五步,我必死无疑,我杀不了梅妃的孩子……”   无渊嗤笑:“你不能!好一个不能!越杰,我没错的话,梅妃是你的老情人吧……让我想想,为了老情人来这里,让我忌惮这个未出生的孩子,还想让我出手……那孩子,该不是你的吧?若是梅妃生下了不带一点龙气的孩子,你说说,我父皇会不会将梅妃杀了?然后来对付你?”   他连梅妃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。   越杰有些莫名其秒,摇头:“我不知你为何会这么想,但我在喻水珠上看到的便是,梅花妃的孩子会登上后位,如此,而已。”越杰说完,便不再看她了。   爱信不信。   越杰便是这样的。   无渊气极。   她转身又下了五华楼。   等了许久,那无华楼还是没有半点动静,无渊渐渐起了杀意。   一个神使,竟敢如此。   无渊又再次上了五华楼,在越杰惊诧的眼中,她戴好蚕丝手套。   她跳进楼内,拿出喻水珠,笑了。   她飞身下楼……衣袂飘飘,赶往梅妃的所在。  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……无渊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痛快……   她踏步上了梅妃的宫殿,慢步走进去,梅妃喜静,此刻,整个宫殿,没有任何的侍女。   无渊一步步走了进去。   梅妃正倚在玉石塌台上,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金色孔雀的毛,华丽鲜艳。   无渊看得出,龙王很是宠爱她,这羽毛,她无渊见都没见着过。   梅妃正在吃东西,手中的桂花糕一口一个个扔进了嘴巴里,地上还散落着许多的空盘子。   口腹之欲……呵呵,这样的女子生出来的孩子不凡,真是不可相信。   无渊站在她的面前,梅妃这才看到她,对她柔柔地笑:“无渊,你来了,来,坐着,我这里有还些糕点……”她拿起了一块,让她吃。   圆圆的肚子就在隔着不足一米的地方,无渊看着梅妃无害的脸,她柔柔的脸庞。   父皇说过,这个女子,跟龙后最是相似了。   无论神态,还是样子,还有性子,如出一辙。   但他还是这么多情,在他的多情下,龙后才会被那些蛇蝎心肠的妃子害了。   父皇应该吃吃教训了。   无渊笑了笑,将一直捧在手中的喻水珠拿出来,蚕丝手套护着她的手,她都能感觉到喻水珠的冰寒。   喻水珠,上古之物,至阴至毒。连无渊都不知道,为何,他们会将喻水珠奉为圣物,而且轻易不给靠近。   喻水珠,妖石,碧羽。这神界三大圣物,俱都是上古之物,无渊想不明白,为何神界居然会有这些东西。   无渊将珠子拿近给梅妃看:“怎么样,很漂亮吧……”   梅妃笑了,风华无限,但无渊还是看见她眼睛闪了闪,身子往后靠了靠,离这珠子远了些。   她还知道这不是个简单的东西。   看来她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。   无渊此刻心也在砰砰乱跳,父皇正带着兵朝着这边而来……千钧一发,只在此刻了……   无渊狠下心,将喻水珠打在了梅妃的肚子上。   梅妃啊了一声:“珠子……怎么不见了?”   喻水珠打在她滚圆的肚子上,散出一层浅浅的光,不过眨眼的功夫,竟消失了。   想来是进了她的肚子了。   无渊也有些惊讶,不清楚为何会如此,她张开手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   父皇走了进来,大风随着他的身影而进,纱帘被他的气卷了下来。   无渊能感觉到他巨大的怒气。   但是她没动,只是结结巴巴:“是你,是你说要看的,所以这个珠子才进去的。”   父皇的手朝她举了起来,二话不说,便朝着无渊的脸扇了一巴掌:“混账东西!竟然这么行事,你让为父怎么跟族人交代?”   无渊捂着被打歪的脸,睁大了眼睛:“父皇?”   龙王别开脸:“你自己知道自己做的事情,外面的兵没有进来,我也给你留了几分脸了。越杰死了,你满足了?”   越杰死了,龙王还扇了她一巴掌,可以跟长老交代了。   无渊无语。   但喻水珠却是真真切切地进了梅妃的肚子了,无渊松了口气。   她知道父皇不会再说什么了,她看都没再看梅妃一眼,化了脸上的掌印,便朝外出去。   龙王看着莫名的梅花妃,眼睛暗着深意:“多由,这孩子不能留了。”   手中的桂花糕落下手中,梅妃抬起眼,有着固执,还有失望:“为何?”   “喻水珠,那是喻水珠啊……那里面有上古凶神的残魂……这是我们龙族的秘闻,说不得……但是这孩子,也不能留了。”   梅妃哦了一声,翻了个身子背对着龙王:“我知道了。”   无比地柔弱,无比地听话。   这个才是那个听话的多由。龙王松了一口气:“今夜,你好好睡,明天,我再来。”   梅妃嗯了一声,龙王便出去了。   站在殿外,他全身都有了一种骇人的杀气,那是龙王的气势:“重兵把守梅花宫,不准任何人进去,也不能让梅妃出来。”   “是。”卫兵都应了。   龙王不放心,还派了几个大将,设下了一个大阵法,确保万无一失。   梅妃坐在床榻上,半垂着眼睛,哪里还有那种柔弱。   她的肚子微微动着,眼泪润湿了眼角。   腹下的剧痛让她翻下了床,她倒在了地板上,血液慢慢从下边流了出来……   “来人……来人,快来人……”   四个夜晚,整个梅花宫都响彻着梅妃的叫喊声……   龙族此刻正在商议应该怎么做,喻水珠,此刻便在梅妃的肚中。   长老叹了口气:“不知是福还是祸啊……上古留下的东西,现在不好处理。”   巨大的阵法就在梅花宫中,想来,不管生下什么东西,把他困住便行了。   “祖尔,真是苦了你了。”长老安慰龙王。   龙王笑了笑,却没有颓色,他不伤心……   没了一个梅妃,还有另外的女人……这世界上,长得肖似龙后的,多的是……   出生   梅妃翻滚在地上,越滚那血便流的越多。   她抓着腰间的一块玉石,然后又松开了手,然后又抓住了玉石。   整个大殿都飘散着而血腥味,那微微的血腥味,还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,顺着空气,顺着那无所畏惧的风,往外传了出去,守在外边的士兵一刻也不停歇,只是听着梅妃的惨叫声,脸上都没有任何的动容,他们是龙族最优秀的士兵,要守卫着龙族的安危。   那淡淡的梅花香就这么飘散了出去,在无华山下,然后,又飘了出去。   魔界,织炎大将倚在自己宫殿的椅子上,下边站着几个长得凶恶的人,都是他的大将,他们在认罪。   织炎冷冷地看着他们,在他们中分辨谁偷了魔界的印子交与神界,他们中有了奸细。   那淡淡的梅花香就在鼻尖。   织炎皱了皱眉,不知道那个梅花妖又怎么了。   他曾救过她一命,答应会同样还他一命。   现在真不是时候,织炎看着跪在脚下的三只魔将,想了个法子,叹了口气:“算了,你们先下去,这段时间,你们不得外出,否则,我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在魔王的手中包下你们。”   织炎触着身上的盔甲,冷笑道:“你们知道的,我是宁可错杀一千,也不会放过一人。”   三只魔将在他的威胁下微微颤抖……织炎大将,说的绝对是真的。   否则,也不会在一天的功夫,便为魔王重用。   看着他与魔王相似的身形,魔界中的人都在猜想,在站队,不知道这个魔将大人,是不是魔王隐藏的魔子。   迄今为止,魔王还没有魔后,魔界各地都在蠢蠢欲动,料想着这个没有继承的位置,在魔王死后。   三只魔将慢慢被押了下去。   织炎手指拈着那缕梅香,不消半刻,那梅花香便散去了。   多由背叛了魔族,跟着龙族的王做了他的妃子,这个曾经的部下,此刻竟然求到了她的身上了。   织炎勾唇一笑,往殿外跃了出去。   魔王最喜欢的,便是婴儿的滋味。   织炎虽有些不喜,但是不妨碍他以此种法子控制那些不听话的部下,现在的多由,怀了龙王的孩子。   龙族在等,龙王也在等。   织炎也在等。   多由叛出魔族,织炎的要求便是留下她的第一个孩子。   料地不错的话,那个孩子就要出生了。   世间最强的间谍,莫过于有着血缘之人。   织炎便是看中了多由孩子身上的血缘,他想要培养他,让他为魔族效力。   织炎站在无华山上,冷笑着看着眼下的那一个规模宏大的阵法,磅礴的灵力在里面汹涌着,翻腾着。很大的阵法,很强大的阵法。   他站在高处,细长的眸子半眯着,便能看到这阵法中最大的那个漏洞。   织炎俯身便朝着那个漏洞冲了下去,灵气在他的周边运动着,却一点也伤害不了他。   他跳进了龙族的地界,顺着那梅香漫步走到了梅花宫前。   又一个阵法!织炎看着那个阵法,皱起眉,难道多由泄露了她的身份,可是不可能。这样的阵法应高还困不住她。   她还怀着孩子,这宫殿外还站着许多卫兵。   织炎闭上了眼睛,卸下了身上的灵气,消去了身上的煞气……他变成了一朵白色的花瓣,顺着那卫兵的缝隙,顺着花香飘来的方向,进了阵法中,进了梅花宫中。   多由躺在地上,已经不会动了,殿内的血散了一地……血腥味,熟悉的血腥味,织炎很熟悉,但是……他变成了原来的样子,一身红袍,长身玉立,一点也不像是魔族中人,除了环绕在他身上的煞气,那非凡的灵气。   他勾唇看着脚下挣扎的多由。   她此刻一点也不美艳了。   她看起来很狼狈。   织炎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,他施法打在了多由的肩上,多由痛得翻了个身子,看到他,挣扎地跪了下来:“主上。”   “你吞了喻水珠?”   “我……我是被十三公主害的……”   想来也是,她舒舒服服夫人日子还没结束,还没享受够。如此想来,她跟龙王也是一对。   但是织炎无暇想这些,他看着她:“那你让我来,是想好了要怎么了?”   多由抬起头:“我要你看着,我生下来的,到底是妖,还是龙!”   织炎看着她痛得2扭曲的脸,那里还缠绕上了鬼气。   被喻水珠打上了,想来那滋味也不好受。   织炎决定成全,以现在多由的能力,她已经无法生下这个孩子了。   她吃得太多了,这次终于把自己吃撑了。   织炎将灵力顺着花香,一点点给她输了过去。   他就站在殿外的地方,看着她恢复了一些精神和体力,但他还是不想碰到血。   光,一点点从她的腹中冒出来……   多由又开始在地上翻滚了,她哭喊地更加凄惨。   织炎听着多由多年练出来的魔音,竟然用在这上头,有些哭笑不得,心中还有些觉得可惜。   那孩子慢慢从她的身体中出来了……一层又一层的光就在她的腹中了……   织炎全神贯注,看着那个孩子。   尾巴出来了……   多由在笑,她看到了:“是龙!哈!是龙啊!”   那两只小腿也出来了,还有那雪白的肚子……只是这孩子委实长了些……多由生了很久,终于,在她的笑声中,那个孩子生了下来……   多由生的很艰难。她伸手将那条小龙抱了出来:“十七……我的十七啊……”   多由怔怔地看着那个孩子,织炎眼睛闪了闪,也看到了那条小白龙的异样。   一尾,四足,可是……那龙,竟然有两只龙头……   多由吓得将那小龙甩了出去:“怪物!”   多由往后边爬了爬。   织炎在小龙将近跌落在地上时,伸手将那小龙拿了过去……   他扯开身上的一块布,揩去了它身上的血液。   擦去血液的它,白白胖胖的,两只小小的龙头,慢慢抬了起来……不一会儿,左边的那只小龙裂开了嘴巴,呜呜呜地哭了起来。织炎顿时有些无措,他伸手抚了抚他的头,柔声道:“乖啦。”说完,他惊愕了,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。   但是那小龙很快便不再哭了,织炎对它笑了笑,觉得她很听话。   右边的那只小龙在他的笑声中,慢慢睁开了眼睛,双眼冷冷地看着织炎。   织炎也触及到她的目光,他看着她那双眸子:“你是……喻水珠的残魂?”   那小龙哼了哼,别开了眼。   织炎又笑了笑,拔出了腰间的一把剑:“既然你能进去,我便能让你出来。”   话落,织炎的剑便落在双头龙相连的那个点上,左边的小龙吱都没吱一声,便晕了过去。   右边的小龙很快落在了地上,小小的龙头在地上滚了滚,便在多由的目光下,变成了一个长相美貌的少女,只是她的眼睛却是狠狠:“你是谁?竟敢坏我好事。”只要再过一天,她便能将那个小龙吞噬了,龙族胎儿的精魂,对刚刚出世的她来说,便是最补的东西。   织炎看着站在地上毫不害羞的她,便朝她一挥手,一件干净的袍子便挂在她不着衣物的身体上。   她绑好了干净的袍子,抬头对他笑了笑:“我是绿颜。”   多由慢慢爬了过来,她看着绿颜:“你不是我的孩子。”   绿颜点头,附身看着多由:“你不认我,我便不是。”说完,绿颜便朝着多由的腹中打了一掌,“这是因为你多事,要不是你弄得他来,我便是好好的……可是我现在呢?哼呵呵……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孩子的,只差一步,她便是我的腹中之物了。”绿颜知道,自己现在还不是织炎的对手。   她在织炎动手之前,便跳出了殿外。   多由在她的一掌中,倒了下去,但她的手却慢慢伸了出来:“主上……我的孩子。”   织炎抱着那条小小的龙,递了过去。   多由抚着那小龙脖子上的血洞,挣扎着身子,又朝着织炎跪了下来:“主上,我求你……求你救救她……龙王,他是无情之人……我,错了,我瞎了眼,我还是应该留在魔界,当一个魔将。”而不是像这样,为了一时间的安逸的生活,竟然送了命,还要赔一个孩子。   多由又抚了抚那条小龙的头,吐出了一口气。   织炎没有应她,他转身便走了。   这事,太麻烦了些。   多由倒在了地上,小龙也倒在了地上。   织炎从死去的多由手中抱过那条小龙,用布将她包好,便冲出了阵法。   龙王的宫殿在这一瞬间动了动,打着盹的长老立刻站了起来:“不好,那东西冲出阵法了。”   长老越出了龙王的宫殿,龙王也跟着长老出去,他们到了梅花宫。   地上的卫兵倒了一地,奇怪的是,他们的魂魄仿佛都被吸走了,只剩下肉身,睁着眼躺在了地上。   长老化了梅花宫的阵法,走了进去。   殿内,梅妃躺在地上,身体还带着些温度:“刚刚死去不久。”   长老看着那一个宫殿的血液,分辨着那些印子,他颤着声音:“龙王,这梅妃,生下的应该是龙。”一片小小的龙鳞可见。   只是,长老看着地上那小小的两只脚丫子:“应该还是龙女……只是,她一只小小的龙,要去哪里?”   喻水珠的气息在这宫殿中已经消失,难道……长老和龙王想到了一块了,他们有了不好的预想,但是都没有说出来。   “此事,不应该说。龙王,此事,应该避而不谈,这喻水珠虽是逃出宫外,但是她吸食了那些卫兵的魂魄,却没有再来……这事情,应该慢慢来……急不来……”长老很是头痛,但是他们却不敢将此事告知天界。   此事不小,之前,龙族又阻挠天族收取喻水珠,喻水珠在龙族消失,这不是一件简单的小事。   但长老总觉得,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。   龙王也头疼,不过他还是让长老先行回去想办法……这里的血腥味太重了。   十三无渊躲在纱帘处,偷偷听着他们说话……   龙女!竟然真的是龙女!   十三用力抓着纱帘,恨恨。   一只手朝她伸出来:“公主。”   “放肆!”十三扭过头,看着后面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子。她刚刚收下的婢女。   那婢女低下头:“公主恕罪!”   “算了算了,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?”十三摆了摆手。   “公主,我叫绿颜。”   抚养   织炎大将带回来一个龙娃娃。   宫内的魔们纷纷议论。   只是,织炎大将确实是好手段,居然带回来了一个奶娃娃,她长长的尾巴,白白细细的龙鳞,柔弱而细腻。   只是脖颈处有着一个大的血口,若不是偶尔的呜呜呜声,宫内的人几乎都以为这孩子要夭折的。   织炎大将的近侍看着织炎不耐烦的模样,只得小声道:“哄小孩子,还是要耐心些。”   织炎哼了声,放下了小白龙,不料没过多久,那小白龙又呜呜呜地哭了。   近侍看着织炎无奈地抱回小白龙,进了那没有其他人涉足过的织炎大将的寝宫。   织炎大将有一座自己的宫殿,绘央殿。   织炎大将住宫中最大的那个屋子,他的小小的白龙跟着他住在一起。   织炎大将去哪里,都带着那条虚弱的小白龙。   但是也奇怪的紧,这小白龙看起来也太虚弱了些。   一晃眼,便是千年,小白龙从一个奶娃娃,变成了一个扎着小丢丢的小姑娘,又变成了一个到了织炎大将肩膀高的大姑娘。   织炎大将为她取名无暇。   绘央殿的后头有一片很大的梅花林,最开始的时候,那是一片荒芜之地,织炎打算在那里建一个练武场子,或是开辟一个小池子。   殿中的内侍官看着头顶上的威压,那是织炎大将的内心所化,乌黑黑的一片,翻滚着的黑云发出嘶嘶嘶的声音。   织炎大将的心情不好,宫内的内侍都不敢近前去打扰他。   内侍官风语猜到是那条小白龙的缘故,风语还记得刚开始见到那小白龙的时候,它已经奄奄一息了。风语不知道织炎大将怎么把它弄到魔界来。   可是那小白龙身上那熟悉的梅香,风语渐渐被拉回了神,他想到了曾经的殿内护法多由,恩,多由护法叛出魔界,嫁给了那多情的龙王了。   小白龙靠在织炎大将的怀中,微微喘着气,半眯着的眼挂满湿漉漉的泪水,看起来可怜兮兮的……   风语有所耳闻,龙王宠爱的梅妃殁了,这可怜兮兮的小白龙想必就是多由的孩子。   看她那样子,也活不长。   今天织炎大将找他来,不会只是让他看着小白龙靠在他身上的吧。   织炎大将摸着那小白龙的头盖骨的位置,终于开口了:“风雨,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,是个活不长的,但现在他在我的手中,若是就这么死了,我也亏了……”   织炎大将统领魔军三千万,只是偶尔还是让人觉得他不是个将军,而是凡间的那些商人。   风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,织炎大将的生母传说是人族的小小的商人,想必只能如西施一样的人物,才能勾得魔君的爱怜,诞下织炎大将。   风语垂着头,不知道应该说什么,但是好歹也是内侍官,织炎大将找他来,不是找他聊天说话来的,他有目的。   果然,织炎大将很快便发话,让他去找魔君。   “你去跟他说,我要妖石一用……三千年吧,三千年之后还他……”织炎大将缓缓道,许久,都不见风语答他。   织炎大将跟魔君关系不大好。   风语觉得自己就是这两父子中间那夹着的一块,他们有什么事情,都要跟他说,然后他才去回话。   他只是小小内侍官啊,他必须听从命令……只是这次,风语觉得织炎大将的要求有点悬,借妖石三千年,什么理由?魔君真的会借?   风语两股战战,织炎大将仿佛知道他所思所想:“我的夫人病了……他一定会将妖石拿给你的。”   夫人?   风语微微惊诧,眼睛不住往那条小白龙身上瞄,那小小的一团,当真便是这绘央宫未来的女主子?   “站着做什么?还不快去!”织炎命道。   他不需要解释,但是却阻挡不住风语的胡思乱想,织炎大将已经发话了,他好好地把这话传到便是了。   风语赶了三天的路,在那灰蒙蒙的魔界飞了许久,才到了魔君的地界。   魔君住在高高的白塔之上,在白塔的最高处,赫然挂着一颗通红发亮的夜明珠。   风语不敢多看,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塔下的卫兵处,让他通报魔君织炎大将有要事相商。   长得灰溜溜一双眼睛的卫兵在风语身上打量了好一会儿,才在身上那块传音板上通传了。   魔君没让风语多等,风语也不敢在白塔中多留,便将织炎大将的话传到。   魔君两双各自滚着两串珠子,哈哈大笑:“夫人?什么夫人?织炎什么时候居然会开窍,你把他最近的事情全都给我说一遍,不要遗漏。”   这些大家默认的事情,风语没有多想,便将最近织炎大将的所作所为告诉了魔君。   魔君笑了好一会了,便将妖石传给风语,挥手便将他打出白塔。   那妖石火热热的烘烤着风语,弄得他几乎魂飞魄散,他不敢多留,不足一天的功夫,他便回到了绘央宫,将妖石交给了织炎大将。   风语捂着自己被妖石烫伤的地方,听得织炎继续命道:“将后头的荒地施法开垦出来……你派几个魔兵,在那里种一些梅花树吧,还有,在梅花树下多种植一些灵花灵草。传出话去,就说我新得了个小美人……其他的,就不用说了。”   织炎摩挲着那滚烫的妖石,微微笑着。   这万年来,织炎大将都没有什么弱点,整日在这绘央宫中,除了带兵修炼,便是听从魔君调遣出外战斗。魔界已经慢慢有传言,魔君要将那位子传给织炎大将了,其他魔子都在蠢蠢欲动了。   织炎大将让他传这话,无非就是多一些可说的东西,免得他们都只想着织炎大将英勇善战,备受魔君宠爱。   至于那后院,那里灵气充沛,加上那些灵花灵草,风语大概知道织炎大将要做什么。   他要养着这小白龙,便要妖石在身边了,既然如此,那妖石便要放在那梅花林中了。   不过几天功夫,绘央宫的后院便长满了梅花树,树下俱都是绿莹莹的灵草。   织炎大将很快便移步到后院中,带着那小白龙呆了好几百年都没有出来。   魔界中都在传言,织炎大将一朝破了荤,便日日流连在那新得的小美人身上了,魔君好些年都没有重用织炎大将,那些要传位给他的流言又慢慢消散了。   梅花林中,绿草如茵,一颗硕大的妖石悬挂在梅花林的上空,那绿草处躺着一条小小的白龙。   织炎大将看着那小白龙的伤口一点点结疤,伤疤脱落,只留下了点点疤痕。   他时常给它喂食灵花灵草,除了外边的事务,这小白龙的杂事织炎几乎都是亲力亲为。   他看着这小白龙一日日长大,那身子不再像一开始那样虚弱了。   三百年,那小白龙才成了人形。   小小的人界七岁孩童的模样,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,在梅花树上爬上爬下。   织炎觉得自己养了个没有血缘的孩子,他时常注视着她。   只是,有妖石护着她,他几乎都不再抱她了。   他在自己的身子外围设了一道结界,那小白龙整日地在梅花林中乱走乱窜,对他说话,对他哭喊,却一直不能触碰到他。   小白龙长了张跟绿颜无差的脸庞,身体逐渐壮实。   无暇很是缠着织炎。   织炎在训练手下的时候,看着虚弱但是蹦蹦跳跳,一点也不畏惧的无暇,以前强压着的念头也出来了。   也许就是无知者无谓,无暇不怕这魔宫的一人,不怕那一脸威严的魔王,也不畏惧他。   织炎身上的煞气不同寻常。   但无暇的能力,灵力,织炎通通都清楚,她连飞都飞不起来。   这样她以后没了他在身边,没人保护,肯定是要吃亏的。   日日除了做织炎交代的事情,她便冲着他撒娇,缠着他,不停在他的耳边叽叽喳喳的说话,直到他受不住施法在她的嘴上上了条链子。   一日,织炎坐在宫殿的屋顶之上,看着下边负重的无暇,她日日都要如此,织炎几乎没什说的,只让她学会逃跑的法术。   无暇不是战斗性的人才。   龙族,是天界的战族,昔日的战神,便是出于龙族,虽然祖洋已经陨灭,但不妨碍他传名于三界。   只是看着她身上偶尔升起的喻水珠的气息,织炎有些不安。   他还记的绿颜说过的话,他还在找关于喻水珠的传说,它的由来,它的过去。   知己知彼,方能百战百胜。   织炎知道绿颜已经跟在了龙族十三公主身边了,他的探子无处不在,在似有似无中,他已经掌握了许多信息。   无暇已经长得跟绿颜越来越相似,但是她们俩人的脸长得都不怎么像多由。   织炎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。   回去   无暇差不多四百岁的时候,才会吱吱呀呀得说出一些词语。   织炎心中有所思量,他也在这梅花林中一日不辍地修炼,无暇一日日地长大了,想到魔君的计划,在未来不远的时间里,还有很多要忙的,他现在不能等到小白龙彻底长大的时候了。   妖石还在梅花林中养着,织炎便划去了身边的结界。   无暇痴痴地看着这个近在眼前的红衣男子,那双冷漠的眉眼看着她,没有任何的温度,但这是熟悉的脸。   无暇一直是有意识的,她虽不能分辨好坏,但还是能看清楚那个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子。   她含着自己的手指,支支吾吾:“爹爹……”   织炎一怔,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,矫正她的称呼:“是主上。”   “爹爹……”   “是主上。”   “恩,主上。”无暇皱了皱眉,自觉地不喜欢这个称呼。   她看着这个高他很多的男子:“爹爹……”   织炎扶额:“好吧。”他朝她伸出手,缓缓道:“跟我来……”   织炎严酷地训练她……为了她将来能更加有利于魔界,也为了将来她能够活得更久……多由的愿望也是这样的,为了龙王的爱怜,失去魔族的地位,这真的是不值得的。   织炎在绘央宫的后院开辟了一个训练场子,在那里,还有很多跟无暇差不多的孩子,物竞天择适者生存,无暇走出梅花林的那一刻起,便是成为他部将的开始。   修炼,咒术,阵法,与训练场子其他魔兵的较量……这些都成为无暇日常生活的一部分。   跟那些训练场子的魔兵不一样的是,无暇经常能够得到织炎大将的指点,但这没有给她在训练场上得到更多的便利,而是有更多的打击。   织炎大将有令,对无暇这条小白龙要下功夫,对她狠狠下手。   织炎大将的命令,其他的魔兵大多都听令,虽然,小白龙在训练场上只是个娇滴滴的女娃娃,可是女娃娃也会长大,她一次次被场子里的魔兵打败,每一次,都打在地上翻滚,又听着魔兵们不断的嗤笑,一次次从沙地中爬起来。   女娃娃渐渐长成了一个小姑娘的时候,训练场子里的魔兵都不敢再小瞧这个来自天界的小白龙了。   而且在很多魔兵看来,这条小白龙长得是越来越 好看了……但他们都不敢小瞧她,魔兵们渐渐都不是对手了。   无暇的法力越来越强,她的脸也越来越冷,站在织炎的身边,站在训练场上的时候,他们就像是两条冰柱子,只是一个白衣,一个是红衣,散发出来的气息却都让那些魔兵不敢轻易呼吸,他们都小心翼翼。   织炎大将对无暇的重视,绘央宫中的魔兵都有所耳闻,连风语都说,那小白龙可是织炎大将像养孩子一样养大的,训练的时候发了狠,无暇才能打败训练场上的那些魔兵。   而单单将无暇拎出来,她一个女子,都能独占五个魔兵,每一次被打趴,都能从地上爬起来,不给那些魔兵痛下杀手的机会。   “主上。”无锡朝着织炎大将行礼,微微垂头,眼睛看着那一方阶梯。   她心中不明,今天织炎大将怎么把她从训练场上叫出来,以往,她都是从白日训练到夜晚,今儿个,不过是中午。   “你气息不稳,不宜在训练场上久待。”织炎淡淡道。   妖石在前些日子被偷窃,没有妖石在梅花林中,无暇便不能深夜在梅花林中修炼调整气息了。   这对无暇来说,几乎是致命的。   无暇越长越大,她身上的虚弱也越来越显出来。   她已经很久没睡过一次好觉了。   无暇的神魂已经渐渐虚弱,很多的时候,织炎看着她的魂魄无意识地在殿外游走,一夜一夜地漫步在路上,白玉石板,她张着嘴巴呜呜呜地哭。   织炎觉得又回到她的小时候了。   他知道,这个魔宫暂时不适宜她呆着,魔宫的煞气不适宜无暇的修炼成长,她的神魂很虚弱。   织炎不想放她回去,在另外的不熟悉的地方。   但是无暇就像一朵失了水的花……一日日地枯萎了,她渐渐没有力气对他笑,只是躺在那里,动也不动,眼睛半眯着。   她不能在这里油尽灯枯。   妖石是被天界的奸细所盗。   魔君已经派了魔兵去追截妖石的下落了,加上以前天界和魔界的恩怨,魔君是要拿这个作为导火线,与天界打一场了。   “妖石已经追回来了,现在在魔君的白塔处,它已经碎了,对你的用处不大。”织炎握着拳头,“你本就来自天界,没有妖石的支撑,你的身体便不能好多久……你可想好了,要不要回天界去,或许,你还有一线生机。”   无暇抬起头,抿紧了唇,虚白的唇上被她的牙齿咬出了一个个红印子,她态度坚决:“主上,我不想回去。”   不想回去,但不是不回去。   无暇刚刚从训练场中出来,淋漓尽致,出了一身的汗,她用厚厚的布条抹着额头上的汗,顺着魔兵们的视线,她也抬起头来。   织炎正和一条紫色的龙在打架。   缠绕着的紫龙,挥着他长长的尾巴,有力而又潇洒。   织炎当然也不赖,无暇眯着眼,双手挡在额头上,避开魔界的烈日,看着他。   他像是在拿那条紫色的龙在玩一般,游刃有余,他时而停在紫色龙的背脊,时而站在他的头上。   那紫龙慢慢暴躁不堪,最后它明白可织炎要消耗它体力的意图,可是已经迟了。   织炎已经站在了最高处,对着紫龙的背脊以重重一击。   那紫龙哀嚎了一声,从高高的天上落了下来,滚了几滚,在地上印出了一个个的印子。   织炎也从天上飘了下来,飘至那紫龙的旁边。   无暇看着那龙吗,渐渐有些熟悉之感。   “无暇,你说,它是不是你族中的?”有士兵发现那龙发出的气息,跟她的有些相似,所以发问。   无暇怔怔:“怎么可能?织炎,可从来没对我说过……说不定是呢。”她自己也没问过。   自己的族人,是龙。   只是看着那紫龙狼狈地躺在地上,无暇有些失望,也有些脸红。   在训练场上,她虽不是常胜将军,但每次被人打趴了,都有一种还要站起来的傲气。   那紫龙,明显就没有尽全力。   她的族人,应该是跟她一样的,至死方休。   可那紫龙躺在地上,还在哀嚎,在织炎的旁边。   无暇转过脸去,自己回了自己的房间去了。   那紫龙的眼睛就在这时候转了过来,朝着无暇打量了一会儿,那熟悉的气息,他舒服地叹气:“她果真在你这里,织炎大将军,你有什么目的?”   在这些年,千年了,父王和长老一刻不停地催促他,要找到自己的妹妹。   无欢嗤笑,虽然他不是龙子中能力最出众的,但好歹也是个龙子,还是龙后生的,一个小小的梅妃生下的孩子,竟要他来找。   无渊也催他。   他在三界吃喝玩乐,在这魔宫闲逛时,倒是发现了一丝淡淡的龙气,那微弱的龙气也被魔气所掩盖。   无欢想到最不好的后果,他的小妹妹被魔气同化了,说不定已经是一个小魔头了。   只是没想到,她只是修为太差,那龙气才稀薄得紧。   那织炎大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:“什么目的?我一直在等你们来寻,无暇在我宫中多年,吃喝住用,倒是要许多银钱,我们魔族也兴人族那套,只要你将那些吃用兑为魔石,我便能让她跟你回去。”那魔石,便是魔界中通用的银钱。   千年的嚼用,说少不少,说多也多,但对于龙族来说,钱还是不缺的。   但现在无欢自己有思量,他现在不想做主,他要先回龙宫去,找找长老去,这魔石,应该也是由公中出才是。   想毕,紫龙无欢便消失在魔界中,回了魔宫。   织炎看着地上的印痕,挥手用土掩盖住,受了士兵们的礼,便去了外书房。   晚上,无暇受不住好奇心的指引,摸索着走到织炎的面前。   织炎察觉到她来了,便放下了手中的书,看着她,示意她有什么想问的,便可以尽管问。   无暇跃起在他面前的书桌上坐了,眼睛眨眨:“织炎,你想把我送回去?”   房内飘着一股淡淡的梅花香,跟多由那种逼人浓郁不同,无暇散发出出来的,若有若无,就像她的心情一样,她心中憋着一口气,有些小心翼翼,虽然她现在是大胆地坐在他的书桌上。   无暇在问他,她很小心。   炎双眼飘过她雪白色的唇,那微弱的龙气已经不能在魔界中折腾了。   他看着她的眼睛:“你要回去的,魔界本就不属于你,你从那来,就必须回那里去。”   无暇眼睛一闪而逝的失望,她本垂在身子两边的手动了动,很快掩饰了她的想法。   那空气中的梅花香瞬间消逝。   织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闷闷的感觉,那感觉像花香般倏忽而逝,无法触摸。   无暇却在那一瞬间,跳下书桌,站在他跟前,抱住他,稚嫩柔软的双唇印在他的薄唇之上,辗转笨拙。   她和他的唇都是微微凉意,但织炎听得到无暇砰砰砰的心跳声。   他没有回应,也没有拒绝。   无暇的泪水一滴滴落了下来,落在他们相交的唇鼻间,她的眼睛睁着。   织炎则半垂着眼眸,看着矮他一头的无暇那双眼的不顾一切,她用行动来表示她不想回去,但她那苍白的脸颊慢慢升起来的红晕却暴露了她。   无暇没有看到织炎的反应,她很快便施法离了织炎,眼角还留有泪意,她却笑了:“我会回去,织炎,我不会再回来的。”   她转身,便要往外走。   织炎的身体一动,在身后抱住了她,扣住了她的细腰。   无暇一怔,织炎将头搭在她的肩膀上,另外一只手将她的脸扳过来,他滚烫的唇落在她娇弱的唇上,用力而缠绵,唇齿相依……   不知道过了多久,她渐渐呼吸不过来,再也顾不得织炎的桎梏,她挣扎了起来,她想要大口大口地喘气。   可是织炎不许,无暇像一条失了水的鱼儿,她慢慢失去了力气,晕了过去……   醒来的时候,织炎道:“魔界跟鬼族已经合力破除了天界的结界了,你准备一下,再过些时候,你跟着我一起去,会有一场大战要开始了。”   无暇叹了一口气,织炎能看到她眼中的跃跃欲试。   无暇知道自己的生母多由,织炎大将的部下,还有那个对她来说有些遥远的龙族。   只有身上的龙鳞,那逐渐增多,逐渐厚实的龙鳞告诉她,她其实是龙族,那个在天界享有盛誉的战族。   她是战族之后。   大战   那日子说到就到,织炎大将穿着属于他的那身铠甲,站在高高的阶梯之上,放眼望去,那一眼看不到边的,都是穿着玄色铠甲的魔兵。   他们整齐地拿着手中的兵器,在织炎大将眼睛的巡视中,俱都一动不动,一言不发,只等着织炎大将一声令下,便朝着天界进军。   只是这次,织炎大将的身边多了一抹白色的身影。   无暇依旧是一身白衣,虚白的脸上满是虚汗,乌黑的头发全都束起来,一双乌黑黑的眼睛寂静如深井。   她站在织炎大将的身边,也如同脚下的那些魔将一样,目不斜视。   只是她今天虚弱了很多。   织炎将命令吩咐下去,站在前列的魔兵都领命,那些都是织炎曾经得意的部下,他们都各有命令,各自带着自己的队伍到自己的位置上。   等了许久,无暇都没有等到自己的命令,她微微惊诧,看向织炎:“主上,我?”   织炎背对着她,听到她说话,也知道她所想:“你等我命令!”   “是!”无暇呼了一口气,跟上了织炎往榆阳岭赶去的步伐。   榆阳岭是天界的领域,在前些时候,便被魔界所占领。   现在这个时候,榆阳岭早已被先来的魔兵设下了一个巨大的阵法。   天界连连结退,无暇早有耳闻,因为是天界派在前锋对战魔军的,是非战族的古凰皇族。   皇族居然也被派来战斗,那寓意不言而知。   这是被天帝用作炮灰的节奏,但是奇怪的是,前锋的古凰皇族几乎都是慷慨赴死,因为有这个在前,魔军才能连连战胜。   不过今天的榆阳岭却不能让魔界放松,今儿个打前锋的不是古凰皇族,而是龙族。   站在最前头的,便是龙王第七子无欢。   无暇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一身紫色铠甲的无欢。   无欢这时候也在看她,皱着眉,看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龙的气息。   只是这气息,在魔界的气息中,显得有些弱。   无欢转头看向那个享有盛名的魔将织炎,那传说中备受魔君宠爱的魔子,未来魔王的继承者。   他站在一身白衣的女子身边,散发着无法掩饰的肃杀之气,身上的铠甲充斥着煞气,宣告他身上的杀戮之重。   无欢有些可惜,今天不是他的战场,他移开了步子,有些后悔把今天的较量让给了凤延神君,想来是古凰皇族被杀得狠了,凤延也要出来战斗了。   古凰皇族只剩下他了。   今天的前锋本是无欢,但凤延跟无欢打了个赌,愿赌服输,无欢便把这个前锋让给了凤延。   凤延心如止水,皇族被几乎都陨落了,只剩下他了,在战场上,只有不断的战斗。   无非就是从这个战场转到另外一个战场。   但天帝之间都是肃杀之色,只有那个身影。   凤延眯着眼,看着那一身白衣,不禁怔了怔。   真不吉利!   不过那熟悉的气息,凤延转眼看向无欢。   无欢耸了耸肩:“我可不知道啊,说不定是我不知道的妹妹什么的,或者是侄女……”他的兄长也有不逊于父王的风流的,不小心留下来的种,谁知道那……”   只是,无欢眯了眯眼,看着那妹妹的眉眼,越看越觉得熟悉,跟无渊身边的那个侍女样子长得差不多一样啊……   “不过,她现在站在那一边,你也不用手下留情!”   无欢语带冷冽……   眼中尽是虚影,那飘飘乎的影子全都聚集在眼中,他们在她的眼中慢慢黑了下去。   无暇重重地倒了下去,在下面的战斗中,她磕倒在一个石头上,翻下了山头。   织炎在山头,看着她倒了下去,面无表情。   无暇看着他的眉眼,闭上了眼睛,她重重地坠了下去。   下面是天界的兵马。   凤延和无欢急急避开那个往下跌落的身体。   凤延□□的白马却不停指挥,在他的急急后退中,那白马还不停往前,往上一跃,接住了那个白色的身影。   白马被重压之下,一声惨烈的嘶鸣,前蹄高高跃起。女子的身体朝他的方向滚来,凤延不得不抱紧了那白衣女子。   却见她虚白的脸上都是汗意,嘴巴抿得紧紧的。   这是做什么。   凤延一怔。   不远的高处,织炎冷冷下令:“启阵。”   他的话落,阵法也随之落下。   天界的兵马一开始便处在劣势地位,他们在低处,那从他们跟魔界交手的那一刻起,他们便落入了魔族的圈套之中,这个阵法比想象中的要大。   号角在呼呼地吹。怎么吹,都觉得是在哀鸣,凤延没有感觉到什么令人鼓舞的地方,那号角声仿佛一直在吹,去拼命吧……去拼命吧……什么都丢下,一直往前冲……   凤延抱着那个女子,想要回头,却不能,□□的马不停指挥,一直往前走。   凤延暗暗觉得不妙,因为这世间,这天下,好像只剩下□□的马,他,还有手中那个不能动弹的女子。   他又落入了另外一个阵法中去了?   凤延想到这里,便将那女子放在马上,勒住了那匹一直往前走的马。   马很是听话,它脚步慢慢停了下来,他走在一片绿地之上了,马蹄落在厚乎乎的草地上,什么声音都不可闻。   凤延打算走一步算一步。   榆阳岭是一个戈壁一样的地方,没有这样风景,美丽,清静。   不远处有哗啦啦的声音。   他下了马,牵着缰绳往前走。   每走一步,便是一个不一样的风景,春夏秋冬。   凤延停了下来。   前边有一条小瀑布,那水声应该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,他们身在一片高山之中,隐隐能听见琴声。   凤延在族中也接触过阵法,很多阵法,都是由设阵者自己的想象,心境化成的,而且高明的阵法,还能随着设阵者,想要设成什么样子,便能设成什么样子。   他已经走了许久了,却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的东西,只是很平静,一直很平静。   凤延觉得不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的,只是,马上还拉着以为龙族的小姑娘。   凤延走到瀑布边上,引了瀑布的清水到白马的唇边,听它哼哧哼哧地喝水。   马喝完了水,凤延又给那小姑娘喂水。   水的凉意刚刚碰到无暇的嘴角,她便醒来,从马上抬起头跳了下来,她看着凤延。   凤延也看着她。   她知道他是天界的,但她不想跟他打,他没有训练场上那些魔兵那种不顾一切的感觉。   但他不想活了。   无暇在他的目光下,慢慢走到瀑布边上,捧了溪水漱口洗脸……   许久,她才站了起来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  无暇学着织炎的模样,挑了挑眉,想对凤延笑笑,但笑得有些奇怪:“我已经好久没笑过了。”无暇揉了揉额头,笑笑。   凤延点头:“你是龙族的?我是凤延,你怎么留在魔界了?”   他看的出来,这个白衣女子还没沾过血,她很纯净,比天界上的仙人都要纯净地多,是纯净的龙的气息。   “无暇。”她吐出两个字,却不愿再回答另外一个问题。   她转身看着这个空间,吐出了一口气,走到马的边上,突然,她问道:“你想活着出去吗?”   瀑布上方的水冲击着下边的水面,凤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,他啊了一声,看着那个翻身上马的女子正用那乌黑黑的眼睛看这儿他,等着他回答。   还有人在等他,凤延想到天界的宿命星君,脑海又翻过古凰王最后对他说的话:“凤延,活下去……不管怎么样,活下去……”   凤延摇头,看着那还算凉快的瀑布,他慢慢走了下去……   无暇摸着那匹白马,笑了笑:“他不要你了,你就跟着我好了。”   话落,无暇便拉着缰绳扭转马头,往来时的地方而去。   天地间,只剩下凤延。   脚下的瀑布变成了涌动的岩浆,火星子不断在脚上舔舐……   凤延控制不住自己的脚,他不停往最深处而去,脚下渐渐滚烫地没有感觉,但他的脑海还是一派清明,他将前头那个骑马的白色女子看的清楚,她不停扭过头来,对他笑,那笑声像是在唱歌,又像是哭声……   凤延在那哭声一样的笑声中难受了起来,他想到了古凰王眼角的泪水,还有死去姐姐,那个无奈死在魔兵刀下的古凰族最漂亮的姑娘,她的眼半睁着,眼白很白,乌黑黑的眼睛,就跟前头那个骑着白马的姑娘一样,像是在看你,其实什么都没有在看。   那种感觉在心中不停辗转,炙热的感觉刺激着他,脑海中的清明渐渐凉快。   脚下的岩浆又不见了,脚下是呼呼呼的冰雪,可惜动弹不得。   前边的女子还有些惊诧,她终于扭过头来:“我最讨厌雪了。”   她朝他哼了哼,那马也在打喷嚏,哼哼嗤嗤,很是不满。   不知为何,凤延想笑。   他从来,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女子。   只是,若这些都是她的手笔,她想杀他,简直易如反掌。   这样的阵法,凤延也曾见过,但不至于到现在动也动弹不得的地步。   白马甩了甩尾巴,那女子骑着马,漫天的风雪慢慢遮住她的身影,到最后,她的影子已经不见了。   穿着一身白衣,骑着一条白马。   凤延却在雪中动弹不得,他不喜欢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,但是,他看得到那女子乌黑的发,在后头甩啊甩的,就像是马尾巴一样,头上扎着一根红色的头绳,很简单。   凤延没有认真注意过其他人的,但是,这个女子,她想干什么……   无暇拍着他的脸,用剪下来的马毛扫着他的鼻子。   他睁开了眼睛,落目的便是她那双乌黑黑的眼睛,她眨了眨眼:“你带我回天界吧。”   这是陈述句,她觉得他会答应?   凤延没有说话,只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,像是一尾鱼,弄着无关紧要的话,只不过是要活命而已。   只是她终究不是鱼儿,她是龙,她脸上的汗一滴滴打在他的脸上,下雨一样。   她的唇和脸都是一样的白色,衬得她的眼睛更加黑了。   凤延还是没有说话。   无暇眼睛慢慢闭上了,她倒在了他的身上,轻轻的,像一片树叶。   “喂?”凤延推了推她。   无暇没有回答了。   凤延叹了一口气,抱着那个女子,坐起身来。   白玉一般的女子,在他的手臂中,化为了一条小小的白龙。   凤延眯着眼睛,用手刮了刮她脖颈上的伤口。   小白龙半睁了眼睛,又缓缓闭上了。   凤延哭笑不得,他搂着那条小白龙站起来,坐到那马的身上……   总觉得,接下来会有大麻烦,但奇怪的是,他心情很好……   无暇,无渊,无欢……   是妹妹啊……   龙宫   凤延抱着小白龙,站在龙族的无华山上,他之前递过请帖了。   龙王就在洞门前,看着他,又看了看被抱在他手中的那个小白龙,长长的尾巴垂了下来。   那熟悉的气息。   龙王知道,那是他的龙女,但他还有些隐忧。   喻水珠,哪里去了。   “哈哈,凤延神君,有劳了。”龙王接过了那小白龙,小小的一条,千年之后,她居然又回来了。   龙王不知道是不行还是行事。   他请凤延去龙族一坐,   凤延婉拒了。   龙族,才最适合这小白龙的修养,在哪里来,便到哪里去,这是最好的了。   小白龙,你好好活着吧。   凤延转头便出去了。   无渊站在龙王的背后,一脸阴沉地看着那垂下来的龙尾巴。   凤命?   怎么不死在外面,怎么又回来了?   无渊恨恨。   她隐藏了心内的恨意。   “父王,让我看看我的小妹妹。”   龙王一怔,这才发现自己的爱女居然还在后头,他一拍头:“瞧我,这是你妹妹。”   无渊接过了那小白龙,很轻很轻。无渊看着她脖颈处的伤疤,那似有似无的气息:“妹妹,你受苦了。’   龙王点头,看着自己最小的这个孩子,没有了气息一般。   “无渊,这孩子就交给你了,给你照顾了,不管怎么说,她都是你的妹妹了。”   龙王避开了眼睛,不再看这个无暇,她已经命不久矣,虽然不知道这千年经历了什么。   无渊留下了眼泪,很是怜惜地看着无暇,低下了头。   龙王很放心,他又下了届,准备再去找些漂亮的姑娘,长老把他2堂堂一个龙王关了紧闭……   可是闷死他了……   无暇被龙王安排在无渊的雾元阁中。   无暇虚弱地躺在床上,入目皆是一派晶莹剔透的宝石,一张一合的蚌壳就挂在高高的房顶上,无暇很开心,还有些淡淡的思念。   织炎说,要将她送回来的,她是龙族,他是魔界中人。   她在魔界呆的太久了,始终要回自己的族人那里,那里有她熟悉的气息。   织炎将她在魔宫保护得好好的,龙族中的人一直在寻找她。   织炎设了结界,外界的人无法探知魔宫内的下落。   每日,无暇躺在床上,偶尔,才会化为人形,在地上慢慢走着,光着脚丫子。   无渊摆弄着袖子走过来,她揭开一面透色的帘子,温柔地看着她,无渊叫她妹妹。   无暇才知道自己排行第十七,无渊排行十三,龙王的龙子龙女有许多,排行前十的大多已经出嫁或是娶妻了搬到另外的洞府中去了。   无渊是姐姐,她长得很美。   但她们长得不太相似。   但是无渊说,有一个侍女,跟你可是长得很像,她叫绿颜。只是这段时间她不知道去哪里了,不得见。   “说来也巧,那天你回来后,我就没再见着她了。”无渊有些不太在乎地说,“若是下次见着了,我一定带着她来见你。”   无暇点头。   这偌大的龙宫,无暇在这里几乎走了个遍,发现这宫中的人也并不多。   她还有几个哥哥。   无欢,排行第七,无渊叫他七哥。   无暇看着他与无渊相似的脸,想他们或许是同一个母亲生的。无欢关系跟无渊的关系很是不错,偶尔,他还会给他们带些吃食。   无暇啃着他带来的饼子等吃食,看着他逗着无渊笑跟着无渊耍。   无渊能飞能跳,能够轻易避开无欢偶尔来的争夺。   那是术法的较量,虽然无暇都能看得出,无欢经常会相让于无渊。   看着他们在空中衣袂飘飘,无暇不由想起织炎,那时候他好像从来不曾相让过,一次次让她弄个狗吃屎,狼狈不堪,被那些站在高台上的魔将们嗤笑。   虽然都不是真正的嗤笑。   无暇跟织炎的能力,相差的不是一点半点,她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。   织炎在防范她未来会遇到的危险,所以无暇总是会认真对待每一次的训练。   但无奈,这样的日子却慢慢少了,因为她的身体真是不好到了极点了。   也许就是这样,她才会被织炎赶回来。   她的母亲,多由,便是织炎的手下。   织炎说,“你还未出生时,我对你还有些期盼。”   恩,他没说的是,你出生后,他有些失望了。   多由,是一个厉害的,若不是为情所困,有了懈怠,也不会看上龙王这个花花公子。   织炎对她很失望,但他还是想让她能活着……一直活着,所以他放手了。   现在无暇很想念织炎,龙宫太陌生了,尽管他们都对她很好,但都是小心翼翼的,那是对待客人的疏远,而不是把她当做一个族人。   无暇也能敏锐地感受到无渊对她的注视,在那些偶尔,她懈怠的时候,她能注意到她的视线,冰冰冷冷的,跟她的笑脸完全不一样的疏远,冷漠。   无暇觉得,无渊并不喜欢她。   但是无欢还是会经常来。   “我太无聊了,总要找些乐趣的。”无欢倚在帘子上,跟一个小婢女调笑着。   无暇知道这个七哥,无所事事,他翘了好几件龙王分给他的工作,但偏偏嘴甜会做人,所以长老对他也管的松些,他的时间宽裕,整天下界,或是在鬼界,妖界,魔界巡游。   “无暇,我可一直知道你在魔宫中的,织炎大将对你可是不好,所以你现在才病弱弱的,我又听说,织炎大将有一个女儿,整日跟她在一起,那个女儿,可是你?”无欢的眼睛毒辣,能够看清无暇在想些什么,“你整日在这宫中,可是想念织炎了?”   无暇一怔。   随即摇头:“没有的事情,我一醒来,便是在这龙宫中了。”   无欢面露怀疑,但他没有再问。   无暇在他的目光下,靠着他的手臂下了地,看着这水溶溶的龙宫,绚丽多彩,一个个水泡泡从石缝中升起来。   无暇适应了这里的呼吸,她眯着眼睛,又变成了一条小白龙。   她知道她很虚弱。   但是她不是真正的虚弱,在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,她需要想得久一些。   为了出魔宫,她装病,最后也真的是病了。那抽丝般逝去的魂魄,无暇知道那种感觉,看着织炎大锦就在眼前,但她不敢触碰。   她出了魔宫,到了龙宫,却还是想他的。   但她知道,自己要养好身体的。   在这龙宫之中,诡谲的风云,还蔓延不到她这里来。   人人都以为,她命不久矣,但她却不相信,她还要争一把。   她下定了决心。   那双眼睛像注入俩人一道光,在水中闪闪发亮。   无暇看到了无欢的眼神,暗淡,失望,可惜,重重交错在一起。   但她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。   无欢却是知道的,不管无暇的身子怎么样,无渊都会动手的,小小的无渊就会一击即中了,命中率极高。   无欢看出了她的欲望与野心,虽然他不知道她的妹妹为何要如此做。   她做事,从来就不跟别人解释理由。   所以无欢要看着她,看着他那个妹妹要做什么。   “无暇,小心无渊。”想了许久,无欢都没有对她说出此话,他看的出来,无暇也不是个笨的,在那隐隐的眼睛之中,那细长的眼睛中,她有一种超乎的淡定,她在看着事情的发展。   无欢觉得自己老了,他已经摸不清现在的神女仙女们在想什么了。   他不再费劲脑汁了,但他有时间,还是回来无暇这看看,跟他们说说话。   魔宫,织炎训练他的士兵,在那整齐的脚步声中,织炎严肃穆。   下边的士兵都不敢行差走错,大气都不敢喘一声。   凤延神君带了消息,无暇已经安全送到了龙宫中,跟着那十三公主住在一块儿了。   这段时间,无暇也有些累了,身子不好,却还是想回去。   回去也罢,回去了,始终还是能看到些不好的东西,到再次回来的时候,她就没那么容易回去了。   织炎任由她躺在床上,只是她应该也没想到,自己的神魂竟然会被绿颜隔着几千里都能被吞食掉。   无暇的身子不必养得太好,在那临界点之前,绿颜还不敢乱来。   大不了,香消玉殒。   绿颜还赔不起。   这百万年的等待,岂不是空等,她要等到什么时候,才能等到这样的身子,这样的修为,这样的身份?   绿颜舍不得。   织炎看着绿颜被打下界后狼狈地吸食着人的魂魄,在世间大造阵法以供她食用。  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只有这样做,那绿颜才会慢慢来,不能把她给逼紧了,只是,终有一天,她还会上来的。   织炎派人站在那个路口处,等得她上来,便把她打下去。   一年年,总有一天,他找出方法,也能将她给灭了,在这天地之间,岂能由她一个残魂胡来,在这里胡搅蛮缠的。一日日觊觎着属于他的小东西。   他可是好不容易,才将她养大的。   什么时候,她就要自己夺去了。   他不允许。   他自有霸气,不容他人惦记。   龙王在人世间风流带回了一个漂亮的小妞。   这次,龙王听长老的,没有把她抬为妃子。   龙王的妃子,确实多了些。   相斗   无暇一睁开眼睛,她便在龙宫中了。   但织炎的声音却在耳边回绕不绝,无暇觉得,这一定是一个美好的梦,双颊绯红,转眼,便看到了房间另外一个自己。   “无暇,你好啊……我是绿颜。”绿颜朝她走了过来。   无暇脸上的红晕消去了,她从魔宫中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了,她不认识的这个世界,陌生的世界。   这是另外一场战争吧。   无暇想起自己在魔宫中的训练,脸上几乎勾起了跟绿颜相差无几的笑容,在绿颜诧异的笑脸中,她柔声道:“好久不见了……绿颜。”   在母亲的腹中,那噬魂的疼痛她刻骨铭心,真的很难忘记。   无暇知道自己不是绿颜的对手。   绿颜的背后,无渊一脸的阴沉,不复往日的温柔,活脱脱的两个人。   绿颜飘飘着来到了她的跟前,举起手:“十七公主无暇,品行不端,今日,姐姐十三代父教女,关入七煌殿。”   绿颜的手砍在无暇的脖颈上,笑眯眯地。   无暇半眯着眼睛,倒在地上,眼帘处的影子还晃悠悠的。   绿颜蹲下来将她身子整个扛起来,像个麻袋一样丢在背上。   无暇的眼睛半垂着,耷拉着。   无渊的手像是一条滑溜溜的凉意在她的身上抚摸了一下:“去吧。”   七煌殿,无暇站在躺在地上。   绿颜的头附下来盯着她:“别装了,我使了多大的劲儿,我还不知道。”   无暇睁了睁眼睛,爬了起来。   不说话。   “这就对嘛,这七煌殿,可是你们龙族的所在,你要受罚,这就是个好所在,无渊不喜欢你。无暇。”绿颜转向她,眼中带着热意:“你若是将你的身子交与我,我便能帮你对付无渊,我可以为你报仇,你知道,你母亲梅妃的死无渊也有一份。”   绿颜语带诱惑,看样子,她对这身子还在觊觎着。   梅妃,多由。   无暇半垂着眼睛,她的死,无暇不太在乎,她知道她要的是什么的。   她是个没用的女人,她心软了。   织炎说,若是在魔界,她可以一直是那里的护法,虽然是最弱的,但却可以一直在,至少还能死在战场上。   但她死了,生下无暇,便虚弱的,被绿颜吸光了精魄,永生囚禁在绿颜的体内。   无暇伸出手:“别动。”她按在绿颜的腹中,微微笑道:“你这肚子中,到底有多少精魄?”   现在无暇与绿颜的身子已经脱离,绿颜还不能对她的身子进行夺舍。   绿颜深谙用心之道,看无渊的模样,绿颜在她的身边混得如鱼得水,虽无渊有些脾气,但想来,还不是绿颜的对手。   绿颜任她摸着她的肚子,直到她离开了:“无暇,我等着你求我。”   这七煌殿,还有很多好玩的,这不是单纯的处罚之地,它比想象中的要阴寒地多了。   绿颜停在七煌殿前,背着手,眯着眼睛,看着整个无华山,一切都在掌握之中,只是这具身体。   她呼了一口气,她太憋屈了些,手中的咒术阵法,还远不能让她吞噬无暇的身体。   她身体中不止有喻水珠,还有碧羽。   碧羽,是魔将织炎给她的吧。   想到碧羽和喻水珠的威力,绿颜有些颤抖,若是那具身体是她的,那那些力量便是她的了。   想想,她便笑了。   但是现在,她要让无暇的身子更加弱,也让她的心智更加弱才行。   到得那时候,到得那时,她体弱心虚,就方便她吞噬了。   只要她有一具完全的身子,她便能在这新的天地中占有一席之地,那天地老儿的辈分比她还低。   只是现在是靠实力说话,而不是那些上古时候的辈分。   绿颜如此想着,手动心动,数条大黑蟒便簌簌簌溜入溜入殿中。   想到无暇等一下要面对的,绿颜笑了笑,她也不愿在这里守着看了,她要找个地方眯一会儿,她吸食了好些凡人的精魄,还有些仙人的精魄,这时候还要静静养着。   殿内,无暇微微喘着气,看着那几条没什么意识的大黑蟒。   若是平时,她化为龙身,那几条大黑蟒在她的跟前都会抖抖。   但是现在它们没有意识。   只知道一味地朝她而来,长着那猩红的嘴中,发出不忍闻到的臭味。   这些大黑蟒,在绿颜那里没讨到什么好处,就想在无暇身上找。   七煌殿,夺取了无暇龙族的力量,却赐予了大黑蟒一些能力。   无暇对付着那些大黑蟒,慢慢知道这也是一种历练。   七煌殿,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所在。   无暇看着那大黑蟒庞大的身躯,渐渐有了主意。   她拔出腰间的匕首,那散发着而黑气的匕首吸引着大蟒的注意,无暇在它们的眼皮子底下上跳下跃,时而向左,时而向右……   她学着织炎的样子,跃到了大蟒的上方,在它的后背处,狠狠将匕首刺下。   其中的一条蟒翻滚着,将七煌殿弄得噼啪作响,它在挣扎着。   无暇趁热打铁,将剩下的几条大蛇如法炮制,不一会儿,整个七煌殿便在一声声挣扎声中了。   七煌殿设了阵法,殿外的士兵没有听见。   蛇的腥气一点点在体内钻了出来。   无暇拿着手中的匕首,将那几条翻滚着的大蟒蛇……开膛破肚。   一时间,七煌殿竟成了屠宰场。   声声哀嚎从大黑蟒中。   它们的眼中渐渐失去灵气,变成一团死气。   无暇在殿中,架起火,烤食大蟒。   她歪坐在地上,一点点将火上的蟒肉翻身,熟练地洒调料,翻滚着那蟒肉,蟒油滴在炭火中,吱吱作响。   织炎看到的便是,一身白衣的少女坐在蟒身上,一口一口吃着手中的烤肉,粗鲁有力。   大吃大啖。   只是她身上的血却在增多,那些伤口都崩裂了。   发现这七煌殿中多了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。   无暇涨红了一张脸,手中扯着一块蟒肉,大声咀嚼,眼睛看着不远处的织炎,眼泪含在眼眶中,可怜兮兮。   低头,不再看那个红色的身影,等无暇吞咽完手中的蟒肉,再抬起头来,那影子已经不见了。   这是幻觉吧……她这么想着,继续撕扯着那些蟒肉……恶狠狠……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下来……   古凰殿,从远处飞来的仙鹤停在屋脊之上,扑腾着翅膀。   无渊乘着四匹飞马降落在古凰殿前的空地上,见得古凰族人几乎都垂首以待。   在殿前的凤延神君一身玄色外袍,玉带衬得他愈加秀美。   微厚的唇给他添了几分忠厚。   无渊抿着嘴,不能理解这天界怎么孕育出凤延神君如此老实的模样,她敛了敛衣带,没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,脸上慢慢露出一抹笑,往凤延神君所在的地方而去。   她与凤延神君定亲好几万年,见面的次数却是寥寥。   龙王这次命她来古凰族,不过也是要她来看着古凰族中的妖石是否降临。   几天前,天有异象,龙王的心思随之而动。   她朝凤延行礼:“凤延神君,好久不见。”   凤延回礼,让无渊随他进殿:“无渊公主,请……”   古凰长老看凤延与无渊的背影,点了点头:“好,真是好。”   “好什么好啊,长老,你没见这公主眼睛看都不看我们,我们那么多族人来迎她,她眼睛几乎都长到天上去了……”其中的一个性子急的族人心中愤愤,“我们与龙族定亲,凰王陨灭他们都没有派个说得上话的……这不是看不起我们吗?还多次推迟婚期……”他有些担心,“看样子,这龙族不知道什么时候要跟凤延神君解除婚约……”   古凰长老抬手拍他的头:“要你多嘴,放心好了……龙族有所求,两族的婚事,岂能说毁便毁?这是必成的……我们等着就是了。”   那人被长老打了一下,头痛的不行,嘴中连连应是。   不知无渊公主来次要逗留多久,空地上的族人不可能一直呆着,没过多久,长老将围在空地上的族人挥散……他看着古凰殿,心中也有些惴惴,古凰皇族跟天帝有夙仇,已经很久没有往来了……   跟龙族联姻便是一个和好的契机……不知古凰是否真的会如预言那样有妖石出现,凤延神君,他是否真的熟知古凰秘术……   长老在这一刻,竟不知道接下来古凰一族面临的是什么,他们跟皇族还是有差别的,不想要受池鱼之灾……   古凰殿内,小童躲在帘子里,恨不能将自己掩盖在那一层纱帘之中。   凤延神君将龙公主得罪了。   无渊冷着一张脸:“你再说一次!古凰一族,真的没有妖石?”   凤延看着无渊狠厉的脸,微微笑:“妖石本就是传说,千年万年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落,那是古凰族给龙族画的饼。”   “如此,我们便不该定亲!”   “婚事可以作罢,这本也是古凰族的权宜之计,我皇族,还没到必须要联姻的地步。”而且,还是跟这样的一个公主。   凤延本就无心于情爱,古凰族人乘着凰王重病,便私自与龙王许下婚事,还有那个荒谬的条件……   凤延揉了揉额头,再一次道:“婚事可以作罢。”   到底,还是古凰族理亏,这个饼,有去无回。   该面对的,还是要面对的,躲在龙族的后头是什么事?   无渊脸色不善,没想到要到撕破脸的地步,尤其是面对这凤延微微笑着的脸……她竟有些脸红了……   凤延无视门前那个支支吾吾的小童,亲自送客,看着压下怒气的无渊公主离去。   四匹飞马像来时那样,飞快地跑着,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天际。   凤延对着不知所措的小童道:“跟长老说,不必多事,古凰皇族现在只剩下我,就算有夙仇,他也不会与古凰一族为难,这段时间,我要修炼闭关,不必扰我。”   说完,凤延便拂袖而去,乘云离开了古凰殿。   小童渐渐松了一口气,可以跟长老交代了……站在殿内听凤延神君跟龙公主说话,这个规矩真的是要改改了……   分离   在魔王岭一战,织炎受了重伤。   他站在七煌殿中,才惊觉绿颜的势力已经如此之大,那无渊都要听她的话办事。   现在七煌殿中只剩下食用蟒肉的无暇。   她越吃,眼睛越红。   但织炎没法对她说话,没法传信给她。   再这样下去,无暇很快便会被绿颜所控制了。   那蟒肉有问题。   织炎坐在殿中,看着无暇吃东西的动作,以前的斯文有礼全都抛却,只剩下原始的欲/望。吃。   越来越像她母亲那样,无暇自己吃的时候,也觉得有一道目光一直看着她,让她安心的目光,只是这时候,她已经停不下来了。   绿颜站在织炎的一侧,同样看着那个不停的女子。   白衣已经染上血液,昔日纯净的女子已经慢慢沾染上了煞气,身上的杀气也越来越浓。   “我在蟒身上下咒了,只要以后她沾了血,沾了命,她就会开始不安,开始被我控制的生活。”绿颜抚着手中洁白的手指,“我只要等,我已经等那么久了,现在这个时候,我还能等,我一直能等的……”   绿颜说完,便离开了七煌殿,她对自己的阵法有信心,织炎现在还不是她的对手,她要好好调整自己,准备接受无暇这具身体了。   七煌殿门口种着许多樱花树,落英缤纷,是无渊所喜欢的。   无渊正躺在床上,身上抚着天帝的身体。   她浑身都在颤抖,高兴的,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,她欲哭还泪,一副羞花闭月的模样,引得天帝更是爱怜。   这是在天帝的梦中,却是无渊真实的感受。   她想不到,绿颜居然有这样的能力,居然能让她进了天帝的梦……这样的梦,也是绮梦一场。   天帝会将这个梦原汁原文地记住,她无渊,只要等一个机会,与天帝相遇便是了。   无渊心中笑开了花,她心中放下了那个缠着自己的小白龙,无暇,应该不再是她的对手了,只是,她也不应该再活着了,她没有那种容人之量……   七煌殿中,无暇能感受到神魂慢慢从身体剥离,每一口蟒肉,都吃出了她的痛苦。   但她不能停,她必须顺着他们的心意,一直这样做,她也知道,织炎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。   她想起了初生时,第一次见到织炎的样子,还有那个被称为多由的母亲,接受不了说她的怪物的模样。   也因为他们,她才这样活了下来。   无暇很惜命,但是没有碧羽,她不过是一条将死的小白龙,泯灭与天地之间,或许一开始有人知道,但以后,人们便会忘记她。   她想要织炎永远地记住她。   她大口大口地吃着蟒肉,每一口每一次咽下。   她的神魂彻底从身体中脱离了……   她的神魂飘浮在身体旁边。   手指点了点她的身体,那身体很快就倒在了地上,化为了被啃噬地七零八落的蟒肉……   那些蟒肉的血肉模糊,血液从那里流了出来。   无暇的神魂晃了晃,叹了一口气。   她受不住了。   无暇的肉身慢慢化为了一条血肉模糊的小白龙,剩下的灵蟒忙吞噬她的肉身,一点点啃食殆尽……   织炎站在殿中,怔怔地看着那具身体,那具被他一直护着的小白龙,全都吞入了灵蟒的腹中。   无暇朝他笑了笑,飘身过来:“走吧……织炎。”   她叫他织炎,无暇的神魂破碎,还能看见以前妖石在她的身上填充的痕迹。   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,她的神魂就要散了。   无暇对他笑了笑,牵起他的手,走出了殿中。   阵法彻底被无暇破了,这次,绿颜有十足的把握,只是她没料到无暇的狠心,无暇自己食了自己的肉身,剩下的肉身,则是便宜了那些灵蟒。   那残破的身体,如同剩下的神魂一样,对绿颜毫无益处。   绿颜的眼睛满是重压之后沉寂的怒火,她看着从殿中出来的织炎,还有在他旁边的无暇,无暇一脸地得意,不再像是在无渊宫中那样的平静了。   绿颜来不及动手,织炎便拉着无暇离开了龙宫,他们的身影消失七煌殿前。   绿颜恨恨,却没有了法子,她又一次败了,败在了情之一字。   “无暇!无暇!这次你又能活多久!我不会放过你的!我不会放过你的!”绿颜在七煌殿前,将剩下的那几条灵蟒粉碎,血散落在七煌殿上,一点点的,像一朵朵红艳艳的梅花。   无渊宫前的樱花飘落,无渊一声呜咽,从天帝的梦中拉了出来。   她穿上了衣服,走出白玉塌,看着无渊宫前的那个绿衣侍女:“怎么回事?”   她抓起了绿颜的下巴,像看着一条毒蛇:“只差一点点了……”她有些可惜,只差一点点,那天帝便能看到她的脸了……   被她打断的戏,接下来怎么演下去,她不能再入梦了……天帝可会忘了她。   绿颜仰着头,撇了撇嘴巴:“看不到的,才会记在心里,你等着便是了。”她不知等了几万年了,却在今日功亏一篑,吃不到嘴里,她只能心心念着,那种嗜骨的痛苦,那种求而不得,最是难耐。   “也是。”无渊松开了手,“我继续等着便是,只是,无暇必须要处理了。”   绿颜心中翻了个白眼,嘴上却是温柔:“她已经在处理着了……我做事,向来不留后路……”   “那我就放心了。”无渊说完,便转回头,进了无渊宫中。   “你还要看多久?”绿颜走出无渊宫不远,站在樱花树下,看着那个男子,一身淡色的紫袍,仿佛掩盖在这花色之中。   已经看了有些时候了。   无欢见被拆穿,便从树下走了出来,他站在这个女子的面前,还有些疑问:“你到底是什么来头。”还有那张跟无暇一样的脸。   绿颜的脸色很是不悦。   无暇拖着织炎的手走出了天界,站在天界门口,她对着织炎道:“我们去凡间吧。”   她从未去过凡间,现在,她想去了。   织炎点头,带着她朝下界而去。   熙熙攘攘的大街,纷纷攘攘的人世……无数人一身布衣,在路上奔波不休,寻吃食找人物……   天南海北,何处都可以去。   无暇不再困于龙宫,也不再居于绘央宫的那个梅花林中。   无暇将一缕神识留在织炎的眼中,让织炎去穿着一身蓑衣,坐在河中的小舟之上,撑着小舟,把弄着鱼竿……   下雨或是下雪……   人来人往的茶馆,牛马奔腾的草原,无暇什么都想看,可是她什么都看不及,只能让织炎在那里看……   无暇的神魂,渐渐消散在了天地之间,无影无踪,那抹神识,却被织炎攒在掌中,他不想让她走,也不会让他走。   他什么都来不及说,什么都来不及做。   他想到魔王对他说过的话,她们终究都会纠缠,一起生一起死。   绿颜的执念如此之深,她已经在世间存活了不知多少年,没有谁能够真正消灭它。   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战争。   织炎握住那缕神魂,往天界而去。   他知道无荒之岛,那里有连绵的绿意。   凤延不想活了,他等了好久,差点就要等不下去了。   凤延站在中央的高台之上,海明珠在他的脸上罩上一丝光影:“你比我想象的要来的早些……”   织炎将无暇剩余的神识递给凤延;“开始吧。”再多等一会儿,织炎都受不了。   “情之一字,果真如此。”凤延看着他,心中却在苦笑:“不过你至少得到了一人心。”   他什么都没有,甚至没有谁会记得他。   那充满野心的十三公主无渊,她不喜欢他,他也就不喜欢她了。   古凰皇族的命数早该尽了,只是他一直在自我麻痹,他想要看到无渊的结局,她是否就能得到她所要的。   只是他再也等不到了。   他手中握着织炎大将的心肝肉,织炎大将居然会信他。   凤延看着那抹神识,那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白衣女子,她心中只有织炎。   凤延羡慕他们。   也有些不甘。   他看不到了,不代表无暇不能看到无渊的结局。   “开始了。”凤延启动着早已准备好的阵法,狂风大作,岛面的树林很快被摧毁,干枯,在狂风的摧残中粉碎。   一直搁在禁地中的碧羽又再次面世了。   “碧羽是上古之物,它能引诱贪念,勾出最深处的执念,但是它真正能摧毁更多的东西。织炎,还好,无暇手上沾了血,她更能与碧羽契合。”   织炎觉得不妙,但是他已经不能阻挡。   凤延让织炎避入岛下的岩洞之中。   宿命老儿来了,可惜他迟了。   凤延不再想听他说话了,于是他催促他快走,让他将此事禀告天界。   碧羽爆炸了。   凤延在岩洞缝补了好多天,才将无暇的神魂补清楚。   但是无暇已经死过一回了,她不会再是那个女子了。   百年千年后,她便是全新的。   “她不会再消失了,好好护着吧,很多时候,活着还不如死了,生不如死的事情,那绿颜做的还不少。”   凤延道。   织炎站在魔界的受戒台上,魔尊气的不行,但他却依旧是恶狠狠地样子:“为了一个女子,你竟然败给了天界,你说,你让我们魔界的脸往哪里搁?”   魔尊朝着织炎便是一棍子,台下的魔兵们看到一向严肃谨慎的织炎大将被如此对待,魔子们洋洋得意有之,幸灾乐祸有之,只是脸上都露出可惜之色,败给天界,实在是太丢脸了。   不过除了织炎受伤,魔界几乎没有兵马损伤。   不得不说,织炎败得很是奇异。   但是魔尊已经惩罚过织炎大将了,他们也不能说什么。   只是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奇怪,很是冲突,想笑却不敢笑。   “既然你败了,你便不是魔界的大将了,来!”魔尊手一挥,“自今日起,织炎脱下战服!不得再入魔宫!”   话落,魔子们都惊讶不已。   织炎,是被魔尊放逐了!   那自此,织炎的权利便大减,他想要再追逐魔尊的位置,很难了。   魔尊的神色也有些复杂。   这是他跟朱雀的孩子啊……这是他寄予厚望的孩子,他最喜欢的魔子啊……   一朝放逐,他看不到未来,魔界的未来,还有他的未来……   魔尊就此放手,但绳子还是在他的手中。   他还会回来的。   无欢站在一片荒芜的无荒岛上,寻找凤延神君的神魂。   无欢不相信,古凰皇族的凤延神君会就此毁灭。   他寻到了那条暗河。   那河流已经停滞了。   无欢走了进去。   他走了许久,才在最深处看到凤延。   凤延的身体被冻结在河中央,脸色虚白,像是在休息。   无欢觉得奇怪,他破开了冰面。   但是,就在冰面破开的一瞬,凤延的身体在那个时候,变成了点点荧光。   凤延的躯体,就这样,消散了。   无欢想到自己的母亲,龙后就是这样在冰面上,他曾经要破开那冰面,却被父王阻挡了。   这是没有了神魂的躯体。   若不是真的见到,无欢也不会相信。   凤延神君,真的是陨灭了。   无暇身上有上古神魂的羁绊,才能在失去躯体的时候留下神识,有古凰秘术,再加上碧羽,她都要几百年才能重铸身体,但是风延不行。   无欢有些失笑。若是无渊知道是这样,是不是会后悔。   她一直觉得,凤延是在哪里活着,只是避着天界的耳目。   一定想不到,凤延神君真的是陨灭了。   但是不告诉她,她难道就不知道吗?   只是那个绿颜,是绝对不能留了。 全文完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书本网【eternuo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